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落想是自己醉了，酒入愁肠，怎么不会醉？意兴索然，也罢也罢，末落要走，拒绝牵扯住的花袖。末落走得利索，不曾乱步。 倒底醉还是醉？末落自己也不明白。 屋漏不挡雨，末落躺倒在冷硬的被褥里，闭起眼，似睡非睡。 末落不理会始源，一路跟回寂寂无语，末落不问始源姓什名谁，不问始源家住何地，不问始源意欲何为，反正光身一人，家贫如洗，随始源怎的。 始源跟着，不知如何开口，找到了，欣喜未过，却又烦躁起来，末落不理会始源，始源要怎么做，难不成对末落说：我是害你前世性命的蛇妖，要还你的债，你尽管说来，只要去了我尾上的印记，不管如何，我都倾力而为？ 始源怕，始源不愿，始源觉得左右为难。
妖还是妖性，始源未知人性如何亲近，生为两世，一人一妖，始源要还末落，总得找个理由，才觉得麻烦，这人世！ 摇晃末落，末落睡意朦胧：“不要烦我。” “起来！”始源恶狠狠，扯去末落的被，风尚寒，末落不由蜷住身体。 “怎么？”末落睁开眼，盯着始源。 “我有事说，你给我好生听着。”始源还了末落的被。 末落笑：“一路上有时间说，你却闭口不提，现我要睡了，等我醒了再谈吧。”裹着被子，末落背过身去。 “我要还债，你快点说个要求吧，我好回去。”始源弹指敲末落的背，撞于骨头上，末落不得不醒着，惊讶，扭过头：“我不记得有借你钱财啊，你是不是搞错了？” “你咋的那么麻烦呢，”始源不耐，“要你说你就说，我好快快回去。” 末落失笑，未曾遇到如此的还债人，坐起身，好整以暇悠然道：“我不知啊，如借我钱财的话，你还来便是了，我倒可明天还去‘春香院’。” “不是那物……”始源恼着，拿手搔头，不知如何扯个理由，未曾撒过谎，张了网不知如何收起。 末落见始源烦恼，啼笑皆非：“不是那物，还有什么？我一潦倒书生，本无余力去救人水火，你要还个什么债，难不能是往生债？” 末落胡扯，却中了大半，始源心惊，退后数步。 “往生债又如何，今生债又如何，我必要还的，你不要推托，陷我于不义。”始源说着，底气不足。 “哦？”末落眨着眼思索，然后笑得轻佻，“若你是女子，我可立即要你还了那债，可惜你虽细致妖娆却非女子，这债你自己看着还吧，我是不知的。” 始源不知末落话意，未作声。 末落惊奇，话如此轻浮，始源却不见恼，是其始源男子怕是拂袖而去，如若不然也怕是要挥拳了。 气不走始源，末落觉得无趣，闭眼装作要睡。 女子？还债？始源觉得莫明，然后离去。
末落装睡着也真睡去了，梦里出现了条青蛇，媚眼如丝，蛇嘴咬住末落的喉，一半要末落欲仙一半要末落的性命，末落在梦里选择，要生要死，在蛇吻下犹豫不决。


末落叹始源比小女子更难养，小女子至少知耻收敛，始源却连个常识也不懂的。
始源恍然道，你希望我是个女子吗？
末落脸微红，最终摇头。
始源扯住末落追问不休，你倒底要我是男是女？
末落笑：本是什么就是什么，岂是我能要得的？
始源还是一脸混沌，千年以来未曾有过的困惑。
什么就是什么？那本是蛇，本是妖呢？始源想问，终究退却，竟是也有怕的时候了。 妖，人，神。
一山比一山高，隔纱也隔千里，冥冥之中谁来安排，谁来调和？ 始源不管了，眼中只剩个人。
末落拿始源无奈，始源看在眼里，心里很是受用。这尘世的日子，始源过得快活未尝艰辛，忘了本来的用心。
