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就是个心高气傲的，如今这般被贬出了乾清宫，哪里还有颜面对人，一路往钦安殿来，便是旁人说什么，也只做未闻，进了钦安殿，反手一掩门，厚重的红门于身后阖拢，缝隙将光线统统挤走，驱逐了最后一缕金黄，再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痛哭起来，知道外头尚有人在，便是失声痛苦，也不忘拿手掩着唇，心底最深处却翻转出最不可抑的无尽悲辛，柔肠百转，思绪千迥，恨不得身如齑粉，也胜似如今的煎熬。身形顺着门扉缓缓下滑，最后竟是跪坐于地，低声哽咽，）

（钦安殿，当是这红墙碧瓦里最为宁静的一方了吧。院里几人洒扫，几柱清香，偶尔梵音入耳，没的心静。殿内早已跪了人，不用想也知道哪个，敛衽跪在大殿蒲团之上，定定的瞧着那永远笑意的金佛。净手拈香，青烟直上，双手合十，盈盈三拜，并未许了什么心愿，只来求个心安）

（想的多了，一夜下来，也着实心静了，莫瞧自己平日笃定，可到底也有怕，只如今已是这般，反倒释然，伺驾数时，佟佳也好萨印也好，无不是尽心尽力，可谓俯仰无愧天地，在表姐这事儿上，我是错了却也没错，错在我不曾仔细考虑自己的身份，而姐妹情深本是没错的。）
（天光起了，甫是花盆底叩地之声，随即有事细碎的动静，心知是有人来了，一手抚了抚膝盖，直欲站起却有些使不上力道，半晌才缓了过来，轻轻起身，揉了揉膝盖，见是襄贵人，一敛眉目，上前接了她手里的香，插了案上供奉的香炉里，复而才俯身见过一礼，声略有嘶哑。）
佛主之前，谁都托不得大，恕奴婢不给襄小主行大礼了。

不敢，你本有旨这身，后宫嫔妃妃以下，只行平礼即可的，皇上只令你禁于钦安殿思过，不曾夺了你秩一品夫人的名号。
（我搭着暖秋的手臂起身，眸光并不曾避讳什么，上下打量她几眼）
虽有些苍白憔悴，却依然还是乾清宫外殿所遇到的那个女官，那要看笑话的，想来是要失望了。
（捧高绊低是世间常事，只是瞧她如今，倒也不是任人绊踩的）今儿端午，月落做了些江南内味的粽子，我带了来给佛祖上供，且多带了一盘，只是，看来是不用了，佟佳一门富贵，这些个，只怕姑娘也瞧不上眼。

（昨儿的折腾加之一夜未眠，心知脸色必然不好，好在往日底子打的好，听罢那话直了身子，一如既往的沉稳无波。）
夫人一位只设于乾清宫，而今奴婢被撵至此，以往殊荣自不复存在。
（便不在乾清宫了，自己也还姓着佟佳，所谓输人不输阵，便是同眼前人并非仇敌，却也不愿示了弱去。）
来来去去，不过一场戏，任谁都不过是其中戏子，想看佟佳笑话的人，佟佳却也只能笑的承上一句一一博您开怀，是奴婢福份。只是，未见得旁人不在看她？
（寥寥几句无意指谁，这种时候，但凡人避尚且不急，她此番过来，且不是抱着落井下石的心态过来，佟佳就该感恩。）
奴婢虽贬至此，一应惯例未少，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襄小主此番前来，却有如醍醐灌顶，叫我心中澄澈，以往御前伺候，事多烦杂，自是没有多想的时间，而今略有闲却越发念起家来…小主的粽子虽不是什么稀罕物，可到底雪中送炭好过锦上添花，奴婢谢小主赏儿。

谢小主体察。
（五个字寥寥道了，也算搁下了这事儿，如她所说，经此一劫理当避讳，旁人纵有想把心思打在我身上的，怕也该死心了，只是圣意难测，枉自己在他身边侍奉多年，什么事儿都笃笃定定，唯独这事儿上自己都说不准以后会如何了。）
小主…奴婢这还有个不情不请…

