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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完坑】明月在他乡——岳云回忆录之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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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说的故事脉络来自于花香的原创,我添加了血肉、丰富了人物,把一个曲折的好故事设想写成了小说。
从几年前激情动笔, 到后来搁笔,时间真是过得快。不过,挖坑不填总是不好的。虽然拖得时间太长了,可是今天我终将它完文了,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IP属地:江苏1楼2013-03-19 21:29回复
      序
    这是两段关于岳飞与发妻的记载:
    《会编》卷二百七:飞执兵权之日,遣使王忠臣往楚州韩世忠处下书,得回书欲归。临行世忠嘱之曰:“传语岳宣抚,宣抚有结发之妻,见在此中嫁做一押队之妻,可差人来取之。”(忠臣)回,(密报飞以世忠语,飞不答,世忠上闻。)飞奏言,“履冰渡河之日,留臣妻侍老母,不期妻两经改嫁,臣切骨恨之,已差人送钱五百贯,以助其不足,恐天下不知其由也。”上令报行。
    《要录》也有相似的记载,卷120绍兴八年六月丁卯:
    飞之在京师也,其妻刘氏与飞母留居相州,及飞母渡河而刘改适,至是在淮东宣抚使韩世忠军中,世忠谕飞复取之,飞遣刘钱三百千。丁卯以其事闻,具奏:“臣不自言,恐有弃妻之谤。”诏答之。
    按如今的说法,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八卦绯闻,特别是岳飞这样名震天下的英雄居然也有曲折的家庭恩怨,居然也被女人辜负,令人遐想无限。如果这些史料记载无误,那么,岳飞与刘氏女的婚姻结晶,就是鼎鼎大名的少年英雄岳云了。他12岁从军,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做出了惊人的选择?
    我今天想做的,是去扮演岳云,经历那一段爱恨情仇的故事。覆巢之下,几有完卵?但,我不是岳云,岳云只是传说……:)


    IP属地:江苏2楼2013-03-19 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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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一 开花的愿望树
      剑出鞘。凛凛剑气笼罩中庭。寂寂长夜里,只有间或几声蛙鸣。军营沉睡正酣。双手被堆积如山的简牍拘禁了一天,渴望着自由与舒展。我喜欢在深夜练剑,因为只有当尘世的喧嚣退去,我才能体验人剑合一的快感。
      汗水湿透了衣背,我却不觉得疲乏。此刻我竟然分辨不清,我的内心,究竟是喜悦还是忧伤。剑光中跳动着王忠臣的影子,他今日在大帐中对爹爹说了什么,我不会记错,他说出了一个名字——“刘玉莲”,那是我在心底里念了一万遍的名字,那是我的娘亲啊!我没有听错,他说她还活着!奶奶曾说,每个孩子的心里都有一棵愿望树,上天会保佑他的愿望。我还以为,我的愿望树会是永远长不大的幼芽,想不到,一日之间,它蓬蓬勃勃地开出鲜艳的花朵。原来娘一直都和我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原来我一直都是个有娘的孩子!最后一式,剑脱手飞去,笔直地插入斜前方的旗杆上,虽然我只用了五成的力量,可是剑柄依然被震得轻轻颤动。夜好静,我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我抬手擦拭额头的汗水,淡淡的月光下,又看到手上那个浅浅的伤疤。娘的声音响起来,很急,“云儿,真是个傻孩子,这些事不该你做的!”她徒劳地向我手上吹气,把好多麻油往我手上抹。麻油很贵的,娘平日里根本舍不得用,只肯在菜汤里滴那么一小滴。那一年,我没满六岁吧,爹已经走了,走得不知道有多远,娘终日愁眉不展,似乎有很重的心事。我很想让娘开心,鸡鸣五更,我悄悄起身走到厨房,我想下一锅面条,帮全家做顿早餐。我经常看娘做,我以为我大概学会了。水开了,一屋子热腾腾的雾气。