末落也快活，始源不是不知，末落的酒越喝越少，末落荒唐的时候越来越少，末落嘴边的笑意是无奈却也是乐出心花来的。 始源顺着性子乱来，末落总会回应，始源觉得有趣，比着千年的自说自话，少了份蚀骨的空洞寂寥，本是不觉得，回首看过去的岁月，始源心慌，不知如何熬得千年修成妖身。 情由心生，始源却不懂提防。
一点俗念，一丝贪婪，开始赏得春花秋月，开始感慨花好月圆，妖气散尽，始源在末落身旁，以为自己也是人了。
近端午。
末落难得去焚香，却撞得天机，归来时，一脸的晦色，紧抓着随身的包。
始源嗅出危险，心中暗惊，却按兵不动。玩乐，调笑，吃饭，就寝，一切如故，末落闷声不响，始源心虽紧张，面色却是自然的。 劫数要来时，一切枉费。掐指一算，暗骂秃驴多事。 不觉着，始源忍耐，因想窥末落的心，甘冒风险，忘了问值不值得。 夜半，末落起身，始源依旧装睡，支着耳听末落的动静。末落从枕下摸出两行白符，上面有鲜红的降妖咒。 末落叹息，末落颤抖，好似这符降的是末落。末落拿着符步步移近，始源察觉符的冷冷佛意，要始源的性命，好狠的咒符……好狠的末落！
但始源忍着不动，千钧一发，全然不知现在赌着自己的命，始源被自己迷了心智。 末落的手伸向始源。
也罢！始源握紧拳头。 末落抚着始源的头始源的发，却没有符条。 “唉。”末落在叹息。 始源转头，瞪大眼望着末落，末落惊讶：“你醒着？” 始源点头，微笑：“怎么不贴了？” 末落的手又抖了，吱吱唔唔语不成句：“我……我……” 始源立起身体，迫近末落，目光阴冷藏杀机：“你疑我是妖，你憎恶我？” “不是，我……没有……”末落被始源吓到，软弱地抵抗，愈发的此地无银。 始源见着末落的害怕，心疼，陌生的心疼，未曾有过的，始源忍受不住，于是负气：“那我走好了，你不必怕。” 急促的，穿起衣束起发，始源去意似乎绝然。 末落更惊慌，忘了害怕，展开双臂拦住始源：“不要走！” “不要走？你要我死？”始源伤心，语出不择，露了天机也不知。 末落俯身拾起符纸，撕个稀烂扔于地上跺了跺脚，然后抱住始源，紧紧的：“不要走，我错了，不该怀疑你的，不该听信那和尚的胡话迷了心窍。” “你不疑我是妖了？”始源问末落。 末落摇头，始源不信，末落自己也不信。 “你要怎么信我？”
符已撕，始源胆大起来，开始旧性重起，凭地胡来。看见桌上有包拿来浸酒的雄黄，始源挣脱末落的怀抱，一把抓在手中，冷笑着：“雄黄辟邪，若我邪物，必是吞不得。” 末落欲去抢，却被始源尽数倒于口中。 始源心也是乱的，但思量着千年的道行，这点雄黄想是不会伤得身的，始源要末落心安，迫切的。 末落却被震住，怕的不是始源是妖，而是始源若正是妖吞了雄黄岂不是要命？不管如何，先让始源吐出再说！
始源单纯的小把戏骗不了七窍的人心。 情急失措无计可施，末落抱住始源，用自己的嘴舌去掏始源口中的雄黄，末落让始源不能吞咽。
扭转唇舌，始源心慌意乱又心喜若狂，不因是雄黄。
关于挑逗，始源无师自通。 “青儿青儿……”末落喃喃而念，念着荒唐，念起爱欲。始源想回，却不能。 “我该拿你怎么才好？”
“你要怎的就怎的。”始源终于回末落，学着末落人的情话，驾轻就熟。 末落愈发的失去神智，一点点，慌乱，无措，却目的昭然。 佛云：汝爱我心，我怜汝色，是以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佛云：汝负我命，我还汝债，是以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
