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晃过了这么久，永和宫始终闭门谢客。早前自个儿身子极为不爽利，也就不曾过来，如今精神好了，算算也是时候让人瞧瞧温家的人还没死绝了，也就吩咐叶崇南备了仪仗，一路从景仁宫往永和宫而来。不远的路，却是备了全套的皇贵妃的仪仗，甚而特意穿了一件蹙金广绫长尾鸾朝服。过来的路上，经过的宫人见到这番阵仗不由露出诧异的神色，却也只是纷纷转身回避。至于他们心里想的什么，嘴里要说什么，我却是不管的。]
。[ 到了永和宫门口，看着紧闭的大门，妃唇绽出一抹娓婳笑靥，吩咐叶崇南上前叩门。]
：景仁宫端锦皇贵妃来访。
。[ 不似往日姊妹间的来往，而是最正规的拜帖，这少见的架势，连带着永和宫一众宫人都有些怔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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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去冬来，往日静好的辰光在永和宫仿佛被凝固了一般，一切皆是静的怕人，除了笃笃的木鱼声还昭示着这里的荣皇贵妃，其余的，竟仿佛被世人遗忘了一般，一年的光景，来看过自己的竟只有往日的老姐们儿，包括昔日的娴妃，院外的响动打断了自己抄经的手，不由的一抖，一滴墨汁浓重的掉落在宣纸上，立刻染出一片黑色的晕染，缓缓侧过头，听得刘德庸急促的喘息声：]
“主子，锦娘娘拜了全副执事在门口，还递了拜贴。”
。[ 微微蹙眉，并未接过他手上的拜帖去看那烫金的大字，如今的我，只想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或许由他赐我一死，就无憾了，可他并没有，也未下旨收回永和宫的妃印裁减份例，也没有来过，不知道他路过永和宫的时候是否会有一声叹息，一滴眼泪，我不得而知，也不敢知道，将那一页纸揭下，复又落笔：]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 交给一旁的刘德庸，示意他去回。]

。[ 刘德庸颤颤微微的从内殿出了来，跪在自个儿跟前好半晌没说出来话，也不着急，只是端坐在软轿之内瞧着他。过了良久，他才终于挤出一句‘荣主子说谁也不见’。妃唇微抿，带了抹冷笑，几时我要去的地儿会去不成了。就算当初在湖广老家，她的素心堂我不还是说闯就闯，任她宸小姐再狠辣的手腕也照样拦不住我。曼然探出了手，叶崇南连忙将手递了过来，扶着自个儿下了轿，连多看一眼那刘德庸都不曾，径自往内院走去。]
：狗奴才，敢拦本宫的路，不要你的脑袋了！
。[ 撩了裙裾，一脚踹开从地上爬起来意图拦住自个儿的刘德庸，花盆底儿磕在他的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凤眸狠狠环顾一周，围了上来的奴才纷纷低头后退。哼了一声，径自进了内院。所过之处，曾经满是华贵的地方如今空空荡荡，空气里一直弥漫着的花香，也换成了袅袅檀香，却反而让人心烦气躁。]
：荣娘娘好心思啊……
。[ 吩咐叶崇南候在外面，自个儿抱臂靠在门口，望着里面背对自个儿低头向佛的女子，泠音绵软却带着说不出来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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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里乒乒乓乓的声音传进耳朵，连想也不需多想，我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这样温暖而慵懒的冬日午后，我似一朵晒在和煦阳光下的花朵恬淡而安静，我承认自始至终我的心里从未放下过一丝一毫，可那又如何，我已然不想再争了，人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这样的话，从前自然是常常听说的，也不放在心上，偶尔还拿来与旁人玩笑。然而此刻忽然想起了，好似参禅的一般，低着头细嚼这句话的滋味儿，寻思不已，竟像是在沉沉黑夜里忽然有闪电划过天际。那样迅疾的一瞬，分明照耀了什么，却依旧黑茫茫地什么也看不清。听得身后的门骤然被打开，继而一句辛辣的话语钻入耳朵，我心思沉沉，其实亦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想去想什么，皆是蒙昧的，我张了张嘴，却始终说不出什么来。]
。[ 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漠然的怔了怔，接着写手上的佛经。]