我笨拙地爬上灶台,从墙上悬挂的筷桶里抽出一双筷子。面在水里上下翻腾,我用筷子捞了一下,面线从筷子上滑下来。对!娘说过,面会从筷子上往下滑时,就是熟了。我激动不已,赶紧从竹碗橱里拿出那只彩绘鸳鸯图案的海碗(娘最喜欢的),我要给娘盛一碗我亲手下的面条,然后把娘叫起来,告诉她:您瞧,您的小云儿已经长大了!娘会多么惊喜啊!可是那些软软的面条总是和我作对,捞起来又滑下去。我急得心砰砰直跳。好了,终于被我卷起来一大撮,我就要成功了,滚烫的面条和着汤汁被我提出了锅,可是它们最终没能进入碗中,它们滑下来,全落到我的另一只手上。疼痛让我嚎啕大哭,更为了我这失败的尝试,直到娘披着未及梳理的长发冲进来,把我拥入怀中。麻油并不能阻止水疱的生长,娘的眼泪却有清凉与镇痛的作用。烫伤的地方过几天就结了疤,我很快就忘了疼痛,可是娘却还会很久地看着我的手发呆。我对娘说:“娘,您别发愁,过不了多久,爹一定会来接我们。而且云儿很快就会长大了,很快就能帮娘亲了。”娘只是抚摸着我的头,搂着我叹气。我猜不准娘是不是因为思念爹爹而难过,也许是,也许根本不是。


      IP属地:江苏3楼2013-03-19 2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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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在春宵躲进马棚。那儿有我的亲密伙伴“踏雪”,那时“踏雪”还没有长成高大的战马,它还是一只小马驹。它温柔地卧在柴草上,任我靠在它怀里。它又长又密的睫毛蹭着我的脸,它鼻孔里喷出的热气弄得我的脸上痒痒的。爹为我找了一个新的娘亲,但最后的结果,我连亲爹也失去了,我变成了爹的养子。可我知道“踏雪”还是会羡慕我,因为“踏雪”是个孤儿。
          在我快要恍惚睡去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壮实的人影出现在马棚外面。我本能地惊跳起来,“爹!”爹把我从“踏雪”身边拉起来,“回屋去睡吧。”他的声音淡淡的,我听不出他有没有发怒。爹好象不知道再和我说什么,他转过身,就要消失在茫茫夜色里。“踏雪”忽然打了个响鼻,站起来,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闪念,我牵着“踏雪”走出马棚,“爹爹!”我叫住他,爹回头看着我,我鼓足勇气大声说,“爹,我想和你去军营,我要从军。”爹吃惊地看着我,半晌,他轻轻地说,“‘踏雪’还是个小马驹。”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坚强的男孩子,可是那天晚上,我表现得十分脆弱,我竟然扑进爹的怀里,放声痛哭:“爹,你带云儿走吧,我……我不想失去你!”爹把我搂紧了。从此,我成了军营里年龄最小的士兵。
        我的手指拂过剑身,我知道我为什么毫无倦意了。王忠臣的话我听得一字不漏。娘此刻就在韩世忠营中,离我不过百里。“踏雪”一定竖着耳朵在等我召唤,它几个时辰就可以赶到那里。可我懂得我必须忍耐,起码我要找一个看似平常的理由。竟然有轻微的呼吸声出现在我身后几丈远的地方。我对声音有天生的敏锐感觉,无论是远处的马蹄声,还是两军阵前,对方抽出兵器时淹没在喊杀声里金属微小的撞击声,都不可能逃过我的耳朵。“是谁?”我低喝,我的剑尖已经在特定的方位,如果需要,可以在瞬间出手,直击对方的要害。一声长叹,“是我。”爹从树影里缓缓走出来。
          “爹爹军务繁忙,还未休息?”我向爹爹施礼。爹看着我说:“我给韩世忠将军写了一封信,是关于眼下战局的看法,想和他讨论讨论。”天!我有没有听错?我要的理由这么快就有了?爹心里究竟是疼我的!我竭力保持着平静,“爹可选定下书人了?”爹似乎在夜色里微笑了一下,“若你不想去,我让郭大马勺去。”“不,我想去!我马上去!”我迫不及待地说。我把手指按在唇上,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这是我呼唤“踏雪”的方式,听到我的哨音,“踏雪”就算是睡梦中也会醒来,意气奋发,和我一起驰骋。爹说,“等天亮再走吧。”我摆摆手,笑意写在脸上,“爹不是教育我,军人速度最重要吗,我现在启程,天亮即可到了。”
        我忽然觉得还有一句话要对爹说,我冲过去,搂住爹的肩膀,“云儿谢谢爹!”爹的嘴角却是苦涩的笑容,他拍拍我的手,眼中神情复杂。当“踏雪”像一团火焰在我眼前跃动时,我听见爹在我身后大声呼喊:“云儿,别忘了早点回来!”