佛云：一切众生，皆以**而正其性命。 佛说得太多，知得太多，却止不了世间的欲念。
于是妖也能有欲了，妖将不妖。 邪淫者，因果律上重惩以凌厉。
邪淫十二害里有哪般，末落与始源算不算？ 心里在计较着，来不及虔诚，欲来时大于佛，末落明了这个道理。 衣衫胡乱地褪净，情人在怀，末落本是柔弱的世界轰然崩溃，没了圣贤，没了神佛，也没了妖魔，只剩下始源的身，始源的腰，始源的脚裸，始源的肌肤在夜中青光乍现，始源在黑暗中眼如灯，亮着末落要去的路，淌进无边的欲海，暗涛汹涌，粉身碎骨。 末落本不是圣人，此时，末落需要始源来救赎！管始源是妖不妖，至少现在始源是人身，美得让人欲泣。 始源裸着背，背上有两片红记，如欲飞起的蝶翅，莹莹地发光，末落吻着，却不知是千年前自己的指印，始源颤抖，因为冷，因为末落的吻，令始源快要颠狂。 始源呻吟，始源扭动，始源欲拒还休，始源无意地诱惑着末落，引来末落数不清的啃噬，末落挤压着始源的身体，始源的血肉，始源的魂魄，让始源真切地感受着做人的滋味，让始源战栗却又迷醉，想要逃脱，不思量的来不及，千年的道行在此时一无用处，恍然间，始源真真切切地忘却自己本是何物了。 喉头浸血，始源在极乐时一口咬破末落的肩，温热的血顺着食管淌流，甜美异常，始源听见末落忍痛的闷哼，慌忙住了口。还好紧密的身体很快让末落忘却痛憷，末落快乐地晃动着身体，让始源在地狱和极乐世界里往返。 也已一片血肉模糊，始源要求公平，暗地里伸出冰凉的蛇信子舔末落的脸，陷在情欲中的末落混然不觉，始源狡猾地笑，为自己小小的恶作剧。 末落汗水淋淋，软倒在始源胸前，始源的肌肤依旧清凉润泽，末落倦极睡去，紧搂着始源，不能放手。 始源瞥见床下的咒符碎片一团蓝光，化了灰，白烟飘袅而去，始源冷笑，带着胜利的快乐。 好秃驴！待我寻你去。
烟散之处有寺宇重重，佛光万丈。
金山寺的和尚算得入火，指尖一片靡烂的绯红，末落恨恨道：“妖孽，妖孽，无法无天的妖孽，淫秽无忌的妖孽！”


末落的忿恨有私念，佛高耸在头顶一语不发，眉头微蹙着。
众僧敲起木鱼念起经，慰着佛心，末落们攒着香火贴起金装，描起莲花摆上供奉，末落们诚心着祈求，愿佛知求天怜，记在功德簿上不可漏了，修成正果待有时，末落们能等得，一生一世，不止不休，三生轮转换来一身圆滑，把世人的水火记在佛的旨意上，什么都说得通。
你生，佛怜佑，你死，佛超度，你生死难全孤魂野鬼成妖成魔，佛指点你，凭得你自己的，皆是罪过，当罚当诛。 佛皮魔心，不过如此。
破了戒，不可收拾。
末落在始源身上忘却世俗，仿佛云游，也仿佛神散，所有的忌讳，经不起与始源眉来眼去的诱惑，一一溃败。
人竟如此软弱，爱欲起时连挣扎也显得虚假。 始源狡猾地拿捏着末落的软弱，时宽时紧，紧紧相缠，觅得的快乐渗进骨子去，比法术还有功力，让末落意醉神迷，让末落死心踏地。 不能忘的，人与妖，终隔了一界，千万重的红尘路。
人总是俗的，愚的，应被谅解的，末落们终须一死，轮回中的主流，比得其始源，如朝生暮死的虫子，有神佛怜悯，万灵护着，苦口婆心的搭救。
