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那盆雏菊给我撤了撤了，晦气！”
“诶诶！这红绸得这么挂………”
“那谁，去内务府问问吉服做好了没有，还有那些胭脂一类的小物件千万嘱咐着弄好咯！”
“啪啦——”
“诶哟喂我的小姑奶奶哟您小心着成吗，你看看这……”
……
李东海步入新建八王爷府的时候，眼前便是这样一幅手忙脚乱的图景。他还未来得及张口，就看见一直在自己身边做事的小福子慌慌张张跑到面前福了身子，接着就把手里的一堆碎片碰到面上来，语气里透出了不安：
“李大人，你看这…这怎么好……”
李东海从他手中拿了只碎片，细细看了看，脸上流露出几分黯然。
这是李赫宰及冠那年李东海送他的贺礼，前些日子他随身带进了这府邸。比不上前来阿谀奉承的达官贵人之礼名贵，却是他熬了三个通宵一刀一刀刻出来的玉章。玉是他自己选的，温润柔和，是块上好的羊脂好料。他为了刻这章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如今也不过尘归尘土归土。
一直战战兢兢的站在小福子身后的那个宫女瞅见李东海脸色阴暗，腿一软跪了下来：
“李大人奴婢错了奴婢不是故意的！！！李大人饶命！！”声音已经略略带了哭腔。
李东海攥攥手里的碎片，锋利的断边轻易割破手心。他淡淡笑笑，脸色柔和下来：
“没事了，下次小心些便是。”言罢挥挥手，示意她可以继续去做事。
“谢李大人！谢李大人！”那宫女赶忙磕了几个头谢恩，言语间皆是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
小福子不耐烦的把她挥开，转头已是担忧的神色：
“主子您……真就这么算了？”
李东海瞥他一眼，说道：“不然呢。把她杀掉或是其他？纵是如此，这章也复原不了。毕竟是条命，算了吧。”
小福子跟了李东海多年，自是知道这玉章的重要，本想多言几句，却看见了李东海滴血的右手！
小福子一下子就慌了神，急忙说道，“主子您右手流血了！”
李东海这才发觉右手掌心的刺痛。他张开手掌拿开碎片，细白皮肤上已经淌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小福子慌张上前想要拿药包扎，却被李东海一脸平静的挡了回去，“不碍事，小伤而已。”
小福子急了，声音抬高了些：“都流了这么多血怎么还能是小伤？！主子您怎么不照顾好自己呢？！”
李东海不再讲话也不跟他计较，径自走进屋里练习要他负责的婚礼流程，一遍一遍。
小福子看着渐渐离开的细瘦背影，着急却也只能干跳脚。他清楚，他主子从八王爷订婚后就总是一副云淡风轻，再没了之前的欢快。放在以前，王爷是断断不会让主子受伤的。
可如今他受了伤，那王爷在哪儿呢？
……
李东海踱进里屋，这是专门给他准备以便他练习的屋子。他坐在桌前，小心翼翼的用细针将那染了血的碎片穿了孔，又用红线穿了挂在了脖子上。
李东海将针放下，头向后靠在椅背上，凝神想着什么。
他结婚那天会是个好天气，千万不要下雪了才好。
他会骑着高头骏马穿过主干道，身后的轿子里坐着他的下半生。
我能做的，不过是还了那些他本该拥有的，留下了我能拿走而又曾属于他的，做个念想罢了。
这婚礼，一定要好好办。
李东海吐气，睁开眼，起身拉开门，身影看见湮没在白光里。

§十一§
李东海匆匆出了门，被门外的冷风吹过才觉得大脑有了近分清醒。他转身向王府边的客栈走去。王爷已经成家，他这个外人是不能在成婚之夜留宿在府邸的。
大概是天色已晚，店内清冷，只有一两个下人在整理着桌椅。李东海径自走向帐桌，掌柜正低头翻着账本，听见有脚步声，微微抬了头。
李东海冲着掌柜的礼貌笑笑，问道：“今儿是八王爷大婚，想必掌柜您一定是忙活了一整天。我想问问，可还有楼层不高，又临街的屋子？”
掌柜因半夜被打扰，有些不耐烦却又有些疑惑的看着李东海，问：“客官为何要做如此要求？”
李东海笑笑，也不在意掌柜对自己的冒犯，毕竟他并未显示了自己的身份，只是稍作解释道：“特殊喜好罢了。掌柜您可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言下之意，是示意掌柜似乎有些多管闲事了。
掌柜这才慌忙回神，细细的打量这位夜晚十分才要留宿的客人。不过几眼，掌柜就心下惊诧：这人年纪轻轻，浑身上下却有了超凡的气度，一身衣着不显眼却掩不了他隐约透出的脱俗………想必来头定是不小！这才对刚刚自己的疏忽怠慢有了懊恼。
于是掌柜立马笑开：“有的有的…您请这边儿走~小二！送这位客人到楼上古乐【yue】阁！”
李东海笑，倒是个不算艳俗的名字。
……
进了房间，李东海也不打量四周，直直的就坐在了小桌旁，伸手点了根蜡烛。
明黄的烛焰微微跳动，李东海托着下巴静静看着火光，一时间，屋内只剩下劈啪作响的烛芯燃烧的声音。
他在想什么？
他自己也不知道。
此时大脑内一片空白，独留三字——李赫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烛光开始慢慢黯淡下去，李东海拿了银针挑了挑烛芯，光线又复明亮起来。
于是李东海放任这三个字在脑海中心房里乱窜，想着，该入洞房了吧。李赫宰那个花花肠子，一定高兴坏了。
……
这样子僵坐的姿势，李东海持续了约莫一个小时。像是……等待着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不知为何，他的嘴角忽的弯起了柔软弧度，空洞的目光变的湖水般柔和。
他微微沉吟，便开了口：“李赫宰，不用躲了。”
TBC.