（她向来玲珑剔透，我亦不傻，什么话当说，什么说不能说，她明白，我也知道。大殿里面对这些个笑态可掬的佛祖，没的让人心静）
这里并没有外人，有话直言便是。
（不请之请？我猜不到她要说什么，只是，当讲的，讲了便讲了，不当讲的，只当没说就是，她也说了，不请之请么。）

（如今我身陷桎梏，自身尚且难保，理因没心思在顾旁人，只是昨儿夜里秋姑姑来时，无意提了表姐去乾清宫求情的事儿，心里自然是怎么都放不下的，襄贵人如今瞧着是个没权没宠的，待到来日却是说不准了，再者她膝下有个阿哥，那比什么都重要。）
想必娘娘也知道，昨儿后来奴婢表姐，恩贵人替奴婢去乾清宫求情的事儿，奴婢心里头担心，所以斗胆请小主替奴婢给表姐转句话儿，就说奴婢一切皆好，叫她不要担心，家里头若是问起，含糊过去就好。
（其实我若真想送个信出去，未必要真求到她头上，这里头，我替姐姐伸出的橄榄枝，只看她接不接了。）

（原是如此，我侧眸看了她片刻，不禁一笑）
今儿我若不来，料想姑娘找个传话的人却是不难的。
（依她在宫里这些年的经营，依佟佳氏一族的庞大势力，乾清宫里昨儿求晴，她今儿就知道，甚至知道的更早，那要将话传出，又是什么难事，她的这番用心，想想也能明白几分）
又不是什么难事。恩贵人与我，同届秀女，理当是姐妹，便是有走动，谁也说不到二话，这事，我应下了就是。


奴婢便先谢过娘娘了。
（二话不说，自又是一礼，虽依旧不是大礼，却也明了自己的态度，纵不能同表姐亲近了，有些事儿还是要做，她是我表姐，宫里唯一的亲人，不向她，还能向着谁？更何况姐姐昨儿不顾自身为自己求情。）
时候不早了，小主回罢？宫里人多眼杂，耽搁久了，对谁都不好。

（说是来上香，待得久了，确实不妥，这时候，她尚能想到这许多，便看得出，即便是这样的处境，易是不用别人操心的，我回身冲着永远笑意的金佛欠了欠身，算是礼娄全了。话已至此，勿须多言）
姑娘善自保重。
（颔首之后，提裙摆出了大殿。）

（送走了襄贵人，自又在当下怔了片刻，方才一手搭上自己的肩膀，略松泛了两下，往一边拾了笤帚在手，不紧不慢的将里里外外都扫过一遍，早前在家时，这种事儿是怎么都做不来的，后来进了宫，虽极少做这种事情，好赖到底是学会了，可不，就派上用处了？一夜未眠，除了膝盖上隐隐有些疼以外，竟是半点不困。）
（周遭香烟袅袅，不似往日脂粉浓浊，反倒说不出的清净，经了一夜虔诚跪拜，这心陡然间却是静了，怪是要将姐姐送去庵中静养，清净雅致不说，日日聆听梵音，倒是真的能心静，而姐姐的身子巧了是最需要心静的。）
（搁下笤帚，甩了两下臂膀，就往偏阁去了，旁的不说，便是自己这身衣裳得先换了，这种地方还是素雅些好，没的扎了人眼，月白色缎绣水仙的对襟宫装，整整齐齐的两把头上，亦不过简简单单缀了浅色珠花。）
（才收拾好自己，便听着外间的动静，原是秋姑姑领了人来，我忙不迭的见过一礼。）
姑姑来了？
（伏低做小罢了，佟佳纵是再有心气儿又能如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心中有委屈有怨恨，却也只能打落了牙齿合着血往肚里咽。）
（“恩，来了。”秋姑姑应了一声，仔细端过我的神色：“可见是昨儿夜里头没歇好，要不，再歇会去吧？”）
（我一眼探过她身后跟着的两个人儿，堪堪抿唇一笑，尽可能的云淡风轻。）
不，挺好的，有什么事儿，姑姑大可吩咐。
（秋姑姑将信将疑的瞧了我一眼，我却也只是噙笑而对，便是不好又能如何？宫里头想我佟佳瑞应笑话的人多了，凭什么我自就能一路扶摇直上，凭什么我小小年纪，就能把宫里伺候的老人给比下去？不服气的人多了，我却偏不叫她们看出些什么来。）
（“这……”秋姑姑一迟疑，想必是顾忌到我的身份，不敢多做吩咐，半晌才道：“前儿慈宁宫里传的话儿，说架子上几本经书的字小了，太后娘娘瞅着脑仁疼，让我们这寻人抄录一遍，原是想着让翠翠抄的。”说着，她打身后拉了个丫头出来，瞧着比我大上几岁，复又道：“如今你来了，我琢磨着你书香世家，咱们这任是谁的字定是比不上你好看的。”）
（话说到这儿却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抄写经书这事儿听着体面，不脏不累的，可自己还能不清楚？且不说那经文一字一字又小又密，单就是写错一个字全篇报废，也不是个轻松的活。）
省的了，便就我来吧，写写画画的事儿，我最在行不过了，还劳的姑姑这么为我想。
（噙了一笑，违心的谢过一句，便不复在提，秋姑姑也只是笑了，让人寻出几本经书来交给我，又添了几句话儿，也就离了。）