        哦,月亮知不知道,星星知不知道,那在夜色里急驰的英俊少年,他的愿望树,一树灿烂,一树明媚!


        IP属地:江苏5楼2013-03-19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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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杨弯道上步出一身戎装的梁夫人梁红玉,英姿勃勃,爽朗地笑道:“听我女儿这样尖叫,不用猜,就知道哪一位贵客到访了。”我向夫人抱拳施礼,说明来意。此刻韩蕊正亲昵地搂着“踏雪”的脖子,揉着它的长鬃毛,她没找我的麻烦真是谢天谢地!不过我很快知道自己想错了,韩蕊带着一脸狡黠的笑向我摊开双手,“岳哥哥,有没有礼物给我呀?”韩大小姐大概不会知道我此番的心情决不同于往日,我硬着头皮,“对不起。”韩蕊的嘴撅得老高,可以挂油瓶了,“没有礼物,那我不让你进去!”梁夫人斥道:“蕊儿,不许胡闹!”我只有再次认错,早知道抓把野花也好,“韩蕊,确实对不起。”韩蕊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那你要认罚,罚你多住几日,让我帮你照顾‘踏雪’。”
          我差点没给她吓死,“怎么敢劳动韩大小姐当养马丫头!”梁夫人拉了我笑道:“云侄儿,你莫管她,她心里欢喜着哩。”她指指偏将,却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让他替你送信去罢。你,且随我来。”
          枸杞、桂圆、红枣、菊花在一壶沸水里清香四溢,梁夫人慢条斯理地为我沏了一杯八宝茶,回身关上了营帐大门,“云侄儿,往日来你话挺多,怎的今日成了闷葫芦?”
          我抿了一口茶,路上想的都没用,我不再犹豫,决定单刀直入,“梁伯母,前日里,我听王忠臣回去说了一些事……”我的脸有点发烧,想起爹爹,竟不好意思说下去,这毕竟是让爹难堪的一件事。
          梁夫人踱到我身边,似乎在从头到脚打量我,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云侄儿,别怪我不会说话,我现在才明白,原来你……根本不是你爹的养子,你是长得像你娘。”我急切地抬起头,“伯母见过我娘了?她好不好?”夫人的眼圈微红,“我与她谈了一下午呢,她这辈子也够坎坷的了,同是女人,唉……”她顿了顿,接着说,“不过你娘总算能熬出头了。我有信给你爹,让他派人来接她回去。怎么,你爹没说何日来接她?”我吃了一惊,想到爹讳莫如深的态度,默默地摇了摇头。夫人站起身,显得有点急躁,“他怎么能这样!若不是你今日吞吞吐吐的样子,我差点以为他是派你来接你娘亲的呢!不说看在你的份上,就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也应该接她回去团圆的。”
          我的头脑一片混乱,我凭着本能说,“爹有他的苦衷。”夫人冷笑道,“男人哪个没有三妻四妾,何况是自己嫡亲的老婆,就算是犯了天条,也没有不肯相认的理由。我看他能有什么摆得到人前的苦衷!云侄儿,不是我说你,你做人……就是太能忍了,换了我家蕊儿,我要不认她作亲女,她只怕一跺脚,跑出去再不肯回来了。”我在夫人面前单膝跪倒,“岳云别无所求,只求伯母成全,让我见娘亲一面。”
            


          IP属地:江苏7楼2013-03-20 1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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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我无法克制狂跳的心,娘变成什么样子了?娘会认出我吗?院子里静悄悄,只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坐在一张木板凳上,认真地搓洗着面前一大盆泡在水里的衣服。看到女孩的第一眼,我呆住了,她太美了!虽然她只有半新不旧的月白布衫,却反而衬得她的人更像一幅清丽脱俗的山水画。她的眼睛有着异域的凹陷,间或闪动处,竟有湖水般的幽蓝。如果说韩蕊给人的感觉是熊熊燃烧的火焰,那么这个女孩,就是柔软温顺的春棉。