§十二§
窗户猛地被推开，冷风挟卷着那人熟悉的味道吹进屋里，烛火被风强劲的力道吹灭，一时屋内漆黑一片。
李东海微微眯眼，眼前的人仍穿着结婚时的喜服。他背对月光面向李东海，于是李东海只能认出个熟悉的轮廓和衣服上偶尔反射月光的金色丝线。
李赫宰也不说话，就站在窗外。李东海选的这间屋子极好，不仅临街不高，而且窗外正好是屋檐，是早就料到后的精细打算。李赫宰这么想着，眼里的宠溺悲伤又深了几分。
除你之外，再无人能这般懂我。
李东海笑着走向窗边，手搭上李赫宰的肩。窜入鼻腔的胭脂味让他的嘴角的笑意更深，心尖上却也疼的更浓烈。
“哟，新郎官儿……怎么丢了媳妇儿找我这儿来了？”李赫宰的喜服还穿的好好的，就代表着他是把宰相千金一人丢新房里了。李东海感叹，李赫宰也真有本事能跑出来。
李赫宰不说话，直直的望进李东海的眼。那双眼里是一如既往盛了大海的模样，空明澄澈却掩盖不了最深处的浓重哀伤。有多久……没这样好好看着他。
是涨满了的思念，想要把面前的人揉进怀里刻进骨血的疼痛。
李赫宰盯着李东海的脸，缓缓开口：“李东海我就问一遍，咱俩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这场景和初遇时一模一样，他李东海却再不能像那时一般欣然答应。李东海伸手整整李赫宰的衣服，抬头认真对上李赫宰近乎执拗的目

光：“李赫宰，你觉的我会答应么。”
李赫宰的眼神骤然黯淡，轻轻合了眼，悠长的叹了口气。李东海也不等李赫宰开口，接着就说“李赫宰，我李东海有多爱你你比谁都清楚。从一开始我就没想留下更别说和你走。为什么我选了这间屋子等了这么久都不睡觉，你心里清楚。李赫宰，你和我一样，比谁都懂我。”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怎么想的，但你不还是来了。为什么？不就为了让我把你的心给彻底死了好让你安稳的和宰相千金过日子么。”
“李赫宰，我李东海这辈子摊上你我认了。这么多年你待我足够的好，我是时候给你些回报。”
“我也想过这天底下那么大，咱俩去哪儿不行。但是后来我明白了，李赫宰啊……就冲你这身份，天下之大，都容不下我们。”
……
李赫宰的眼睛猛地睁开，霎时就红了眼眶，眼底竟漫生出暴戾的色彩。李东海也不怕，又是早就了然于心的表情。
“李东海你……狠心？”李赫宰的声音嘶哑绝望。
李东海笑着摇头，：“这不是狠不狠心的问题，我不狠心，又能怎样？李赫宰，我若不走，便是两败俱伤。走了，至少还你还天下一个盛世太平。一个李东海，抵不过一世朝代的兴盛。”
李赫宰的身子震了震，险险站稳。心脏的酸疼像是要把他吞没，他却在命运前无力反抗。
李东海静静注视着李赫宰，每一个眼神都有了决绝的意味。
他倾身探出窗去，两手就那么搭在窗棱上。那人的脸在月光下模糊了面庞形状，他却能在脑海里轻易勾勒出他的模样。
他低头吻上那人唇角，浅尝辄止。
……
李东海的余光瞥见李赫宰眼角渐渐溢出碎汞，被月光反射的刺伤了他的眼。
眼前一阵恍惚，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抓，李赫宰的身影却已经出现在了街道上，背影细瘦苍凉。
李东海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轻笑，满是嘲讽。
李东海你满意了吧，他走了，你后悔了？
晚了。
李东海伸手关了窗，疲惫的卧倒在床上。
……
