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与流亡,想想只不过是一回事,再想想觉得是两回事。移民,又是另一回事。入了别的国籍再回出生国,更是但丁、伏尔泰始料未及的现世轮回——“流亡作家”的命运大致如此:浪迹之初,抖擞劲写,不久或稍久,与身俱来的“主见”、“印象”、“块垒”、“浩然之气”消耗殆尽,只落得不期然而然的“绝笔”。有的还白发飘蓬地归了根。据说这是极权主义者心机奇深的一项策略,凡是无论如何驯制不了的异端,便索性让他脱根而去,必将枯死异邦,或萎瘪瘪地咳嗽着回来……但事不尽然,本世纪上叶固多前述的惨例,下叶,却不乏后例的雅范:天空海阔,志足神旺,旧阅历得到了新印证,主体客体间的明视距离伸缩自若,层次的深化导发向度的扩展。这是一种带根的流浪人。昆德拉带根流浪,在法国已近十年,与其说他认法国为祖国,不如说他对任何地理上的历史上的“国”都不具迂腐的情结。
昆德拉在法国不以为是异乡人,稚气盎然地认定捷克千载以来本是欧罗巴之一部分,这是自在的,那么捷克的现状岂非不自在了。所以他曾觉得在布拉格反而比在巴黎更有失根之感。此话总该由他说,说得兄弟们相视莫逆而笑。然后,他用捷克文写小说,最熟悉的事物用最熟悉的文字来表现。流亡作家以中年去国者为佳,昆德拉的经验,想像全渊源于波西米亚、布拉格。
什么是“布拉格精神”?有直接的或间接的诠释吗?
《城堡》,《好兵帅克》,谅必就意味着这种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