（待她走了，这噙着的笑靥，瞬间挎了下来，将手里几本经书往桌上搁罢，又随手翻了几页，忍不住是皱了皱眉，一抚额，苦笑了一声。）
若是大姐在便好了，抄经文啊，她最喜欢了。（自言自语呢喃了那么一句，也就张罗开了笔墨纸砚。）
（捋过衣袖研磨，宫里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上好的松石砚，鱼脑冻的纹，漱金墨身上阳文篆刻着晓月松风，因是上用，那墨色自然格外好，胶墨凝黑，听方墨与砚台间微微胶着的柔腻唏声，心静如水。）
（待墨匀了，抚平纸张，执笔，蘸墨，一字一字的誊抄，手腕间始终保持着那样的力道，生怕是讹了哪个字而前功尽弃。）


（一路从永和急忙忙的赶了过来却也是遮掩着的，毕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又生出一些旁支来，让人少几分注意也好免得话越传越多。倒也就是那么一点脚程不一会儿便是到了钦安殿，以前没有来过这地儿今儿一看倒也是个舒适的地儿，也难怪贤妃说那些话总是有由头的。只是沿途一路走过去却是少了几分生气，偶尔有几个宫人问安不过是随手一摆也就作罢，等走到了屋子门外才是停住了脚步。）
（并没有着急着进去倒是顿住了，轻轻叩了门却不想看见瑞应，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听见瑞应的回应之后便是上前了几步隔着门就和她说起话来。如今这样的场景倒是和谐得很，若是以前我们懂得避讳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事儿发生了。）
（凡事儿既然来了都是逃不过的索性就是既来之则安之，听着瑞应说话的口气也是平静了许多，只是她心里的那种苦痛也是明了一二的，记得她当初说过许多她不同别人说的难处，如今失了别人眼中的光鲜亮丽更是让人没有什么念想了。一壁安慰着一壁抬起眸子瞧着天上的月亮，虽然不是中秋时节可月亮倒也是有些圆满的，并没有带任何的东西来就想这么陪陪她说一会儿话。）
（才感觉过了没多长时间可剪姒已经来催过很多次了，毕竟夜幕已深加上这么晚了外出自是不妥的，无奈又和瑞应连忙交代了几句让她好好的照顾自己，朝着剪姒使了眼神让她给一边守着一个嬷嬷递了些银两，这道理不用我说她自然也会明白，一边笑着一边收下了银两朝着我点头。等一切作罢才是和瑞应告辞，又多看了几眼忙是赶着回永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