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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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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象分 阴阳之候列 变化之由表 死生之兆彰 不谋而遗迹自同 勿约而幽明斯契


1楼2013-02-07 20:25回复

    大漠的夜格外地凉。
    我和衣而眠,皎洁的月色透进窗来,像潺潺流动的河水。蜿蜒缠绵。爹爹说,我的家乡就有这样的河,缓缓的流着,波澜不惊,岸边有临水梳妆的如花女子,她们挽起衣袖,笑容明媚美好,是融化在初春里的绵软酥糖。还有一只只小巧的乌篷船,从水面划过,留下一道道依依不舍的划痕,然后在春风吹拂中渐次散去。兰桨旖旎,春光柔媚。
    是的,我的家乡,在江南,那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那个温婉美丽的地方,
    蒙着氤氲的水雾,在如水流淌的月色中纷呈踏入我的梦中。伴随着丝丝扣扣的箫声。
    是爹爹,他在吹箫。
    每逢月光泛滥如灾的夜晚,他都会吹箫。立在大漠的风沙中,一身肃杀。衣袂翩然,青衫磊落。一望无垠的银沙中,他静静地立着,手执一管紫竹箫。在银沙和月光的映衬下,闪烁着凝结的血液般的颜色。而眸子里,却是汹涌翻滚着的思念。深黑的瞳子里埋着看不到底的惆怅,与夜色融为一体,渐次消沉。
    我知道,那是他在思念家乡。以这样的方式,面南而立,迎着大漠风沙,在如井水幽澜的夜幕下,反复吹奏着家乡的小调,传达比烈酒还凛冽蚀骨的想念。
    他的声音轻微又绵长,好像某种不知名的鸟儿,在夜里啼唱。然后化在猎猎风中,消失殆尽,荡然无存。
    我从小在这种声音中领略了江南的温花软柳。尽管我没有真正去过,但我能从爹爹每逢谈到家乡言语中那种不自觉的温柔里想象出来。那里桃夭灼灼,烟雨蒙蒙,还有,骑白马的少年,撑油布伞的女子从粉墙黛瓦下走过。一片莺歌燕舞,繁华升平。
    然后一阵银铃般的马蹄声从弯弯折折的小巷中走过。环佩叮当,珠翠琳琅。
    一匹枣红色的马,远远奔来。卷涌的风声长驱直入,陌生得好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铺天盖地,无处遁逃。
    箫声戛然而止。
    我仿佛听见弓弦铮铮作响。如临大敌。
    一支笔直的箭嗖的冲了过来。乌黑的铁镞,直取人性命。巷子深深,风声迅急。
    马上的男子眉头紧蹙,剑眉斜插入鬓,一双星目温润如玉。哈,准是从江南来的,因为只有江南的男子才带有这样落落的风骨,和暖人的似水温柔。诶~我在说什么呢。这个人,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且,来者不善。
    我翻身跃起,手上已多了一把刀。锋利的刀锋映着月光,如冰寒凉。在夜幕下划着迷人的弧度,流畅优美。因为他,是用鲜血浸染而成的,那完美的弧线也是有纤弱的脖颈磨成的。
    是了,我是一个杀手。在荒无人烟的大漠嗜血而生。我手中的这把刀,就是我赖以生存的武器。他是我的盾牌,亦是我的盟友。刀光泠泠,我知道,只有他,永远不会背叛。
    那支箭笔直地朝我射来。挥手一挡,铁质的箭镞,被坚硬的刀锋打出一串翻滚的白浪。火树银花,煞是好看。
    接招吧。
    我提刀腾起,直指苍穹。这是我一贯的手法,可以一刀毙命,见血封喉。彼此都痛快淋漓。
    但这一次,情况似乎没我想的那么简单。因为,爹爹他出手了。
    一柄银色长剑在月光下闪烁,波光粼粼,潮生碧海。尖锐的剑端迅速挑起一串串雪白的剑花,映花了人的眼,刺目而美丽。好像漫天闪烁的星斗,盈盈浩瀚。这是世界上最华美的仪式,爹用她来取人性命,留下最隆重的祭奠。幡旗哗然,锣鼓喧天。她翻转着水袖,柔媚妖娆,在少年的身边明眸善睐,婉转承欢。