而妖是邪的，恶的，几世碾转的浊物，偷汲天地精气的孽障，逃离轮回的逆子，压在三界底层的贱物，人恨之，佛厌之，犯了规矩的更应是得诛，绝不应手软的。 始源有什么错，错在勾了末落的心？取了末落的欲？还是红了和尚的眼，轻薄了瞧始源不起的高贵的心？ 始源在知与不知之徘徊，抽出源蛇剑，溜个空闲，始源要找和尚讨个说法去，凭什么要假借末落手来降始源？ 小沙弥修行浅淡，辨不出这门外叫骂的英俊小生是妖是人，劝始源放下宝剑，佛堂之前不得见屠刀。 始源不理，挥手推开小沙弥，源剑指天，冲着旷宽高耸冷眼于始源的佛堂高声叫嚣：“和尚，给我滚出来！” 和尚出来，披着描金袈裟，执着“哐哐”作响的法杖，指捏玉佛珠一粒粒的算计着，慢条斯理，冷笑：“妖孽，我正找你，你倒送上门来。” “你没有理由降我，却借人之手害我，不想你如此卑劣，今天我定要讨个说法！”始源把剑插入石，火星四溅。 法杖顿地，天地震荡，和尚脸色铁源，振振有词：“妖孽不知羞耻，你迷人心窍，放纵邪淫，担个消孽的借口干得却是误人子弟的勾当，再不降你我有负佛旨！” “和尚我看你是入了岐途，假借佛意罢了，”始源不屑，洞穿末落未说出口的话，“我与末落，你情我愿哪来的误人子弟，末落此时早已心中无佛，又能怎的，世人千万不信佛者俯首皆是，佛不是一样得忍着怜着佑着，末落愿以我为佛地爱着供着，佛不许吗？世人妄入红尘情欲里的不知数，惟我与末落难安身于世，要你等来正佛意！笑话！” 和尚恼羞成怒，怒极反笑，手中佛珠反复回转，心念无数回：“妖孽入世倒学得一口伶牙俐嘴。你口口声声两情相悦，顺着天理，却怎么不提你是妖，末落是人，人妖相恋本是违逆天条，何况你化为男身，却勾引着末落更是邪淫无度天理难容，你避重就轻，以为都光靠一点人世的俗情就可逃过天条吗？太天真了！妖即妖，人即人，哪容得你来搅乱？！” 始源恼怒，拔起剑，展出招式，咬牙道：“与和尚讲不通！妖又如何，末落爱着我，我也无害末落之心，碍着谁的眼了，定要相逼？天理我守了千年，只是一堆秽物，到头来不及人世一遭的滋味。也罢也罢，如若你顽固不化，刀剑相向，拼个上下，或许也有些道理可讲！” 和尚气绝，举起法杖，指着始源：“好大胆子，竟敢和我佛较量，如此无法无天，你死不足惜！” 闭目敛神，末落先发制人念开了咒。
顿时，风起云涌，飞沙走石，万物失色。
末落动着法力要降始源，不留情。 始源观着天地变幻，心中惊起，想自己真正是失了理智，竟和道行高深的和尚动起手来，恐怕真得九死一生了。 好，拼了！
早看这和尚不顺眼，是谁更了得！
剑在手中，铮铮作响，始源吐出法力尽数喷在剑身，直直向着和尚破空刺去，如一道源虹，劈开了混沌。


天裂开，一道电光划过，向着始源。 佛动怒了吗？要烧了始源？
始源惶惶而避，剑失了准头，一路飞窜，来不及止住。 “咄——”的一声。
剑刺入佛堂上端坐的塑金佛身，正中佛的左眼。
始源傻了，和尚也是一愣，众僧如大祸临头，护住佛身干嚎起来。 “敢破佛眼！”和尚怒极，“今天不降你，怎振佛威？！” 众僧敲起木鱼。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梵音阵阵，惹得始源心烦意乱。
扬手一挥，收回源蛇剑，佛眼上一条细细的剑孔，佛一如既往地笑着，只是个金装的石头身。 和尚扔出袈裟，腾身而上，驾于凌空，好不威风，扯断佛珠系绳，珠子如石，坚硬冰凉，纷纷砸下，沾得妖身可以收其魂魄。
始源知道厉害，俯身一躺，化为蛇身，遁入地下，躲开了佛珠。 和尚在上面嘿嘿冷笑：“终究是一条畜生罢了。” 钻出泥泞，始源又为人身，举起剑。 “源儿，源儿。”
有人在唤始源。 雷电过后，暴雨倾下，天地一片混沌。 始源寻声去，只见末落扯着衣袖挡雨，拾阶走上寺院，边走边唤，好不狼狈。
