第三十八回【弟助兄天王殉难，妻殉夫思梦玉殒】

契丹大营
宗真身穿龙袍，高坐于中军帐中，众将手握长刀站立两旁。
元昊走进来，摘下自己的头盔，低声道：“败军之将，大夏国国主元昊，向契丹圣主请降。”
宗真坐在凳子上，用眼睛斜视着他
元昊跪到地上，高声道：“败军之将，大夏国国主元昊，向契丹圣主请降。”
宗真轻蔑地冷笑了一声，仍旧没有理他。
元昊把头磕到地上，再一次大声道：“败军之将，大夏国国主元昊，向契丹圣主请降！”
宗真终于开口了：“哼，好一个大夏国主啊！没想到啊，你也有今天！你可知罪？”
元昊：“元昊知罪。”
宗真：“知罪？罪在何处？”
元昊一言不发。
宗真厉声道：“怎么不说话啊？说啊，罪在何处？”
元昊：“我罪在当初不该救你。”
宗真一拍桌子：“放肆！快说，罪在何处？！”
元昊用手指着天：“罪在天上，罪在世间，比比皆是，无法用言语表达。”
宗真：“既然知罪，可愿伏罪？”
元昊：“我元昊今日来，就是向圣主伏罪的。”
宗真：“伏罪，怎么个伏法啊？”
元昊：“听凭圣主的发落。”
宗真紧紧地盯着他，并把手伸向了案桌上的令箭。
韩德威走出来奏道：“圣主，他元昊今日既然是来伏罪的，臣以为，其罪当诛！圣主试想，这西夏党项，从不念我契丹是恩；若无我契丹相助，今日世上，怎么会有一个西夏国呢？”
萧惠：“圣主，元昊此人一向狡异诡诈，反复无常，今日他之所以前来请降，正是因为我们大军齐出，他无计可施！此乃天意。请圣主立刻下诏，斩此贼枭，以正国法。”
耶律宗元：“是啊，皇兄，我大军今日陷他于穷途末路，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众将一起跪下：“请圣主下旨，诛杀元昊！”
门外，两名刀斧手已经扛着亮闪闪的大砍刀站在那里了。
宗真从桌上下来，走到元昊面前：“怎么样啊夏国主？你看看我的爱卿们所说的，可有道理啊？”
元昊从地上缓缓地站起来：“元昊今日既是前来伏罪，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诸位大臣刚才所言极是，敢问圣主，何时将我元昊开刀问斩？”
宗真：“此话怎讲？”
元昊：“那我元昊自行前往。”
说着，元昊站起身，向早已等候在门前的刀斧手走去。
宗真伸出手：“你等一等。”
元昊回过头来：“莫非圣主，又改变主意了？”
宗真：“这件事，容朕好好想一想。”
元昊眼睛红了起来，他低下头，哽咽着说道：“我元昊活到今天，自知罪孽深重，我数次燃起烽火狼烟，让数千万百姓......让数千百姓，暴尸荒野，尸骨无存！田园变为荒地，黎民陷于战火；今日，长生天借圣主之手来惩罚元昊，元昊.......无话可说，甘愿引颈伏法。望圣主......早日成全。”
宗真：“如果朕许你自新呢？”


那边的山上，嵬名浪屿向元昊报告：“兀卒快看，斯铎督乜的人马开始出动了！”
元昊拔出王剑，高声道：“将士们，我们的援军到了！跟我冲下山去，活捉宗真！”
将士们像猛虎一般冲下山去，扑向辽军阵地。
辽兵们惊慌失措，像潮水般退到河曲桥前
斯铎督乜一马当先，挥动大刀左劈右砍。
转眼之间，已有数名辽将做了他的刀下之鬼。
宗真大声道：“传令，弓箭手射住阵脚！”
弓箭手纷纷立到阵前，张弓搭箭，向远处射去。
斯铎督乜正在挥刀拼命冲杀，不妨被一支利箭射中前胸，顿时栽下马来。
元昊看到斯铎督乜落马，赶紧跳下马来，走到他面前：“斯铎督乜，你.......”
斯铎督乜嘴角淌着鲜血，有气无力地说道：“元昊，你.......你知道么？我是......我是多么，想杀你啊？我......连......做梦.....都梦到.....你死！”
元昊点点头：“我知道。”
斯铎督乜：“我今天救你，不是为我自己，我是为了党......项......人，因为，因为我......我的母亲......是党项人！”
元昊蹲下身，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你去告诉我们的母亲，我们两个永远是亲兄弟。”
斯铎督乜甩开他的手：“不，还是你，自己去......告诉她吧！”
元昊站起来，背过身去：“斯铎督乜，我们是仇深的好兄弟啊！”
斯铎督乜：“元昊，我求你.....答应我一件事儿，你把思梦给接走吧，她是.....是个好女人！你把她......接走吧，要像从前一样，善待她！因为她只有跟着你，才会.....幸福的。你......能.....做到吗？”
元昊点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做到的！”
斯铎督乜：“好，元昊，我的好......兄弟，我等着你......来！”
当元昊再次回过头来的时候，他这位同母异父的仇深兄弟，六古部的首领，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河曲城外，一座高高的孤坟赫然独立
坟头上的墓碑上，写着天大王斯铎督乜的名字。
元昊带着众将士走到坟前，默默地等待着。
一会儿，两名刀斧手押着被五花大绑的宗真，走到墓碑前。
元昊紧紧地盯着他。
十天前的景象，至今仍历历在目。
他走到宗真面前，对宗真说道：“宗真啊，还记得我们的誓言吗？谁先挑起夏辽之间的战争，那么，败者为马！”
宗真低下头：“记得。”
元昊：“那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玩过的游戏吗？”
宗真叹道：“唉，我记得！”
元昊感慨道：“那个时候，我是多么的弱小啊！”
宗真：“可如今，你胜我败，你是强者！随你怎么处置吧。”
说着，他紧闭双眼，等着元昊下令将自己处死。
元昊：“我想，我们该履行一下我们的誓言了。”
宗真睁开眼，吃惊地望着他。
元昊：“来吧，就在我兄弟的坟前，快来呀！”
说着他挥挥手，刀斧手将宗真身上的绳索解开。
宗真无可奈何地走到坟前，弯下身子。
元昊走到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
当年，自己作为党项的人质，来到契丹，与宗真相识时，两人还都是不到十岁的孩子。
而如今，两人都是快五十岁的人了。
确实，这些年来，他们为了自己的事业，做出的，太多太多了！
岁月，在他们各自的鬓角上，已经留下了斑斑白发。
元昊停住了脚步，他弯下身，把宗真扶了起来。
宗真惊问：“元昊，你怎么？”
元昊：“你是兴平的哥哥，我认得你。十天前你没有杀我，我也应该有所报答，你走吧。”
宗真弹弹身上的尘土，站到元昊面前。
元昊慨叹道：“宗真啊，你看，这就是万物流转，世事轮回啊！如今，我只有一个愿望，只有一个。”
宗真：“你说吧，你想要多少山川，想要多少城池？我都给你。”
元昊望着他：“不，我不要你多少山川，也不要你的城池。我只有一个愿望，希望你能满足我。”


