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小花与秀秀婚后第三年,俩人得了一大胖小子。这可把小花给高兴坏了,三句话不离妻儿,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欠揍样。我被他念叨得心烦,答应小娃儿百日宴一定会带着厚礼上门后才得以耳根清净。
百日宴的贺礼好解决,不外乎那几种选择。我挑了枚镶金和田羊脂白长命锁挂坠,提前几日北上。
夫妻俩亲自到车站接我,这些年彼此都忙着自己的事,见面次数少之又少,这乍一相见,发现双方都有不小的变化。秀秀就不用提了,在她眉宇间我已找不到丝毫当初那个纯真少女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霍家雷厉风行的当家人。小花的气场也明显不同,往往会让人忽略他俊美的外表而被那沉默内敛的气势所震慑,眼睛深处皆是藏而不露的锋锐。
我往他胸口捶上一拳,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古人诚不欺我。
他笑着回敬,这话放在你身上就不该是刮目相看了,我看得把眼珠子摘下来擦擦亮才成。
我们两个年龄加起来已过花甲的男人斗了一会嘴,这才上车开往他们家。途中我问小花为何不把孩子一起带来,那家伙立马一脸荡漾的说宝宝睡着了不能吵醒他,那表情傻得,我不忍目睹地默默扭开脸去。
小婴儿长得很好,五官吸纳了双亲所有优点,长大后怕是会招惹不少风流债。小身子胖嘟嘟肉呼呼的,也不怕生,第一眼见了我就会笑呵呵的伸手,嘴角噗噗噗的往外冒口水泡。这么幼小脆弱的生物,我都不敢用手指去戳他,生怕把那稚嫩的皮肤弄疼弄伤。趴在婴儿床边观察了许久,我问,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小花摊手,说还没决定,翻康熙词典翻得我头痛,就先管着小名叫吧。
我逼视地白他一眼。
解小宝的百日宴办得相当隆重,请了不少重量级人物,胖子和准胖嫂也来了。见到两人我颇为惊喜,忍不住打趣胖子愈发圆润的体型。不想他浑不在意,大手一揽身旁笑得温婉的女子,道:胖怎么了,那是福气。反正我家媳妇喜欢,怎么样,羡慕吧,羡慕也自己去找一个呗。温香软玉在怀,岂不好过孤枕难眠千百倍?
看似玩笑的话语其实含着些许探究意味,我看看他,漫不经心地说这不还没碰上合适的么。
他张口还想说什么,被准胖嫂一个眼神制止了。我见状闷笑,心想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胖子总算是遇到了克星。
百日宴结束时天色已晚,陆陆续续送走客人,已至凌晨时分。秀秀先一步回房哄孩子睡觉去了,我送的长命锁用红绳子穿了挂在小娃儿脖子上,他看起来喜欢得紧,睡着时还牢牢捏在掌心。胖子和他媳妇也回了下榻的旅馆说明日再聚,转眼人走茶凉,就只剩下我和小花。小花席间喝了不少,他这人酒量好,基本上灌不醉,但是上脸。这会儿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神智却分外清明。
嘿,天真,咱兄弟今儿挤一晚?
我瞟他,怎么不回去抱老婆孩子,眼巴巴往我跟前凑作甚?
他说太晚了,怕吵着他们。而且这身味道,不怎么好闻。
我笑骂,你他娘的臭小子有异性没人性,合着我就会觉得好闻了?
咱俩谁跟谁啊,哪还用得着计较这些,你说是不?
我闻言哭笑不得。
好在客房的床挺大,我和小花都不是壮实的人,所以并排躺着也不嫌挤。其实这个时间我俩也没什么睡意,正好白天没机会叙旧,索性龘聊聊天。
小花说秀秀最初接手霍家时,闹得最凶的就是她那两个当年与王八邱伙同想要吞掉三叔地盘的哥哥。秀秀当时还未从霍老太暴毙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打心里不愿和自己亲人对着干,那俩王八蛋就仗着秀秀心软的当儿胡作非为得寸进尺,干了不少混账事,就差没直接夺权。
那后来又是怎么给收拾服帖的?我问。
他轻笑,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让人听话的法子多了去了,一个不行就换另一个,一一试过去,总能收到成效。
我于是也不再追问,这里头的弯弯道道放在以前我听不懂,现在却能心领神会。小花的手段我清楚,别看他长得文秀,若是真把他惹毛了,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聊了大半夜,迷迷糊糊将睡之际,我听到小花低声说:天真,别犯傻。
心头咯噔一下,我转身想去看他的表情,但他侧躺着一动不动,呼吸绵长平稳,似乎是睡着了。我怔怔盯着黑暗中的背影呆了半晌,终抵不过浓重的困倦,阖眼睡了过去。
翌日,我们默契地没再提及夜谈的内容,直到分别,我都没有去询问小花那句低语的含义。
他装睡的态度说明了一切,而且,问了又有什么用?不会改变的永远不会改变,知道了也仅只是徒添烦恼而已。
随着十年之期的逐步临近,我开始有意识地为日后做安排。如果到时我无法再下山,那么为防止手下的盘口出现像当初三叔失踪后那般的崩盘局面,必然需要做一系列准备工作和预防措施。
所有的事宜都在暗中有条不紊地进行,我不能让父母及二叔觉察到我的举动,进而追问原因。有些事既然无从解释,那唯一能做的就是隐瞒。
偶尔在无眠的夜晚我也会问自己这样坚持是否值得,但说实在的,我觉得活着有时候应当糊涂一点,生活中很多事情并不是都能够用值不值得来衡量。一个人不可能把一生遇到的所有事都一龘码一龘码计较清楚,太过清醒也并非什么好事。
——人生都道聪明好,难得糊涂方为真。
当个聪明人不容易,当个会装傻的聪明人更难,如此,不如退上一步,但求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