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繁华盛遁入空门】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张辟疆得来有空的时候便会来此喝喝茶,礼貌地说便是品茗了。可是他偏生不是喜欢如此客套的人,比不得他那温文儒雅恍如一块软玉的哥哥。当然他也知道自己的哥哥并不是真正可以一小口一小口啜着茶在留侯府的芙蕖苑里研究一下午棋谱的人,不过是表面功夫十足罢了。说来奇怪的是自己和哥哥都只传了父亲的一部分,并不真似父亲那般,十足的儒生。
“辟疆,我此去怕是注定浪迹残生的。你偶尔陪小木去说说话,也让她心里舒坦点。”父亲走时的样子当真看不出是儒家的师公模样,倒像是道家那样仙风道骨的人物。只是眉间蕴着的还是那股子长年杀伐决断染上的一点石头般坚硬的味道,莫名让熟人看了别扭。
说起小木,指的不过是座小坟头罢了。小小的土包,和婴儿的小墓一样,精巧秀致的白玉小碑立着,上面也是清秀隽永的字迹,看得出是女子写的,但并不是温温软软惹人腻味的,颇有几分父亲写帛书时的神气。里面躺的女孩名字正是叫小木。听父亲身边的几个门客说着,好像自己小时候还被她喂过饭。她不是个早早便会烹出乌鸡枸杞汤的淑娴女子,却是将糯糯香香的点心上点上几滴玫瑰露,拿小勺子一点一点塞到他嘴里哼着燕赵悲歌的小女孩。自己印象里倒真像是有这么一个人,只是记得朦胧了,连长相都些许不清。
他没有拦着父亲劝他不走,哥哥更是早已摆出一副“父走子立”的样子来,好像高祖皇帝驾崩后吕太后的那股神子气。只是父亲临走时仍是叫自己来说了几句话,起初他以为是离别之前那种必有的留恋,或者是嘱咐自己当下是立长不立贤别跟自己兄长较劲。结果却是这般言语,郑重其事地说了这般一件小玩意。当真是莫名其妙。
父亲辞去便没有再回来,虽然说一度曾发愁哪里去祭拜。谁叫自己父亲连个陵都不留,青冢都没得找,直教他做了孤魂野鬼去。但得知了父亲和那个黄石公的交情,又想起楚王被伍子胥掘墓鞭尸的那惨象,终是虑着现下刘氏大权未稳反动残党颇多,没急着去追索父亲的遗迹。父亲辞官后吕后就把位子指给了自己的哥哥不疑。他估摸着这个老女人也是看透了自己哥哥绣花枕头的底子,不怕大权旁落才决定来着的。这个老女人将父亲的很多好友杀死,不死的也投入监狱,但对父亲一直客客气气。但他不喜欢这个女人,尽管她在他小时候摸过他的小脸蛋还抓了一把金瓜子塞他手上。真不怕他吃下去。
这个地方时他在长安城里好不容易找着的。他哥哥把芙蕖苑圈起来,又是一副守孝模样,还满腔满调地搞了一个文人书会的地方,倒还真不是什么风流儒雅,别是一般奢糜之气。大汉初立,连朝廷都省吃俭用,自家却这般光景,真真是将自己熏了出来。恰好此地分外熟悉,又是少有烟火之气,和自己骨子里父亲传下的不胜烟火的性子颇为相像,也是一处好地。一派清雅文秀的样子,倚天然之蕴秀,却又极人间之清明。当真是……想到这里,他被荷香熏得微微昏晕,恰好凭栏处正又是木芙蓉绽开的风景,不由得昏昏欲睡了。
阖眼之处,正是鱼戏莲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