            女孩怔怔地望了我,“请问你找谁?”她的声音也是又细又轻,无法不让你怜惜。“是周拥押家吗?”我问。她甩甩手上的水,“你找我爹呀?他一早上前营公干了。”她叫周拥押爹,那么,她是娘的女儿?她是……我的妹妹?“那……你娘在家吗?”我问得涩涩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偷看虚掩着的房门。她微笑了一下,眼波美得让我不忍心看,“我娘做了几双绣鞋,一早赶集去卖,过一阵才能回来。”
            她站起身,从屋里搬出一条长凳,对我说:“你有急事吗?要不坐下等一会儿。”她打量着我,歪着头问:“我怎么不认识你?我叫月娘。”她纯真的表情让我不知道为什么失去了来时的理直气壮,我默默地坐下,“我从鄂州军来,你当然没见过我。”“是岳飞岳宣抚军部吗?”月娘似乎吃了一惊,有一丝光彩在眼睛里闪烁,转瞬她又垂下眼帘,继续坐回板凳上搓着衣服。
            风里送来野花的清香,我问月娘:“那些篱笆上的花儿,是你扎的吗?”月娘腼腆地说:“穷人家,也养不起什么奇花异草,随便点缀一下,我娘教我的。”我的心里甜丝丝的,我的娘亲,她还是没有变啊,永远让日子充满细心的美丽。
            月娘从盆里拎起一件男式衣服,费力地拧着水,我见状连忙走过去,“我来帮你吧。”这是一件绯红色的棉制军服,穿得很旧了,肘弯处打了补丁,衣服浸透了水,特别沉重。月娘感激地看着我,声音里却有种自豪,“我爹爹的衣服嘛,就是特别重。”她的声音竟让我握着军服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军服在我眼前放大了,不再是一件空落落的衣服,变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男人,他是这个家的主人,他是妻子的依靠、女儿的骄傲,谁也不能漠视他的存在!而我是谁?我有什么资格来这里?我的娘亲,她属于她的丈夫、她的女儿,她还属于我吗?
            我把拧干的军服放入竹篮,篮子里已有一件草青色的女服,那一定是我娘亲的衣服,因为那些栩栩如生的刺绣曾出现在我儿时遮凉的肚兜上,并一直停留在我的记忆里。现在,美丽的草青色与绯红色正相亲相爱躺在竹篮中,我忽然有了想哭的冲动,为什么不是我的爹和我的娘亲呢?


            IP属地:江苏9楼2013-03-20 1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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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的帮助似乎让月娘对我消失了陌生感,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飞起害羞的红晕,“你从岳宣抚军部来,你认不认识一个人?”
              “谁?”
              “当然是你们那里鼎鼎大名的赢官人岳云喽。”月娘更加害羞地低下头说。
              我楞了一下,“认识啊。”
              月娘顿时显得很兴奋,“听说他很勇敢?”
              “啊……不,他有时候也很胆小。”
              “那,听说他武功很厉害?”
              “不,他也从马背上摔下来过。”
              月娘疑惑地望着我,不甘心地小声问:“那……他是不是很善良,心眼很好?”
              “不”,我愧疚地低下头,“他……其实很自私。”
              月娘脸色微变,但她仍然克制着自己,“你,你凭什么要这么说他!你是谁?”
              我抬眼注视着月娘,我迟早要面对他们,“因为我就是岳云。”
                


              IP属地:江苏10楼2013-03-20 1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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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娘手中最后一件衣服跌落盆中,溅起一地的水花。她整个人仿佛被雷电击中,目光散乱,似在看我,又并没有看我,喃喃自语:“我怎么没看出来,你……你果然像我娘。这不可能……你不可能来。不可能……”我感到慌乱,“月娘,你知道什么?”她突然直楞楞地盯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为什么会来。你家有权有势,你要带走我的娘亲了,你要抢走她了!”