李赫宰脚步踉跄的向前走着，脑子里满是李东海的最后一个吻和那句轻声落于耳边的话。
他说，李赫宰，别为我，负了这天下。

§十六§
李赫宰虽早已有准备，但冲进城内时仍旧心下一凉。
城内不出他所料的埋伏了兵力，即便已在过去的时日里消耗不少，但因敌军有意保留，城内的人马数额依旧庞大。
李赫宰略略一扫，便估出了个数目。三万……比他所预料竟多出一万…………
李赫宰闭了闭眼，没将心里的想法表露在脸上。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因自己而挫了士气。身边只剩不到一万人，就算拼尽全力，也未必能撑到援军到来。只是瞬息间，李赫宰便做出了决断。
擒贼先擒王！若是将匈奴首领斩于马下，敌军军心必大乱。自己手下人马虽少，却也是百里挑一的精兵，对付群龙无首的士兵，大概能撑至后方军队的援救。自己就算杀不了那首领，至少也能来个同归于尽！
有了这想法，李赫宰当即传令：十人护送将军前去刺杀匈奴首领，余下的人，拼尽全力不让敌人靠近皇宫！
言罢，便扬鞭策马狂奔，身后十人立即跟上，手法精准的拦截者两边冲上来的敌人。
李赫宰虽然有了两败俱伤的想法，但还是要拼了全力的让自己活着。他还要去见一眼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于是那双握剑的手，舞的更加眼花缭乱。
只是若他知道这战争会有多惨烈，怕是更宁愿……同归于尽了罢…………
……
身边的手下越来越少，却都在生命最后一刻仍维持了保护的姿态。李赫宰一路拼杀一步未停早已精疲力竭，身上也或轻或重的受了不少的伤。他看着身边昔日一同作战的战友一个个惨死于敌人手下，满腔的怒火竟催着他最终冲进了那与兰殇国皇宫不相上下的高大宫殿。
他一步一步走上光洁的石阶，指尖垂下的鲜血一滴一滴染红了洁白的地面。原本藏青的铠甲已经被不知是谁的血液染成诡异的墨色，李赫宰犹如一个经过血浴的修罗，一剑劈开了镂空雕花的大门。
匈奴首领手里仍拿着个酒杯，脸色却已经煞白。他本以为宫外三万大军足以抵挡李赫宰的步伐，甚至胸有成竹的未在身边安排一个侍卫。然而眼前正一步步向他走来的李赫宰却告诉他，事实明显不是这样。
李赫宰看着不远处已经开始发抖的首领，无声的在心里冷笑，却又在下一秒被无边的怒火所掩埋。
就是这个人，扰的自己的子民不得安生，妻离子散；
就是这个人，使得无数的士兵战死沙场，家破人亡；
就是这个人，让自己与心爱的人思而不得见，忍受比死别还痛苦的生离……
就是他！全都是他！此时的李赫宰俨然已经杀红了眼，戾气和杀气直直的逼向那首领，竟生生的使他丝毫不能动弹！
然而李赫宰毕竟经过太长时间的厮杀，气息早已不稳。那首领也看了出来，定了定心神，竟从华丽的椅子上下来，掏出一把刀便向李赫宰挥舞而来！
若放在平时李赫宰十招之内便能解决了他，可精疲力尽又身受重伤的他如今却像是处在了劣势。
一个不留神，竟是胸前空门大开！
……
李东海进了城看见的，便是黄沙与血气搅在一起的惨烈场面，他却想也未想，仅凭着直觉就像那巍峨的宫殿冲去。
守军士兵明了了他的意思，有几人跟随了出来，余下的便与敌人交缠起来。
李东海隐约听见了宫殿内传来的刀剑相向的金属碰撞声，狠狠地夹了马腹向前冲去。
然而接下来映入他眼帘的，赫然是正拼死与匈奴首领拼斗的李赫宰！相见的喜悦在下一秒被对方暴露弱点的行径所惹出来的惊惧所盖过，李东海想也未想，摔下马便冲向了李赫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