    哼。你就等死吧。
    这种繁复的剑法,爹爹很少使出。因为大部分时间,都是由我,用刀,粗鲁暴力而又直指要害地结束一场厮杀。这样美丽的场景,他只留给他认为有资格的人。当然了,比如眼前这个少年。
    剑花惨败炫目,在爹青色的衣衫上上下翻舞。好像枯蝶蹁跹坠落。
    突然一阵心慌。我站在一旁,我知道这时爹他不喜欢旁人插手。可是那莫名其妙的心悸,似江潮翻滚着袭来,堵在喉头,粘稠腻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爹爹这次,好像真的不行了。


    2楼2013-02-08 2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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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漠。菖尽城。
      粗砺的沙子迎面而来,我拉紧了面纱。触目所及全是黄沙垒起的城墙店铺,一片金碧辉煌。我找了一家小酒馆坐下。破旧的青蓝色布帘在风中轻轻抖动着,磨起毛边的破洞不时灌入几丝冷风。红泥陶炉上煨着浑浊的酒,升起缕缕青烟,轻歌曼舞,身影婀娜。我搅拌着壶中碧绿的液体,酒香扑鼻。这是西域特有的菖月白,色浮浅碧,入口醇厚,以类似菖蒲草的清香得名。
      听说家乡有一种酒,叫秋露白。酿于十月,色泽金黄,有淡淡桂花香气。不知味道如何,是否会比菖月白香甜绵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呵。我端起杯,嘴角浮起轻轻的笑。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这是爹爹教我的小调,音韵绵绵,吴言软哝,像江米糖一样甜糯粘牙。每次喝酒,爹爹总会唱这首小调。他说:举杯之际,犹故人在畔。杯中的酒如同青翠的湖水,泛着圈圈波纹,好像春到灞岸,杨柳依依,草长莺飞的时候牵着故人的手,执纸鸢,嬉戏河畔。
      我的眼前蒙起一层模糊的水雾,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月光明亮的夜晚。我坐在房顶上,听爹爹吹箫,或是给我讲关于故乡点点的往事。悉数倾来,如数家珍。它们是深蓝夜幕上的繁星,带着遥不可及的神秘和触手可得的熟悉。逐渐在心中那个柔软的地方泛滥成灾,如丝如缕地牵扯开来,铺下天罗地网,让人无路可逃。
      我从小跟着爹爹长大,换个说法,就是两人相依为命。爹爹说,我们的家在江南。按着他的说法,我是在江南出生,然后为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原因跟着他来了大漠,自然,在漫漫的西行路上我也失去了我的娘亲。她是江南女子,低眉顺眼,温婉美丽。想象中的她,穿着素净的蓝衣,行于漠漠野原,拿着她的武器,手起刀落,绝不手软,骨子里是北方人的刚毅果敢,身上不带一点江南女子的羸弱。因为她也是杀手,毫无畏惧的勇气及坚毅是她必备的素质。但当她卸下一身防备,她就是我最爱的娘亲,会看着我,眸子里盛满浓得化不开的柔情。虽然我早已不记得她的容颜,但我能够凭借爹爹的描述,一点一点构筑起她在我心中的模样。如同磐石般坚不可摧,化在骨血里,汩汩流淌。她应该有着如云的鬟髻,青丝绵绵,腰肢柔软,举手投足都透着江南水乡的温润和顺。想到这里,我握紧了手中的刀,这就是她当年的武器,光滑的手柄上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一丝余温。
      我靠着墙,开始不可抑制地抽泣。
