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你身边的时候我就明白自己已经很老了,哪怕面前的爪子依旧柔软可人,我仍强烈地感到衰老。变成猫以后,我失去色感和语言,得到一种奇异的预感。我不知道是谁给我最后的期限和你在一起,得以见到你一切私密的生活,连晚上也不再有痛苦,只要洗干净脚掌就可以睡在你旁边,但我明白这时间不会太长。他是我的信仰,所以我记不清各种宗教书籍中如何描述自杀者的下场,终究不会好的。而今我却有如此盛大的福祉,瞬间的接触也该感激涕零了。
我不清楚是猫的记忆力不好,还是因为我老了。不久前心血来潮想在这异时空的街道上走走,却兜兜转转找不到回家的路。这里是东京?有着我从未见过的大雪天,以前那个南方小镇是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雪的。
雪片缓而密集地飘落下来,不多时便落满长街。我觉得冷,缩在街角想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一个活在幻想里的人,哪怕死亡迫近,都是从容的,肉身早就该死了,我拖不动它了。刚开始会害怕是肯定的,但比起摸不到爱人的空虚,连恐惧都变得不那么形容可憎,甚至隐隐期待起来。
这是以前我逼着自己相信的,如今却难再维系了。
——此刻这恐惧让我头皮发麻,比自杀时剧烈得多,我一想到自己将要死去将要消失仿佛从不存在,就有不可名状的痛苦产生。是那时没有想清楚,还是现在终于有了眷恋?终于有什么在现实中的东西让我想要珍重?小王子。小王子。是什么让我又学会在心底默默地呼唤你,亲爱的小王子,我看见你踏雪而来,脸颊微红,你也在呼唤我、呼唤着猫的名字,那声音越过厚厚的积雪已不甚明朗,却仍然激起我竭力的回应。你找到我,将我裹进你的大衣里,冰雪融化浸透衬衫,你也不在意,不知是天气还是情绪令你手指颤抖,你微微拨弄我的毛发,口中喃喃三个简单的音节,直至我蹭你,方重新裹紧我,带我回家。
自那天以后,公寓里每扇门窗都紧闭,你连出门都小心翼翼,看到我安静蹲在墙角才将门打开一道缝隙,然后迅速出去。我不敢再乱跑,便看着你开门,关门,离开,等你回家陪我玩耍,日复一日。
闲暇的时光你乐意与我在一起,为我梳毛,准备猫粮,那么几次我们也一起洗澡。只不过在你拿起那根傻乎乎的逗猫棒扫我鼻尖时,我觉得极度无趣,宁愿喵呜喵呜叫着蹭到你身边去,以你的身为永世安枕之所。
我重新爱上你了吗?我想没有。我只是太需要拥抱与宠爱。以致比起成为一个淡然处世的人,更愿做一只暮年的甚至可能患有老年痴呆的猫,终日蜷在你怀里,偶尔睁眼能看见你日渐冷峻的面部线条。
你有时候会跟我说话,听见你叫我的名字,我便目不转睛地看着你,想告诉你我在听。然后你开始说,与少年时无多大区别的简短的句子,寥寥数句,于我却已经是最复杂的谜题,只能根据你眼中流露出的几不可察的迷茫猜测你的心情,伸出舌头像一只真正的猫一样舔你手背亦是我所能做的全部了。在这短暂的时光里我终于得你守护,却始终守护不了你。
那个意气风发天资聪颖的小王子啊,怎么也会有迷茫与无奈的神色呢?我一直没有知晓原因,也不想知晓,既然不能帮你分担,就更无必要复制这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