宗真：“你说吧。”
元昊语气沉痛地说道：“宗真，我们都老了！我希望，我们两个国家之间，永远不要征战杀戮了；不要再让我们两国的百姓们，再跟着我们遭受涂炭，好吗？愿契丹与党项，永结亲情之好！也让我们两个人，好好安度晚年吧！我相信，你妹妹在天有灵的话，得知你我今日和解之事，也会为你我感到欣慰的！”
宗真：“此时此刻，我心中也有一个愿望，希望你能满足我。”
元昊：“说吧。”
宗真：“到我妹妹的坟前看看吧，我已经好久......没去过了。”
说到这里，他的眼圈红了，声音也有些发颤了。
元昊点点头：“好吧，我答应你。”
鸭子河畔
元昊带着几名将士，和宗真一起来到一处芦苇荡旁。
宗真指着一处孤坟：“元昊，就在那里。”
元昊顺势望去，只见河畔一侧，一座坟头赫然独立，上面没有墓碑，只有几只鸥鸟站在坟前，默默地守候着。
元昊心头不禁一阵悲凉。
宗真走到坟前，低声道：“兴平，我的妹妹，我把元昊带来了，你......你能看见吗？”
元昊低声道：“兴平，你为我生下了一个神明般圣明的儿子！你是个好女人，我喜欢你！”
宗真淌下眼泪，他哽咽道：“妹妹，你能听到吗？！”
元昊弯下身，将一根折断的芦苇放在她的坟头上。
宗真：“元昊，我们该分手了。”
元昊：“保重！”
宗真：“元昊，咱们.....后会有期！”
元昊：“咱们今生今世，能不能再见面，或许只有长生天知道了！”
宗真紧紧地握住元昊的手：“元昊.....”
元昊站在那里，望着宗真的背影渐渐远去。
天边，一只只鸥鸟飞过。
宗真正在无力地走着，一匹快马向他冲过来。
宗真抬眼一望，只见一名小僧坐在马上。手中还牵着一匹小毛驴。
那名小僧说：“圣主，兀卒和皇太子怕你饿死在这荒郊野外，让我给你带来了坐骑，别看只是一头小毛驴，可总比你的两只光脚板快呀！这里还有许多的干粮，足够你吃一路的了！”
宗真无可奈何地苦笑着，坐上了毛驴。
六古部.金顶大帐
细封思梦穿着一身孝服，跪在斯铎督乜的灵前。
她紧闭着双眼，泪水在她眼中慢慢地聚集。
一把寒气侵人的匕首，在她面前一点点地拔出来。
元昊带着嵬名浪屿等人走进大帐，对思梦说道：“思梦，跟我回去吧？回我们大夏吧。”
思梦猛的转过身，将刀对准他，厉声道：“你，你不要过来！”
元昊：“思梦，跟我回大夏吧？那才是我们的家啊！我还是，还是你的夫君啊！”
思梦摇摇头：“不，过去，我是拓跋山鬼的妻子；如今，我是斯铎督乜的王妃！”
元昊低下头：“不，这只是一场梦啊！我们，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啊。”
思梦冷冷地说：“不，不是开始，而是结束！”
元昊正要再说什么，思梦已经将匕首插入了自己的咽喉。
殷红的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元昊惨呼一声：“思梦！”便怔在了那里。
泪水渐渐模糊了他的眼睛。
他扑到思梦的尸体前，将她紧紧地搂在自己怀中.......
这时的思梦，或许总算是解脱了吧？生一个人，死还是一个人。你不再需要为爱殉葬。元昊不爱你，却喜欢你，那一刻，那把匕首深深刺痛了他。思梦累了，终于，你可以**的选择自己的命运，活着无爱，不如归去。今生未了相思债，相逢来世再结缘。
你虽然身处党项的宫廷，
却情寄青萝尽洗那朝露清风；
你虽然身为夏宫的新人，
却愿为君王血洒那万里疆城。
多少年的风雨，
多少回的飘零，
只为清晓甘露，
梦魂回贺兰。
你虽然身受无数次飘零，
却依然不变思梦的忠贞；
你虽然身在异土的王庭，
却泪洒箜篌尽诉王妃的衷情。
多少年的秋风，
多少回的梦境，
何时魂归大夏，
再叙婵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