。[ 若是搁在五年前，看到她这个样子，或许我会拍掌称快。因为我终于可以让阿哥看看，这样的女人，为了所谓的爱情，便连责任尽数抛弃，根本不值得他去信任去看重。可放在如今，却只觉得讽刺，在这深宫之中，步步为营，每一步走得都如履薄冰。帝王恩宠，那般虚无缥缈，今日你抓住了，便鸡犬升天，他日若失去了，就如坠地狱。而我与她，却是唯一能在这样吃人的地方能够彼此相伴的。我们一起走了十一年，斗了五年，又彼此扶持着走过了剩下的六年。而如今，她却要为了一件早该有所觉悟的事，而放弃我们所有的坚持。]
：怎么，荣娘娘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 只是，她想放弃，我却容不得她放弃。]
：只可惜，佛门怕是也不会收这样满手血腥一身罪孽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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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手血腥一身罪孽？是啊，宫中十一载，死在本宫手下的冤魂何止百千？低头看了一眼这干净的柔荑，那么洁白无瑕，却真真儿是沾满了鲜血，仿佛还是温热的，我转过头看着她，她身上的蹙金广绫长尾鸾朝服我也有一件，是封皇贵妃的时候他亲自赏赐的，可如今被我收在后院的小库房，已经一年未曾取出了，如今的身边也只有几件旧时的衣裳，还是我进宫时的陪嫁，看了她一眼，笑道：]
“你可是来宣旨的？不用了，我选白绫，来的干净。”
。[ 鸿熠，若是不爱了，为何不让我们做的决绝一点，你赐我一死，我死在你的手下，也算无憾了吧，我心口激荡难言，眼中缓缓滑落两行清泪，滑到嘴角，也不觉苦涩，唯觉甘甜。]

。[ 瞧着她的模样，不由得想笑，也真的笑出了声。这就是我那曾经一身傲骨的阿姐，就是我曾经怨恨着却也拿她当做骄傲的阿姐。移了步子走到她跟前儿，笑得冶媚却带着丝丝的危险。]
：既然都要死了，那么也不介意妹妹送你这件儿礼物吧。
。[ 她略有些诧异的看了过来，而自个儿却只是自顾自的笑得优雅。慢慢的当着她的面抬起了手，狠狠的向着她的脸颊挥了过去，却在离她的脸颊只有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轻轻的拍了上去。妃唇抿出一抹凉薄的弧度，凤眸中满是蔑视。]
：丢脸！
。[ 若无其事的收回了手，似乎刚刚自个儿什么都没干过。]
：做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给谁看，你要是真的那么爱他那么放不下他就去把他抢回来。或者，你口口声声所谓的爱他，不过就因为一个宸字而动摇了？

。[ 凤眸扫了一眼靖瑶，也不多言，只是探了柔荑。阿姐身边的人素来都是极有眼见儿的，见着自个儿这样的动作，自是将那盅冰糖雪梨放在炕桌之上，过来躬身扶住了自个儿探出来的手。再不看阿姐一眼，只是搭着靖瑶走到暖炕边上，敛裾落座。掀了瓷白的盅盖儿，执了银匙舀了一勺清浅的汤水送到檀口之中。鸦青羽睫微微眨动，随即便将银匙放在一边，葱指棙了杭锦水帕，拭过唇角。]
：不甜，去加点糖再送过来。
。[ 靖瑶有些迟疑的看了看自个儿，又看看她主子。可自个儿不曾抬眼，她主子也不曾回身，犹疑半晌，终是上前端起那樽汤盅移步出去。单手支颐靠在炕桌之上，望着阿姐的背影，勾起的妃唇有着几分苦涩，更多的是嘲讽。她闭门不出，我不闻不问，整整一年之久。阖宫上下都等着看温家的笑话，也等着看我们姊妹反目。恐怕对她们来说，宸妃倒台远远不如温家垮了更让她们舒心吧……]
：舍不下的又如何？你的男人你还不清楚他的性子？江山美人，他要的永远是江山，不论是你、我，抑或是皇后、贤妃，连带着如今的宸妃在内，没有人能真正入了他的心。
。[ 微微一顿，续又说了下去。]
：况且，我的命只有我自个儿能握得住，就算死，也用不着别人代劳。倒是阿姐你，连你的命都心甘情愿的交出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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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别过头去，窗下的长案上仅仅供着一盆文竹，叶若层层青羽翠云，纤细秀丽。我想，大约是无情的植株吧，才能这样常年青翠，不凋也不谢。而人，并非草木啊。我就这样静静坐着，安静无语地看着她的容颜，心底无限宁静。只觉得，这样安静，这样静静的，就很好：]
“不然我该如何，这一年里，外面的事儿我也不是不知晓，只是心冷了，如何再活的过来。”
。[ 我在他身边十数载，即便是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吧，比不上皇后，不能做他的嫡妻，我都不怪他，可如今我却连那刚进宫的小黄毛丫头也比不过，我怎么能不寒心，冷冷一笑：]
“宸妃，哼，却也不过如此。”