始源岂不也是，一身的污泥提着雪亮的剑，前面还有和尚阴险的眼睛。 怎么能让末落看到自己如此凶恶的模样，始源忍着不予答复。 和尚也看到，在笑：“你怎么不回末落？显个方才的蛇身给末落看，末落会作什么想法？” 始源不理，话却钻入心头，象蚁一样啃噬。 人心脆弱，不堪一击，聪明的就千万不要试。 “什么情爱？人世的游戏罢了，你一个妖，何必掺在其中，怎么会得个好？”和尚不动武了，却在恶毒地攻其心，让始源不战而败。 始源厌恶地别过头，收了剑，始源知道在人面前和尚不会与始源斗法。 末落或许救了始源一命，始源却不觉喜悦，中了和尚话里的毒。
末落瞧见始源，源衣湿透，满身的泥泞，木然地立于石阶上，周围空寂无一人。
“源儿，终于找到你了。”末落奔到始源身边，撑起衣袖欲为始源挡风遮雨。始源看着末落，无端觉得委屈，始源靠着末落，倚着末落，刚才作虎作伥的蛇妖死了去。 “源儿，为何来这里？”末落问始源。
“你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始源问末落。 面面相觑，彼此黯然。
雨继续下。 “我好冷，真的好冷。”始源喃喃而语。 “天要凉了吧。”末落回始源，在房里，在床上，末落搂着始源，想让始源暖起来。
可始源还是冷，末落想始源可不是得了风寒？ 当然不是，蛇不得风寒，只是天冷了而已。
末落抚着始源的背，忽然惊异道：“这胎记怎么黑了？” “黑了？！”始源从末落怀里一跃而起，匆忙着要找镜子来瞧，如此的惊惶失措。 果然黑了，一团乌砂，狰狞着。
始源的脸白了。 孽不消，反而加重，始源倒底错在哪里？！末落不解，抚着始源的发，只是笑着安慰始源：“没关系，黑就黑了，我一样的喜欢。” 始源哭了，象个无助的孩童，始源扯着末落的衣襟，有力的：“我是不是真的误了你，本不该是这样的啊。这是为什么？” “没有误我啊，”末落慌乱地扯着衣袖替始源拭泪，不解始源的伤心，“倒是有了你，我才得自由，这尘世中，没有一个如你一般的好，不必去计较末落人的言语。” 末落以为始源受了别人流言中伤，风马牛不相及的抚慰。 始源抬起头，水裹着眼珠儿滴转，兀自笑开了：“有些不想计较都难……” 这孽，恐怕穷极一生也是消不了的祸，下山，是错误。始源觉酸楚，转身推开了后窗，冷清的风灌入，带来屋后竹涛阵阵。 末落靠着始源问：“想什么？”柔情似水。 “想紫竹林。”始源惘然，从前逍遥的日子不算远，却是晕淡了，象渗水的墨点儿，一点点的褪色。 “不要想，也不要走。”末落捏着始源的肩骨，窥视着始源的侧脸，有忧伤，换了个人似的陌生，那无忧无惧的神情去了何处？末落觉得心痛。 “我不走，”始源回复末落一个坦然的笑，“既然来了就不走。” 怎么能走？一日恩情，千年的孽缘，何况不知数日的缠绵，得用几个千年来换？几生几世，末落得几个轮回，才能修得一个“末落”？ “不能走，”末落对始源说，“如果那次你不跟着来，就罢休，既然来了，就不能这样走，不能。”抱紧始源，拥住始源，末落心底慌乱，恐始源一日远离，不知为何。 始源笑意淡淡，低首不语。在末落怀里，一切的修行化为最庸最俗的依恋，丝毫也帮不了始源，末落是始源的神佛，所以，其始源都成为虚渺。
无可救药，挣不脱的情索，厉害过当年自己的毒牙，无计可施，甘于臣服。 “喜欢我不？”始源问末落。
“喜欢。”末落回始源。
“喜欢到如何？”始源还问末落。
“不可一日无你。”末落答。
“若我……”始源嘴唇微颤，“若我……”


始源是妖，末落是人，末落会憎恶始源？
末落会求得咒符来降始源吧？末落会……恨始源吗？恨始源妖惑了末落？躲开始源，不再说个“喜欢”于始源听？
