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夜格外地凉。
我和衣而眠,皎洁的月色透进窗来,像潺潺流动的河水。蜿蜒缠绵。爹爹说,我的家乡就有这样的河,缓缓的流着,波澜不惊,岸边有临水梳妆的如花女子,她们挽起衣袖,笑容明媚美好,是融化在初春里的绵软酥糖。还有一只只小巧的乌篷船,从水面划过,留下一道道依依不舍的划痕,然后在春风吹拂中渐次散去。兰桨旖旎,春光柔媚。
是的,我的家乡,在江南,那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那个温婉美丽的地方,
蒙着氤氲的水雾,在如水流淌的月色中纷呈踏入我的梦中。伴随着丝丝扣扣的箫声。
是爹爹,他在吹箫。
每逢月光泛滥如灾的夜晚,他都会吹箫。立在大漠的风沙中,一身肃杀。衣袂翩然,青衫磊落。一望无垠的银沙中,他静静地立着,手执一管紫竹箫。在银沙和月光的映衬下,闪烁着凝结的血液般的颜色。而眸子里,却是汹涌翻滚着的思念。深黑的瞳子里埋着看不到底的惆怅,与夜色融为一体,渐次消沉。
我知道,那是他在思念家乡。以这样的方式,面南而立,迎着大漠风沙,在如井水幽澜的夜幕下,反复吹奏着家乡的小调,传达比烈酒还凛冽蚀骨的想念。
他的声音轻微又绵长,好像某种不知名的鸟儿,在夜里啼唱。然后化在猎猎风中,消失殆尽,荡然无存。
我从小在这种声音中领略了江南的温花软柳。尽管我没有真正去过,但我能从爹爹每逢谈到家乡言语中那种不自觉的温柔里想象出来。那里桃夭灼灼,烟雨蒙蒙,还有,骑白马的少年,撑油布伞的女子从粉墙黛瓦下走过。一片莺歌燕舞,繁华升平。
然后一阵银铃般的马蹄声从弯弯折折的小巷中走过。环佩叮当,珠翠琳琅。
一匹枣红色的马,远远奔来。卷涌的风声长驱直入,陌生得好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铺天盖地,无处遁逃。
箫声戛然而止。
我仿佛听见弓弦铮铮作响。如临大敌。
一支笔直的箭嗖的冲了过来。乌黑的铁镞,直取人性命。巷子深深,风声迅急。
马上的男子眉头紧蹙,剑眉斜插入鬓,一双星目温润如玉。哈,准是从江南来的,因为只有江南的男子才带有这样落落的风骨,和暖人的似水温柔。诶~我在说什么呢。这个人,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且,来者不善。
我翻身跃起,手上已多了一把刀。锋利的刀锋映着月光,如冰寒凉。在夜幕下划着迷人的弧度,流畅优美。因为他,是用鲜血浸染而成的,那完美的弧线也是有纤弱的脖颈磨成的。
是了,我是一个杀手。在荒无人烟的大漠嗜血而生。我手中的这把刀,就是我赖以生存的武器。他是我的盾牌,亦是我的盟友。刀光泠泠,我知道,只有他,永远不会背叛。
那支箭笔直地朝我射来。挥手一挡,铁质的箭镞,被坚硬的刀锋打出一串翻滚的白浪。火树银花,煞是好看。
接招吧。
我提刀腾起,直指苍穹。这是我一贯的手法,可以一刀毙命,见血封喉。彼此都痛快淋漓。
但这一次,情况似乎没我想的那么简单。因为,爹爹他出手了。
一柄银色长剑在月光下闪烁,波光粼粼,潮生碧海。尖锐的剑端迅速挑起一串串雪白的剑花,映花了人的眼,刺目而美丽。好像漫天闪烁的星斗,盈盈浩瀚。这是世界上最华美的仪式,爹用她来取人性命,留下最隆重的祭奠。幡旗哗然,锣鼓喧天。她翻转着水袖,柔媚妖娆,在少年的身边明眸善睐,婉转承欢。
哼。你就等死吧。
这种繁复的剑法,爹爹很少使出。因为大部分时间,都是由我,用刀,粗鲁暴力而又直指要害地结束一场厮杀。这样美丽的场景,他只留给他认为有资格的人。当然了,比如眼前这个少年。
剑花惨败炫目,在爹青色的衣衫上上下翻舞。好像枯蝶蹁跹坠落。
突然一阵心慌。我站在一旁,我知道这时爹他不喜欢旁人插手。可是那莫名其妙的心悸,似江潮翻滚着袭来,堵在喉头,粘稠腻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爹爹这次,好像真的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