      爹爹整夜整夜抱着我坐在屋顶上和想象中娘亲低下头来看我的美丽画面一次又一次浮现在眼前。她们带着深邃璀璨的色彩,炫然夺目,变成无法遏制的思念堵在喉头,毒哑了我的嗓子,犹如一缸金墨,倾盆落下,然后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眼眶一热,滚灼的液体奔涌而出,在开始朽烂的桌面上晕成一滩乌木色的印迹。像极了人在弥留之际泣出的血迹。
      “哼,要我说,像离穆那种人啊死的是罪有应得。谁让他杀了咱们那么多兄弟。”远处的几个大汉高声谈论着。听到那个名字,我心里一紧。不,不可以,不可以让他们胡说,像他们那种人连给爹爹提鞋都不配!我拭去眼角的泪渍,握紧了刀柄。“···诶,那个小子,肯定只有等死了,连离穆都对付不了的人,他怎么能行?还要报仇雪恨,做他的狗屁春秋大梦去吧!哈哈哈···”我分明听见骨节铮铮作响,指甲深深地向内扣着,仿佛要刺进刀柄中,连同我自己深深穿透。我用目光剜了那个男人一眼,他端着粗陶碗,大口地喝着酒,浓密的胡子一抖一抖的,破旧的衣衫上浮着肮脏的油光,真是讨厌透顶,我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把他千刀万剐。但他说得对,现在的我还不能轻举妄动,如果暴露行踪一定会死得很难看。我只能一言不发地坐着,对着他人对爹爹和自己的侮辱无能为力。
      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银铃一般,从弯弯折折的小巷中走过。环佩叮当,珠翠琳琅。
      多么熟悉的声音,我看见了一匹枣红色的马,远远奔来。卷涌的风声长驱直入,陌生得好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铺天盖地,无处遁逃。
      是他,他来了。
      蓝色布帘被吹起。我握着刀,蜷缩在一旁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大漠的风沙真冷啊,没有爹爹与娘亲的日子,我该怎么样,一个人走下去。
      掌柜的,暖一壶酒,要上好的菖月白。少年走进来,白衣翩翩,语气硬得发冷。
      捡了张桌子坐下,低头把玩酒杯,眉宇间刻着丝缕在此处憩下的落寞。空气仿佛被凝固了,带着黄沙的生冷。风吹来,他衣袂翩翩,就像那晚的爹爹,浑身是说不出的胸有成竹。
      谁知道他会不会像爹爹一样败北。
      不知是谁推翻了他的桌子,碧绿的液体淌了下来,顺着他干净的白袍流成一条潺潺的河。哗啦,哗啦,水花四溅。他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手端着杯,一手按在剑鞘上。眉梢旖旎,目光透着狡黠。那个小巧的瓷杯釉色光滑,我看着那朵明丽的青色兰花,在他的手中变成碎片,飞花溅玉。
      刺啦——是剑挺出鞘的声音。一道冰冷的光闪过。你又要大开杀戒了吗,天下第一的赏金猎人?可惜你武功再高,又怎能以一挡百。训练精良的彪形大汉拿着刀飞身而起,一道又一道冰冷刺眼的光划过,好像难以愈合的伤口般触目惊心。
      你去死吧。
      去死吧。
      我拉紧面纱,走入漫天的风尘中。好似狼烟卷涌,两岸兵马相错,金戈互碰。呵,这种隔岸观火的事我还见得少了吗?抬手,是弥漫的黄沙,徐徐飞扬,轻盈如塞上苍鹰。她们是时光的漏斗,将漫长的岁月梳篦,缝成一批密密的锦缎,流光溢彩,最后又如轻纱般拂去,遁于无形。那么,你看见了吗,到底是谁,最后来将你埋葬,又是谁带走了铁血往事?恍惚中,我看见你的脸,在尘土中明灭,发丝飞扬,荣光灼灼。
      呵呵,愿爱恨为你加冕。
      我转身离去,不用想也知道我那时的背影有多么潇洒与无依。也许大漠的风太大,大得我都忘掉了,到底是因为潇洒而无依无着,还是我早已失去了自己扎根的大地。现在的我,如蓬草,洋洋洒洒,飞向无边无涯的大漠深处。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惧怕黑夜。它们是蛰伏的野兽,疯狂地吞噬一切。我怕它,或许是害怕死亡,或许是拒绝想起爹爹。就是那么的冰冷与无助。尤其是当星星满天的时候,大漠显得尤其空旷。天地壮大,我在中央。