和尚说，显个蛇身给末落看，末落会作什么想法？
心思游移，迟迟不能出口的，堵在喉头，憋得慌。 “不管你是谁，我一样的喜欢。”末落说，抚摸始源的发。 始源哑然，然后喜极，揪着这句话，如同溺水者抓着浮木。始源吻末落，狂热，近于膜拜。末落手足无措，承着始源的热情，茫然无知。 重了罪，深了孽，而这不是始源的错，这天地的规矩是那些木石土金心肝的神佛定就，始源凭着一颗妖心，却是血肉铸造的，感爱知恨，可悲也是可怜。
开始惶惶，始源常觉无力，疑心这背上的孽记开始不饶始源，终日心神不宁。末落看在眼里，心疼难忍，教书回家，总是想方设想地带些始源本是喜欢的东西回来，一串新鲜的鱼，一篮圆圆的鸡蛋，一披厚厚的毛毯。
吃饱喝足，始源把自己钻进毛毯里对末落笑，说这毯子不及末落暖。 末落总是敌不过始源的，于是两人都钻进了毯子里。始源与末落好的时候，仿佛时日无多。
只是，要来的总是躲不了。 和尚在路上阻住末落，末落对末落还是客气的：“施主怎么迷途不知返？” 末落见和尚已是心虚，又怨其多事，匆匆快了脚步，急于摆脱：“师傅只管自己修行好了，何苦定要理会我等俗人的红尘事。” 和尚不急不恼，苦口相劝：“这普通的红尘情缘自不应是和尚管得，但救人出妖惑，和尚义不容辞。施主深陷妖惑，印堂黑源，恐怕是要大祸临头，和尚我承得佛旨，怎么能见死不救？” 末落不屑：“生死由命，小生我任凭天意，和尚不必操心。” 和尚冷笑：“不要冤屈了天意，这万物三界，分得清清楚楚，违逆忤行，离经叛道者搅乱这万物生息，应当惩之灭之。施主你勿要执迷不悟，推将起天意来，你的命数自有你的造化论定，怎么能让妖孽来随意索取？” 末落恼怒，转头瞪着和尚：“你怎知始源定会害我？和尚你不入红尘，怎能明了我于始源的情，始源于我的心？如若两情相悦而造成生死，那是谁的过错，天的，地的，还是佛的？天不是我们，地不是我们，佛更不是我们，末落们怎么能明了我们彼此的心意来断定这是孽还是大逆不道？只是一个始源为妖，我是人？这是逆的什么道叛的什么经？如若两情相悦而成逆道，那是谁定就的道？天的，地的，还是佛的？万物生息，情为根基，若为逆道，天下皆是，何必计较一个我与始源？！” 和尚敛目，避开末落的眼锋，笑道：“好一个狂妄的无知书生！你口口声声一个情字，只是你可知这个情字只存于人世而已，始源调和人世的恩怨造化，而非是万物之道，你一个凡身，陷于情欲而不知摆脱，本是你自身的造化，但是不该迷恋于妖孽，妖无人性，怎会有情？妖缠人，必有恶心，怎能不除？你不要再痴迷下去，早日醒来归入正途才好。” 末落充耳不闻，沿街快步。 和尚一把握住末落的手腕。末落欲挣脱：“和尚要动武？” 劝告不通，别换计策。
和尚笑：“施主你看看自己的手腕。”末落把末落的手腕举到末落眼前。 两点鲜红欲滴的痣。 “这是生来的痣迹。”末落不明末落的举动。 和尚神秘一笑：“你若跟我来，我会告之你这痣的来由。” 末落疑惑。 “这痣可是事关始源的性命，你若知晓，便会明白始源与你的一切事由了，此后再决定你与始源的前途，和尚定不会横加干涉。”和尚施施然笑道，悉心诱惑着。
始源的事？末落身不由已。
静心室，两幅心经，一盆吊兰。
禅香袅袅而燃。 末落依和尚的言语端坐于莆团，微微入定。
和尚摆弄起法术，要让末落穿破千年前的孽障。 于是，末落瞧见了千年前的始源，千年的自己。