：既然不过如此，你又何必寒了心？
。[ 紫禁城里容不得真心真情，却也不能全然假意。那个男人不是傻子，你对他几分真几分假他最是分得清楚，也因而才有了这么些所谓的恩宠加身。阿姐从入宫开始一路顺遂至如今，这其中少不得他对阿姐一派情深的感念怜惜。可如今这宸字加封，他却对阿姐不闻不问至今，无非是要所有人都知道，宸妃是他捧在手里重视的人。]
：你自己有自己的打量，谁都左右不了你的心思，只是你要好好想想，这么多年的情分，为了一个莫名的宸字而散了，到底值不值得。
。[ 可就算捧在手心里，他却也仍旧放不下我们这些人，不然，何不封她个副后，堂而皇之的将天下所有最好的都给她，何必让他真心爱着的女人对着我们这些人屈膝下拜。帝王恩宠，不过如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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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多年的情分？事到如今，若是再提情分二字，连我都要羞愧死了。他若是有半点情分，为何一年来都未曾踏足，说什么近乡情怯之类的鬼话，若是放在十年前或许我会信，若是放在今日我还相信，那我便是天下最蠢最蠢的人，我心中难以言说的痛，到了嘴边却化成了凄厉的笑声：]
“情分？无情无意之人怎配用这两个字，连我也替他羞愧难当。更何况他怎么样，已经不与我相干了……”
。[ 当日在海棠树下许的诺言，如今竟成了最讽刺的过往，叫我如何不恨，如何不怨，他身边那么多的女人，为了他的江山社稷，我于是极力隐忍，却不想是我自己傻的可以，永和宫尘封一年，我原以为自己可以忘了这一切，今日复又提起，因宸妃的出现而重被掀起的沉郁之痛依旧新鲜而血迹淋漓。我极力忍耐着，把心底的痛和恨隐忍成一根尖锐的刺，深深扎进血肉，只待来日：]
“可我还是不能对他狠心。”

：既然不能狠心，那你做出这种模样是给谁看？不甘心就抢回来，不然，就干脆的丢掉。你这样拿得起放不下的，就打算把他拱手让人？！
。[ 情分是什么，是这紫禁城里最虚无缥缈的东西，要是指着这两个字过活，怕是如今温家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我一直以为她会懂，可却不曾想到，她明明懂却偏偏不做。这样，跟飞蛾扑火又有什么区别？若是旁人，我巴不得她一蹶不振，从此少了一个劲敌。可她顶着的是温特赫的姓氏，就注定了她不能倒，我也容不得她倒！]
：别做出这么副软弱的样子，让人看着恶心。
。[ 她就该是那副骄傲的模样，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该弯下她的脊梁。就算是那个她深爱着的男人，也不该能将她打击到如此地步。若是如此，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我宁可她一了百了。温特赫筠宸，只能死却绝不能倒下，这是她的骄傲，是我的骄傲，是整个温家的骄傲，谁也不能剥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