      我升起一堆火,跳跃的火苗映红了面前的沙地。火舌均匀地蔓延着,水袖翻转,彻夜狂欢。我抱着自己,向自身取暖。那些舞动的火苗是那样美丽,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啊,你们照亮一片阒静,又能否驱走永恒的严寒。
      你看她们艳丽的色彩,多像三月杏花江南。陌上花已开,桃夭灼灼,俏丽的女子挽起乌髻坐上兰舟出游。皓腕凝霜雪,当窗人如月。年轻的士子们子衿青青,打马走过。那一刻,万念皆灭,只余水榭花飞。那时的我还小,身着绯色襦裙,鬓上插一朵栀子。清香浓烈。娘亲坐在廊下绣花。雪白的绢布纯洁无暇,一瓣瓣桃花开从娘的手下开出,绚丽嫣然地从陌上飞来,在深深的庭院里那样热烈地寂静着。透过斜剪的芭蕉,能够看见娘的脸,衬着如云的长发。此生迢迢丝万千,酒畔云衣月扇香。
      翊儿。娘在回廊下向我招手。
      你看你玩儿得满头都是汗。娘拿着手绢轻轻拭去我额角的汗滴。目光温婉,好像一潭深深的湖,葬着三千落花,纷扬洒下,刹那间暗香盈袖。
      娘,你教我舞剑吧。我粲然一笑。
      娘笑而不答,兀自走进院中。白衣翩迁,身姿袅娜,若碧桃迎春而绽,柔媚多情,将江南水乡的温翠糅在碎碎的步中,洒落了一地,将斑驳的竹影踩成细碎的飞花在身后扬起。
      素衫飞,花满楼,亭阁晚来秋,谁将剑起,换嶂收。
      我看着她,长发扬起,脸上落满被黛瓦疏下的淡薄天光。竹影满地,凤尾细细,她在雪白的剑花中越转越急,几欲消失不见。
      那一刹,看她当年灼华,触不到容颜依旧。
      那一刹,看她一瞬白头,剪不断青丝绵绵不曾休。
      我当她金戈铁马,我当她浴血奋杀,我当她无数芳华倾数落下。只有素衣翻转缓缓留在脑海中,定格成温软嫣然的一树桃花,还有她,衣袖飞来复去,犹娇嫩绿芽新发。
      纤瘦的身子在我面前倒下,嘴角绽出两朵梨涡,盛满醉人的温暖。如鸦的发铺散而下。
      雾鬓风鬟木叶衣,山川良是昔人非。
      黑衣的男子四处奔波,露出的眼睛透着狡猾的亮光,在一地的血光中闪闪发亮。
      不。不。不。
      我颤抖着后退,眼前一片鲜红,早已分辨不清那是嫣然的桃花还是娘亲的流下的血。在我的面前缓缓蜿蜒成一条波光粼粼的河。铺天盖地的黑暗突如其来。只知道奔跑。河汊两岸缓缓划动的小船,飞掠而去的青墙黛瓦,招摇的酒旗,简灵的桃花,在黝黑的河水中化作一片混沌,搅在一起,再也无法分辨。偶然飘来几簇鲜红的桃瓣,又在黑暗的河流上打着旋儿沉没。点点渔火泛开,随着春潮涌起月光荡漾,我知道,我就在那样沉寂下来的小镇上奔向远方。
      我要将自己埋进风里,此生此世,岁岁长存,直至灰飞烟灭。和娘亲,和爹爹,一起在风里飞扬。然后洒落一地,碾为尘土,直到天涯海角。
      我抬起头,依旧星辉满天,平野漠漠,四面空旷。我知道,我一定笑了。
      低头抚摸着光滑的刀柄,上面贴着我的掌纹,深深地藏在我的骨血里,依仗这万丈白光长夜不熄。
      深夜的风沙好大,我只想闭着眼,一直长眠。娘和爹爹,请你们,保佑我。随着这扶摇风沙走下去。


      4楼2013-08-14 1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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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者何人。
        沙子被踩踏的声响在耳畔缠绵,好像雨滴落下。
        少年的白衣映入眼帘。散发着腥气的血液如同朱砂铺在肩上,欲说还休的红。
        是你?我本能地提刀站起,向后倒退几步似乎能听见沙砾即将被刀剑扬起般的凛冽。
        救我。
        平淡,却耗尽全身气力。
        你也累了么?