                她的表情让我突然回到了十二年前那个斜阳下的村口,一个无助的小男孩用恐惧的眼神注视着落日余晖,绝望地流泪,“我的娘亲不回来了,我再也没有娘亲了,她被人抢走了!”我抓住眼前这个小女孩的双臂,摇晃着她的身体,“月娘,没有这回事,没有人要抢走你的娘亲,没有人可以抢走你的娘亲,没有!真的没有!”月娘似乎回过神来,她捂住脸,低低地啜泣,忽然,她一扭身,也不理我,向屋里跑进去了。
                这时,有一个声音从我背后响起来,“月娘,娘回来了!”刹那间,是什么地方被冲击了?苦苦的,痒痒的。我知道从奶奶寻我回去的黄昏起,我就把心底里最柔软的角落收藏起来,它在箭如飞蝗,石如滚雨的一次次搏杀中静静地在铁甲里沉睡,不懂得怕,也不懂得痛,更不忍心死去,默默地期待,期待总有一天,有个声音轻轻把它唤醒。我缓缓回头,东升的太阳映照在我脸上,暖风中衣袂轻扬,我终于等到了,唤醒我的声音。


                IP属地:江苏11楼2013-03-20 1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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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三 重逢
                  我的梦中曾有无数次美丽的重逢,它们都有相似的场景:风和日暖,淡淡花香,幸福的孩子,纵情扑向娘的怀抱。此刻,我遇见的终于不再是梦,她是如此真切,她带来了太阳与青草混杂的香味,素洁的粗布衣衫简单却雅致,高挑的身影依然有种倔强的清瘦,眉目如画,是我记忆中温柔模样。她仿佛匆匆挥别了岁月,连痕迹都拂拭得干干净净。但是岁月从来不会真的无痕,它把抹不去的变迁,藏在一扇透明的窗后。那扇透明的窗,是她包围我的眼光。
                  娘的眼睛里原本笼着一层浅浅的动人的羞涩,惹得姑娘媳妇东施效颦式的模仿,而现在,她的眼神忧郁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我说不清那里面是无奈还是不甘,也辨不出是愁苦还是怨恨,想不到那么美的一双眼睛里竟会有令人不忍卒读的沉重与苍凉。
                  我的心跳得比第一次上战场还要快,我想把那个腻在娘怀里撒娇的小男孩揪出来,他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命令自己:“别傻了,娘就在你眼前,快上去叫娘亲啊。”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嘴唇也不听我的使唤。娘无声地走过来,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我,她没有开口说话,但我感到她的气息并不均匀。忽然,她侧身向屋里喊道:“月娘,家里来客人了么,怎不知道泡碗茶!”
                  娘为什么不问我是谁?以前,我仰起脑袋只看到娘的下巴,现在,我可以平视娘的发簪。
                  月娘从屋里走出来,双手端着一碗水,脸上犹有泪痕,低低地说:“他……是从岳宣抚军部来的。”娘明显颤抖了一下,却依旧一语不发,她接过碗,把水递到我面前,她的目光停留在我脸上,眼中的忧郁似乎消退了,变成了可以融化一切的温柔。我在娘的目光里变得笨手笨脚,我伸手去接碗,发现手上的伤疤在阳光下从未那么醒目。“滴答”,一滴水落到茶碗里,又一滴,不是水,是娘的眼中,无声地滚落豆大的泪珠。我不知所措,娘突然一把扔掉了茶碗,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死死攥住我的手,咧开嘴角想要笑,发出的却是哭声:“我知道的……是我的小云儿,是我的小云儿。”
                    


                  IP属地:江苏12楼2013-03-21 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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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调皮的孩子总要等到娘的召唤才肯回家吃饭,那时每一天的中午,娘都要到村边的打谷场“小云儿,小云儿”的唤着我,把我从一堆野孩子里牵出来。十年了,娘不再唤我,我在千军万马中迷失了回家的方向。如今,这一声“小云儿”霎那粉碎了所有的委屈,是我的亲娘再次唤着我啊!原来我像天际飘飞的风筝,飞得再高,飞得再远也不用怕,线儿一直在娘的手中。
                    我跪倒在娘的脚下,眼泪是决堤的幸福,“娘亲,云儿终于找到您了!”娘捧着我的脸,揉搓我的面颊,娘的手指抖得厉害,把我的眼睛眉毛都揉错了位,“我不是做梦,小云儿长大了,小云儿长俊了!是娘不好,是娘让云儿受委屈,我们干嘛要分开,干嘛要分开!”我错位的五官却在娘的哭泣里都开始欢笑,麻雀在枝头唱着没有词的歌,我听得懂,它们声声唱着我快乐的心。
                    第一次走进娘的家,很少几样家具,且是最简单的式样,我知道,军人因为经常搬家的原因,陈设大都如此。但这不符合娘的审美,她喜欢精致的东西。娘的不甘心体现在织物上,几乎所有的窗帘、台布、枕头、床单都是一幅幅精美绝伦的绣品。娘从前屋走到后屋,搓着手似乎不知道做什么好,月娘晾好了衣服,不出声地坐在板凳上。
                    娘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钱,唤月娘:“你去市上买些肉、蛋回来。”她转向我笑道:“娘记得你小时侯最爱吃酒闷肉了,每次都跟小馋猫似的。只可惜,娘给你做的太少了。”我忙拦住月娘,“该我去买,娘不要破费。”娘坚决地摇头,正色道:“云儿,娘没穷到那份上。”我尴尬无语。月娘走后,娘拉了我坐到桌旁,柔声道:“云儿,如今就咱娘儿两个,快把这些年你的日子好好跟娘说说。”
                    人真是奇怪,这些年来,我不知和幻想中的娘亲偷偷说了多少话。可今日娘亲坐在眼前,反倒失了言语,“娘,我……一直都挺好的。”娘叹了口气,“你是个聪明孩子,娘现在的情形,你也看明白了几分。娘是没脸想过去啊,娘欠你太多了。你实话和娘说,你爹对你好不好?”
