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不到已是一年之久未曾踏足这景仁宫了，后来自己即便是出了永和宫也深居简出的甚少出来走动，如今到了这门前，反倒是有点近乡情怯的意思了，是夜，因着雨天路滑，宫里四处多点了许多宫灯，偶然兴起想来景仁宫走走，因而只随手从架子上取下一件平金青鸾外裳罩在身上，也未带仪仗，只命初静提着宫灯走在前面，细雨点点，有温柔的橘红灯光色泽，更夹着一点清亮的银光，刘德庸撑了伞紧紧的跟在我身后，偶尔有风，把细密的雨丝扑到我脸上，仿佛是含了泪一般，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刘德庸先去通传罢。”
。[ 言罢自顾自的接过他手上的伞。]

。[ 天色暗沉，细雨纷纷，歪在美人靠之上，听着窗外细碎雨声，颇有些巴山夜雨的风雅。只是，却无人共剪西窗烛。一日熬过一日，都几乎分不清这日子要怎么过了。指尖一片沁凉，便举起凑至烛火边缘，暖意一点一滴传来，却只觉得周身更冷了下去，如坠冰窖，任你千般施为，却怎么也缓不过来。直到指尖传来些微痛楚，才反应过来，原是凑得太近，纤白的指尖已经被烛火烤得发红。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放在妃唇边吹了一吹。便在这时，门被推开，叶崇南躬身而入，说是荣主子来了。]
：好生请进来。
。[ 不曾抬头，只是低声吩咐汀澜。]
：去烫一壶桃花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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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仁宫大门一路洞开，西瓜黄的宫灯依次燃起，却是汀澜执了一柄琉璃宫灯迎了出来：]
“荣娘娘万福。”
。[ 我不欲多言，微微颔首便转身走进内殿，夜色似寒雾弥漫入室，更漏泠泠一滴，又一滴，似滴滴落在心里。每一道涟漪，都是我对他的一分牵挂与思念，莲花金砖地上映着帘外深翠幽篁的乱影，恰如我此刻散乱的心境。如果，我不是荣妃，他不是皇帝。如果，我们可以什么都抛下，远走高飞。那么此时此刻，我或许还能为病中的他递一盏茶水，敷一块帕子。活着，人在一起，死了，魂魄也可相依，我们可以山高水远地走，走得很远很远，——可是，我们终究是不能的，进了内殿，瞧见她窝在暖炕上背对着自个儿不知道在干嘛，自顾自的拣了一旁的软榻坐下：]
“还未及恭喜你，如今倒是该我向你行礼儿了。”

：你若要行，我也不介意受着。
。[ 偏过臻首，微扬了涵烟眉梢，似笑非笑的睇了她一眼，那一眼的意思很明显，总归这么些年都是我对她屈膝下拜，偶尔还回来一回，我也不介意。]
：这么晚了，还下着雨，怎么还过来？
。[ 早年间，姊妹因为那名位之事怄着一口气，如今这么多年过去，风风雨雨都是互相扶持着熬过来的，还有什么是放不开丢不下的。或许只有一者，她对那个人的心思。即便如今她出了永和宫，也仍旧是华服加身，簪金佩玉奢华至极。只是，眉眼中却早已没有当初的华彩。这么些年，我尚且疲累不堪，更遑论她。人累了或许还能缓过劲儿来，可若是心死了，还要怎么才能活过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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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她这么说，倒是扑哧笑出声来：]
“别做梦。锦衣夜行么，不也是人生乐事一桩？”
。[ 说话间，汀澜从内室端出茶具，茶盘中的细黄藤纱纸内包着"玉螺天偆"，茶盏腻白恍玉瓷，其身纯白似玉，隐隐透出一毫雨过天青的浅色.彼时已近黄昏，铺粉凝紫的天光印落殿中成了沉沉的浓浓的暗红。茶汤煮沸的滚滚水声点染着殿中的寂静，盏中轻沫洁白如堆雪，清香盈屋 ，素手端起茶盅子小啜一口：]
“更深露重的，外面又这样大的雨声，左右是不得安睡的，与其白白闲坐着，倒不如出来逛逛，反倒比白日里更有意思。”