        与人厮杀无非两种结果,要么酣畅淋漓地大战一场,然后耀武扬威地踩着蹄下飞尘离去,要么使出全身解数,还是无可救药地一败涂地。无疑,你属于后者。这是一个人的追逐,四面歌声飘飞,但无论是手持兵刃的敌人还是还是供你驰骋疆原的那匹马,都无能为力。你只能选择缴枪投械,或是孤注一掷地逃离。可惜你骨子里的傲慢不允许。堂堂的赏金猎人怎么能轻易言输,对吧?
        不知何时,我也学会了这种挑衅,好像恶作剧后的开心,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你。
        此时的你,匍匐在地,如同某种苟延残喘的生物,却依旧不依不饶地不肯放过自己。光滑的脸颊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哽咽着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我居然,会有些可怜你。或许是那种相同的倔强,又或许是我熟悉的血腥气,驱使着我一定要救你。
        听起来有些逆天,但没办法,我们走到了这一步,只能随遇而安,听从宿命安排。
        没想到啊,最后居然是你我相依为命。还有那匹汗血宝马。
        我骑在马上,兴奋地挥鞭前进。马蹄哒哒,如同行走在狭窄的栈道上,随时都有跌入深渊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危险。就像那些我和爹爹拿着各自的武器在荒原里驰骋的日子,仿佛可以从此各自流散相忘于江湖,但彼此身上那种不曾因漂泊无依的落魄而倦怠的向前拼杀的勇气,永远会让我们聚在一起。这是我们共有的特质,逃避不了。
        你伏在我的背上,仿佛一只受伤的兔子,敏感而脆弱,哪怕一丁点风吹草动也会让你草木皆兵。不仅是受伤的缘故,还因为长期的亡命天涯,让你不得不学会如何在岌岌可危的境况下保全自己。此时的你是多么需要人去疼爱及保护,我停下来,可以回头看见你尚且酣睡的脸,宁静淡然,仿若初春一抹青翠的杨柳般美好,在将散未散的零星夜色中残月犹存。
        放心吧,我不会杀你。虽然我知道如果你伤好了自己一定打不过你,但我不会趁人之危。这是杀手和赏金猎人都共同遵循的原则。在荒芜绵延的大漠或是语笑喧阗的江南小镇都同样适用。各自代代遵循,仿佛守护着某种远古的誓言,一旦僭越便从此堕入黑夜般的粘稠中,无法超脱。
        呵呵,又不真的已经歃血为盟,说得这么气壮山河干嘛。
        我笑了一声,算是自嘲。这种黎明将至未至的晦暗时刻,总需要由人来制造一点欢愉的气氛,为潮湿阴暗得生出青苔的院墙一角,添上红鲤曳尾似的流光溢彩。
        不知是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阵的马蹄响。哒哒,哒哒。急促叫人来不及喘息就落入了看不见底的恐慌里。
        我很清楚这是从哪里传来的。居于大漠深处的汉子们有着大风一般坚韧和黄沙一般无孔不入的可怖力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还好你命大,居然能逃过一劫。
        我嘴角浮起一丝浅浅的笑。算了,反正你也听不见,再怎么赞美也没用。拉紧缰绳,你的小红马更加卖命地跑着。哈,这就对了,要救你主人的命嘛。粗壮的风长驱直入,大股大股地窜入耳中。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没有,漫漫风沙拥在眼前,让人目不暇接。西边的月色惨淡苍凉,牵着健硕的小红马一点一点靠近仿佛并不存在的天涯海角。
        小红马,到了那里就会好起来的,不光是你,还有你的主人都不用害怕了,大家都不用没命地不停奔跑,甚至可以坐下来一起喝杯茶,干一杯什么的,为彼此庆祝这场劫后余生,那时我和他会来一场真正的对决。杀个酣畅淋漓,血肉横飞。但还不是现在,此时此刻我们还得奔逃,不然到那时,我们就没有命来互相讥讽和扭打。
        我迎着风对着小红马喋喋不休,就当是安慰自己,好像只要一直跑下去就真的会到达温软嫣然的地方,那里会有青砖细细的茶寮酒肆,炊烟缕缕的流水人家,再没有肃杀的大风和亡命天涯的漂泊无依,虽然我并不确定路的前方究竟有没有真正的终点,有没有真正的安定抑或是安全。但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
        身后的马蹄声错落有致步步紧逼,如紧密的棋子交错落下,在黑白棋盘上不给人以任何反击的余地。