                    我点点头:“好。”
                    “你……现在的娘呢,对你好不好?”娘问得有点紧张。
                    我仍旧点点头:“对我好。”
                    娘激动地站起来,眼里噙了泪,“看他们把你变成什么样子了?你从不对娘说假话,现在为什么要骗娘?都对你好,怎会把你12岁就逼上战场?他们莫不是疯了!”
                    我愣住了,娘从来都温言细语,为何现在变得如此尖刻,“娘,没人逼我,是我主动跟爹提出来的,是我自己愿意的。”
                    娘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半晌,她伸手抚摸我的头发,用轻柔得近乎凄然的语调说:“傻孩子,若是有亲娘在,你舍得走吗?都是我作的孽啊。”


                    IP属地:江苏13楼2013-03-21 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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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把上衣解开。”娘忽然命令我。我吃了一惊,“做什么?”
                      “你解开。”娘固执地说。我在揭开衣襟的同时开始后悔,多年的军营生活,使我的身上留下了许多深深浅浅的伤痕,有的是在训练中造成的,有的则是战场上敌人的赐予,我不想让娘看到这些。娘受了震撼,僵立在那里,半天不说一句话。她默默地帮我扣好衣服,似乎支持不住,扑倒在桌子上失声痛哭。我不知该怎样安慰伤心的娘亲,只是笑着说:“娘,这不算什么,男人哪有不受伤的。您看云儿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娘抽泣着:“你小时烫了手,我都一直责怪自己不细心。现在……却让你受这么多伤。”我抚慰着娘的肩膀,有些话也确实是我心里想说的,“娘,谁让我们生在这样的乱世,想要过平静的生活,总得有人去搏命,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家的儿子。”娘抬起头,有些不一样地看着我,“云儿果然是长大了,说的话娘都听不懂了。”
                      她凝神想了一会儿,咬咬嘴唇,决然道:“我不能一错再错了,我不信命,我偏要争一争。我要重回岳家。以前我都恨不得把这事包着裹着,现在我偏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他岳飞和我刘玉莲是堂堂正正的结发夫妻,你是岳家名正言顺的长子。你爹编造那些谎言,我拼着被人耻笑,也要戳穿他。我不要我的云儿连个名分都没有。”
                      “名分?”我对娘表现出的偏执感到陌生,“这很重要吗?娘您替爹想想,他这些年,是多么不易。还有月娘,我今天来,把她给吓坏了。”不知道是因为我提到了爹还是月娘,娘转过头去沉默不语。我从背后环住了娘亲,那曾经是我心中最安全庇护所的身体如今在我的臂弯里显得瘦小而无助,“娘,您记不记得以前给云儿讲过乌鸦反哺的故事?云儿一定让娘亲过上好日子。我们买幢大房子,里面都放上娘喜欢的雕花家具,娘每天高兴就绣绣花,再不要劳累了。等不打仗了,云儿就天天陪着娘亲说话。”娘被我逗笑了:“那你还得给娘生一大群孙子,才热闹哩。”
                        


                      IP属地:江苏14楼2013-03-21 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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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快来帮帮忙!我的鸡跑啦!”门外忽然的一声尖叫把人吓一跳,推门看时,只见隔着篱笆站着一个身穿碎花淡蓝皱纱裙的女孩子,兴许走得急,脸蛋红扑扑的,刘海被汗水贴在额头上,不是韩蕊却是谁!她左手拎着两条红鲤鱼,鱼儿还在她手里拼命甩着尾巴,而她显然不大具备对付它们的能力;右手或许曾拎着一只鸡,不过现在这只鸡已经从篱笆缝里钻进了院子,脚上拖着草绳一瘸一拐地走着,把它的主人狼狈地晾在外面。娘走过去按住鸡,熟练地捆好,我打开院门,韩蕊像见了救星似地把鱼扔到我手里,这才笑嘻嘻大摇大摆走进去。