。[ 年幼的时候爱玩，每每夜雨之际，就偷偷的溜出室外淋雨玩，那个时候身子骨好，这么点寒气也不当回事儿，回来浸个热水浴就好了。可如今，怕是再也不会有这个时候了，也不敢。]
：难得阿姐有这个心思，可惜咱们都老了，不然这个时候都脱了鞋袜出去踩水，岂不是好玩得紧。
。[ 汀澜端着托盘进来，上面一樽红泥小火炉，上面闻着青玉酒壶，与酒壶成套的还有四碟各色小菜，并两个酒盅，两双牙筷。她将托盘置于炕桌之上，布置好了，又退了出去。亲自执了酒壶为两只酒盅斟满酒水，对着她招招手示意她坐过来。看她坐稳后，才端起自个儿身前那只，对着她举了举，笑道。]
：这桃花酿是刚酿好的，正好给你暖暖身子。昔人巴山夜雨共剪西窗，咱们姊妹今儿举杯邀月，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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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敛裙在她身边坐下，是啊，整整十二年，我们都老了，却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才是个头：]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 这盅酒，倒是叫自己想起为孝凌贵妃送行的那盏梨花酿了，“若有来生，让我们爱便明艳的爱，恨便张扬的恨。”十年，二十年，还是一百年，只要我活着，永远会记得和她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那铭记心骨的爱与恨，似乎荣妃生来便该是这样活着的，低头退却是她不能有的，手腕翻飞，两只酒盅在叮的一声碰到一起后被我仰面一饮而尽：]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文邹邹的了，倒叫我好不习惯。”

：风飒飒兮以弄夏，雨凄凄兮而伤秋。年华易逝，岁月难留。
。[ 温热的酒水顺喉而下，似乎短暂的暖了冰寒的心，可真的如此么？谁也不曾知道，抬手执壶又是斟了两杯，入宫前从来不爱饮酒，总觉得那是百害无利的东西。进了宫之后，方才发觉出这东西的好处来，漫漫长夜孤枕难眠，若是没了它，这一夜夜一年年又要怎么才能熬得过去呢？自己连想都不敢想……]
：人总是会变的，就连我，如今也爱遥想当年了，你更不习惯了吧。
。[ 奢靡华彩镶金嵌玉犹胜当年，只是眉宇间那份恣意张扬的冶媚，那份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却是再也不曾有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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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杯酒下肚，赤金宝钏花钿的清冷明光使她一向娇小喜气的脸庞折射出冷峻的艳光，抬手将酒杯中的桃花酿尽数倒于口中，发髻上紫金六面镜玉步摇累累垂下的珠络掩住了我不平静的眼波，当年，我哪里还敢遥想当年：]
“我还是那句话，再不惯的，往后过个三年五载的也都惯了。”
。[ 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似被什么动物的利爪狠狠一抓，痛得心脏肺腑皆搐成一团，漫漫生出一股寒意，冻得整个人格格发抖，几乎不能动弹，有小宫女们一一上前添了灯，明亮的烛火和衣裙碰触时衣料特有的窸窸窣窣的柔软声响驱不散浓胶一般凝滞的气氛。不一会儿，宫女们都退出去了，才开口道：]
“如今的后宫，已然没有人能给你半分委屈受了。做什么这样折腾自己。”

：许是太闷了，折腾不了别人，也就只能折腾自个儿玩了。
。[ 那还是我刚被抬为皇贵妃的时候，云花园里见了他一面，那是相隔七年之后第一次相见。我心中所有的波澜想往，他全然不知，只还拿他眼前的女子当做幼时跟在他身后娇纵任性的小娃儿。他，从来不曾问过我想要什么，更不曾去花心思探寻我的心思，对他而言，我只是他的妹妹，不得不捧在掌心里而已。]
：阿姐，你不知道，有的时候我多羡慕你……
。[ 仰首饮尽了杯中酒水，至少她敢说出她的爱恋，敢坚持她的心意。而我，却连想都只是过错，甚而连一声真实都不能说出口。]

。[ 她的心思我未必全然不知，却无奈，只能装作不知，因为知道也是徒劳，于她，于哥哥，于温家，都无任何益处，听她这话，倒是笑了出来：]
“羡慕我么？你怎不知我或许也羡慕你？
。[ 执了她的手：]
“臻儿，你会在意幽幽之口么？我不会，因为我始终相信，日久见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