        散乱的刀光织成高高的墙,如同光泽细密的绸缎严丝合缝。这下是真的死到临头了。
        少年安静地伏在马背上,望向我的眸子里融着淡淡的平静。那种平静透出的黯淡光泽叫做束手就死。
        不,不会的,你我绝不会落到那种地步。我倔强地看着他。
        轻得无骨的黄沙骤然腾起,回雪飘飘如蓬草。四处乱窜着迷人眼眸。带着命之将尽的苍凉无助,在空旷的背景下小心翼翼地舞出世间之外的繁芜。它们是桃花开尽逝于流水戚戚的哀艳,也是纸鸢隐没于天际莽莽后蛋青色的惘然。
        体格健硕的大汉捂着眼,浑身的气力却挡不住轻沙无孔不入的侵袭。它们刮着掩藏在布衣下的脊背,像锋利的小刀,一点一滴侵蚀着着每一寸平滑的肌肤,留下的只有累累伤痕。
        我驱着马赶紧飞奔而去。暗叹:还好。
        沙漠里的古老舞蹈神秘得不可触摸,她的名字是胡旋。轻盈而狂乱,迅疾猛烈得不给人喘息的余地,虽然是支舞,一支绵软得除了旋转别无他物的舞,但她有的是旋转,也只要旋转。舞者的脚尖点过,北风卷地,拥有的便是席卷天下的狂暴,带着风沙汹涌来去,无所畏惧。
        我从沙漠深处的聚落里学来这种舞,却没想到是要用在这种情况下。


        5楼2013-08-14 1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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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额、、、、


          6楼2013-08-15 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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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证明,我错了。
            这一切还要从那个白衣少年的到来开始说起。我记得我说过,他是一个赏金猎人。可他其实还有一个身份——我们家族世代的仇人。你也许认为他仅仅是杀掉了我的爹爹,让我在这个广袤的世界上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可事实又远非如此。
            在我很小的时候,爹爹就曾告诉过我,总有一天他会带我回到江南——我和他真正的家乡。他说,那时,我会是最厉害的杀手,厉害到天下无敌。然后,他会带我去蒲城,那个在我梦里出现过多次的小镇。在那里,我曾亲眼看见娘亲的离去,而爹爹,他要我在那时,去用我全部的气力为娘亲报仇。血债血偿这个道理,相信有太多人懂。
            那时也许正好是春天,他许诺,要带我去暮春的田野。折一只杏红柳绿的纸鸢,在棱棱交错的田埂间陪我游戏。会有几只白鹅从古老的拱桥下轻轻划水游过,一阵风吹,带来的不再是单调的风沙,而是美丽的梨花瓣,密密匝匝,铺满我张望的眼眸。
            只是,那样美丽的曾梦幻过多次的情形,他却看不到了。
            爹爹被杀掉那天,我独自逃走,身上带着娘留给我的刀和一个黛色的包袱皮。那是爹爹很早就嘱咐过我的:如果我有什么事,就自己带着那个包袱皮去江南。
            也许从那时起,爹爹就已预料到了后来的结局。
            那个包袱里裹着的,是比刀剑光影还要深重的现实。里面有爹爹留给我的信。
            翊儿,相信你在看到这封信时,我已不在你身边,而现在,也是时候将所有的真相都全部告诉你。
            你来自蒲城,那个我曾对你描述过多次的江南小镇。处处绿竹猗猗,繁花似锦。也是在那里,我遇到了你娘亲。彼时,我们都是江南数一数二的杀手,来自同一个杀手山庄。


            8楼2013-08-15 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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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楼2013-08-15 1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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