千年前，孽起的那刹那，末落的手腕上的红痣痛了起来，摧心摧肺，让末落忍受不住，伏在莆团上颤抖不止。 和尚面慈如佛，言如心魔：“始源取了你的性命在千年前，从此造下忘恩负义孽，千年后，始源去寻你，妄想消孽，却是妖性不改，陷你入邪淫，孽深数重，如此妖孽，天地难容，恐难逃一劫。” 末落痛不能语，眼前却呈现始源妖娆的背脊，两滩乌黑的痕迹。始源的孽？还是末落的孽？ “不，不能怨始源！”末落挣扎，脱口而呼，“怎么能怨始源，我千年前未曾怨过始源，千年前更是心甘情愿，怎能要始源独自承受这孽？！这天理好不通！” 和尚摇头，恨其愚不可救：“始源违妖道，理应当惩，岂是你一个凡人的俗情能将之救赎？！” 末落情急，一把扯住和尚的僧衣：“那如何能救始源，若要我性命也是无妨的！” 和尚微怔，推开了末落，仰天叹息：“好一个愚民啊，始源于你，已是孽障无数，你还要以性命相拼，实在是蠢极！” 末落失神落魄，惶然不知所措，口中只是反复呢语：“如若能救始源，性命又如何，性命又如何……” 和尚瞧着末落的情形，忽计上心头。


“你如此想救赎始源，倒不是没有法子。” 末落闻言狂喜，连忙长揖不止：“请师傅指教小生！”一悲一喜，末落竟不知戒备，与始源相系的，末落心智少了半数似的。 和尚淡淡笑，附耳授计，为自己的道行，末落不择手段。 窗外忽然下起雨，哗哗而倾盆下。天也难忍了？或是悲泣，或是愤慨。
却始终沉默不语，
金山寺，末落被掳去了金山寺。
始源掐指之后，愤怒难挡。 这个和尚实在是难缠，如此下作的事也做得出来！ 始源得去夺末落回来。纵然免不了一场恶斗，始源已是无惧，因末落而勇敢。若不还末落来，始源要捅了天，淹了地，搅了三界！
意乱情迷，不及细思量，始源提出剑奔向金山寺。 和尚出来迎战，笑得更为阴险，末落有一个法宝，不怕始源的嚣张。
二话不说，短兵交接，一时天地失色，风起云涌。都是拼着全力的，好似都想要了彼此的性命，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你快放了末落，要不我铲平了你的金山寺！”始源化了蛇身，蛇尾扫倒了一片寺院。 “和尚我未曾囚过末落，”和尚眯起眼冷笑，“只是末落怕你罢了。” “源儿……”
有熟悉的人声低语，混在四处躲窜的僧人中。 始源掉头看见末落。
末落的目光直挺着，如被下定咒，飞散了魂魄。 始源颤抖，末落无神的目光是钉满尖刺的网，罗住始源，始源欲避不能，在其中失去挣扎。蛇身僵直，如被擒住七寸，没了动静。 风雨继续，丝丝刮骨，始源觉得奇冷。
不知是末落的目光，还是这雨？ 丑陋的蛇身，盘旋在天地之间，刹气十足，昂首间，啮牙咧嘴，红信吞吐散着蛇腥。始源，与末落终究是相异的。
妖啊，始源惊觉悲羞，仿佛万物的责难都挤在一处，化为尖刀紧紧相逼。 和尚敛息默诵慈悲。
大慈大悲，大悲大慈，眉目间藏着讥笑，窥到这三界中最大的笑话。 末落失神，一步步后退，面色惨白如纸，额汗混着雨丝淌，全身湿个透。眼前的蛇身如此的巨硕凶恶，怎么会是与自己天天交欢的源儿？始源的淡笑，始源的佯怒，始源的眉目，始源的身姿全幻化了这丑陋的异类？ 源儿……
末落无意识地轻唤。末落恐惧着始源的答应，这泥泞中的巨蛇万不能是末落的源儿。 可惜，始源会错了意。
末落在唤始源，始源不能不回。蛇首俯前，始源轻信了末落的试探，若是还能以源儿相称，想来总归不是厌恶。 几时？离着不太久的时候，末落曾说过，“不管你是谁，我一样的喜欢。”不管是谁，是妖是人还是神？一样的喜欢？甜蜜的呢语如此清晰，历历在耳，始源内心感动，一腔柔情。恶斗后，不及有力幻为人形，蛇形之身，末落依旧相恋，这怎叫始源不欢喜？