                        我皱着眉头,“韩蕊,你跑来干吗?”韩蕊不理我,对我娘笑得一脸灿烂,“岳伯娘,你不认识我了吗?”娘微微怔了一下,旋即躬身施礼,“韩小姐……”韩蕊一把拉住娘,先道个万福,“错了错了,是我给伯娘行礼才对。”她得意地瞟瞟我,似乎在说,我什么都知道。
                        娘笑道:“韩小姐怎会大驾光临,还拿着这些东西?”韩蕊望着我笑,“我娘原让我中午来叫他吃饭。我想啊,这人见了伯娘你,哪里还走得动路,我要等他吃饭怕不是痴心妄想。不如我来喽,又不好意思空手来,顺路买点实惠的,谁知道这鸡呀鱼呀的,比人还难对付!”我把鱼扔进水盆,心里长叹一声,韩蕊是我的克星,只要她一出现,我的舌头得短半寸。
                        娘说:“韩小姐不嫌我屋里简陋,进屋坐吧。我来处理这只鸡。”韩蕊摇手道:“哪能啊!你们进去聊,我来对付这只鸡。”我一惊非同小可,“韩蕊,你……可以吗?”韩蕊不服气地说:“会吃鸡,还不会杀鸡呀,反正弄得没有毛就是了。”我心里暗笑,“那我们等鸡下锅哦。”
                        娘显得惶惶然,“云儿,莫唐突了人家千金小姐。”我悄悄说:“娘亲少安毋躁。”果然没有多久,院子里传来韩蕊的厉声尖叫:“救命呀!”我微笑着走出去,鸡还在地上蹦达,韩蕊满手是鸡血,脸上是快要哭的表情,“它怎么杀不死呀?”我把韩蕊的手浸到水盆里,笑道:“小姐,做事情可不像发脾气那么容易。”我没有用多长时间,放血、褪毛、开膛、洗净,帮她把战场打扫完毕,娘用惊奇的眼光看着我的行动,“云儿,你怎么这么利索?”我不觉莞尔:“急行军可没伙夫跟着,当兵的轮流做饭,要是捉到一只山鸡,行动不快可吃不着。”
                        忽然想起小时侯竟不能给娘下一碗面条,心中一时酸甜苦辣滋味都有,我拍拍这只肥鸡,对娘说:“今日不必娘亲动手,让您尝尝云儿烧的博采东西南北精华的战地一品鸡汤。”韩蕊拍手笑道:“战地一品鸡汤?原来岳哥哥还有绝活呀!我也尝尝。”我笑她,“你凑什么热闹,回家吃山珍海味去。”韩蕊白了我一眼,“凭啥,鸡是我拿来的。”
                          


                        IP属地:江苏15楼2013-03-21 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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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太阳爬上头顶,家家户户炊烟缭绕时,娘的小院里,也飘荡着鸡汤的浓香和闷肉的酒香与酱香。男主人却一直没有回来。娘招呼我们吃饭,自己却不动筷子,撩起衣角擦着眼睛,我搛了一只鸡腿到娘碗里,“娘亲,这可是咱的团圆饭哪,您尝尝云儿烧的菜好不好吃。”韩蕊笑道,“我早就偷尝了,岳哥哥烧的鸡汤是鲜,但还没有超过伯娘的手艺,酒闷肉才真好吃哩。”娘被她逗笑了,“好吃你们多吃些,我原是高兴才流眼泪么。”
                          不过当韩蕊一口气吃了三个浸满肉香的鸡蛋时,连月娘也忍俊不禁。韩蕊却满不在乎地笑道:“能吃才健康啊。我还攒着力气,呆会儿去给‘踏雪’洗澡呢。”我对她的能耐颇感疑惑,“‘踏雪’肯服你么?”韩蕊一直到踏出大门才对我冷笑一声:“马儿是有灵性的,我对它好,它心里晓得。人却不如马哩。”我看着她的背影直摇头,你说姑娘家为什么总是喜怒无常呢?娘却微笑着说:“摸不着鱼儿你怪水,寻不见鸟儿你怪林,要我看哪,十个男儿,九个粗心。”