想末落的心如此的真切。
一切都是有所值的。 始源欢欣而呼，翻转蛇身，震动了地面。 而不待始源的亲昵，末落却落荒而逃，抓起衣衫下摆，一声怪叫，硬生生地撕裂了始源的欢欣，末落疾速地后退，后退，转身飞奔，连滚带爬，挥袖惊呼，吓得几欲颠狂。 “妖啊，妖啊！”末落嘶声裂肺，口吐白沫，目不睹物，一脚踏空，跌翻下石阶，一头重重撞于地面，没了动静，没了生息。 “哈哈哈哈哈！！！！”
和尚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山寺的众僧大笑起来。 “好笑啊好笑！！”
和尚敲着法杖，雷霆万钧。 “可笑啊可笑！！”
金山寺的众僧捶胸顿足，面红耳赤。 好大的一个笑话，让人佛共娱，让万物取笑。
活生生的人命，不见末落们怜惜，更不见末落们慈悲。 始源也跟着笑，笑得眼前一片雨雾，什么也瞧不见，瞧不见来时的路，也瞧不见要去的途，更瞧不见这自己的足印，自己本是蛇类，哪来足印。
始源笑，直至看见黑白无常的拘锁牵住了末落的魂，末落们拖着末落欲渡黄泉道。 “你就这样走了？”始源唤住末落。 末落无语也没有回头。 黑白双使也在笑，僵硬的脸扭曲着：“愚民啊愚民，下了黄泉方知悔。” “你不必走的，”始源凄凉，大声喊，“纵使你后悔了！” 末落回头，魂轻飘，脸上也有笑，诡异着：“走啦走啦。”末落对始源说。 走啦走啦，来时你欠我一条命债，归去时你还是欠我一条命债，这千年的冤孽如何能消？始源惶恐，要抓住末落的魂，却被黑白双使架住。 “末落已归冥府，你待要如何？！”末落们轻蔑始源，尖锐的白骨鞭抵住始源的头。 “冥府又如何？！”始源咬牙，“就算穷极黄泉，这人你们总得还我！” 黑白使微怔，即而摇头：“蛇妖不要太嚣张，这三界的规矩岂是你惹得起，劝你还是就此罢休少生是非，保得全身以退才是上策。” 黄泉路已蜿蜒在脚下，末落们得走，始源没有力量阻止，末落随着末落们慢慢走，不再有言语。末落是凡人，断了生息后终有这一遭，去意是断然的，末落的心冷得竟如此之快。 快得让始源始料不及，始源要问个清楚！！始源，与末落，这笔账怎么了结？ “给我止步！” 始源要追去，不顾及这黄泉路不是妖身能踏足的，挺身向前窜去，却被一法杖挡在胸前。 “孽障，真是无法无天，”旁观的和尚终于发难，冷笑着执杖相拦，“竟想阻人下冥府？！，你造的孽还不够吗？” 始源怒极：“和尚真是欺妖太甚，这条人命孽里有你一半的功劳，你现在竟想一并推于我头上，居心何在，难道这就是佛意吗，若是如此，这佛我不敬也罢！” 鼓起余力，始源作最后一搏，扭转蛇尾扫向佛堂，石塑的巨大佛像轰然倒地，座下众僧不及逃避，被跌落的石块砸成血酱，悲嚎之声顿时惊天动地，惨绝人寰，如阿鼻地狱显世。

亲 写得真好，虽是已知的故事，文藻词汇却是那麼美。
始源转头向着末落，淡然一笑，一如当日。 末落怔怔目送。末落悲怆，却嚎不出声……竟应始源的请求。
看到这里我的心中无限悲怆。

谢谢

写得好好～～T0T只是为毛是悲剧……T0T

因为末落是楠楠啊

看到最后一句想灭了你冰焰啊，你多跟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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