                          IP属地:江苏17楼2013-03-21 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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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拉了我坐到方桌前,却不看周大郎,只说,“哪来那么多繁文缛节!”便吩咐月娘,“你爹回来了,去端饭吧。”月娘把中午剩的鸡和肉,以及新烧的两尾鱼和几碟小菜端上桌,周大郎这时忽然起身走到里屋,半晌出来,手里多了一个陶罐,他看看娘的脸色,又望望我,才笑着说,“我这罐酒倒是藏了好久没舍得喝,少将军头一次来,没什么好招待的,拿出来助助兴吧。”
                            我愣了一下,爹从来不许我喝酒的。我只好推辞道:“对不起周伯伯,我不会喝酒。”娘忽然冷笑一声:“是岳飞不让吧?”我无语默然,周大郎抱着酒罐,脸色尴尬地僵立在桌旁。娘把筷子往桌上啪地一放,猛然站起身,一言不发,从碗橱里拿出三只小碗,夺过周大郎手中的陶罐,哗拉拉倒了三碗酒,一碗放在我面前,一碗放在周大郎面前,最后一碗放在自己面前,这才气呼呼地说:“他不让你喝,娘让你喝!今儿个娘高兴,咱喝个痛快,娘也陪你喝一碗。”
                            周大郎懊恼地去拖娘亲的手,连声说:“玉莲你这是干啥哩,孩子有难处就算了吧,唉唉,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惹的事。”这句话里他没有叫我少将军,却不经意地说出一个词“孩子”,一霎儿间竟让我的一颗心与他亲近起来。我端起酒碗先喝了一口,笑道:“周伯伯的盛情怎能不领!今天原该破例。”
                            天色渐渐暗了,娘点亮了一盏小油灯,灯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射到墙上,放大了好几倍。自我从军以来,我都不记得有几回能这样文文雅雅、安安静静地吃饭。行军经过村庄,见到那隐隐绰绰闪亮的灯火,总幻想着灯下会有怎样的温声软语。碗可以是粗瓷的,衣可以是麻布的,墙也可以是班驳的,家的感觉却总是让人温暖的。
                            周大郎不停地往我和月娘碗里让菜,见我的碗里堆得小山似的再也没地方了,又不好意思地收了筷子,捧起酒碗,脸上依然是那种憨实的笑,“喝酒,喝酒。”月娘似乎不断用眼睛偷偷看我,我一望她,她又羞涩地低下头去。
                            娘的酒见了底,她“咕嘟咕嘟”又为自己倒了一碗,大郎欲要阻止,却甚迟疑。娘一仰脖子,把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对着周大郎星眼朦胧地笑:“大郎,你说我命好不好,你瞧我儿子多出息!”大郎握了娘的手,连声赔笑道:“可不是吗,谁说咱玉莲命不好!你整天念叨着,这不老天爷听见了,孩子就来看你了不是?”
                            娘却一转眼敛了笑容,猛地甩开周大郎的手,“你单知道笑,你不知道我云儿吃了多少苦!是我让他吃的苦你知不知道?我心里难受得要命,你还笑!你是不是笑我是个坏女人?”娘说着说着似乎哭出声来,我连忙扶住娘亲,“娘,你喝醉了。”娘顺势靠在我肩膀上,却用手拍着桌子叫:“我没喝多,我还没喝够呢,大郎再给我倒酒!”大郎为难地说:“玉莲你真的不能再喝了。”娘一指月娘,“他不肯倒,丫头你给我倒。”我向月娘打个手势,月娘会意地站起身,把酒罐抱到旁边,道:“谁也不喝了,再喝都醉了。”
                            娘冲月娘把眼一瞪,“丫头你翅膀硬了不是,敢顶撞你娘?要不是因为你,我会成今天这个样子么!”泪水在月娘的眼眶里打转,她涨红了脸,小声道:“我知道,是我妨碍了娘的幸福。”周大郎惶恐地望望妻子,又望望女儿,终于还是走过去爱怜地搂住女儿,“你娘喝多了说气话,她不是认真的。爹最疼月娘,月娘心上明白的,啊?”我皱皱眉,一使劲抱起娘亲,对大郎说:“让娘到里屋躺会儿吧。”
                            “好,好。”大郎忙不迭一溜小跑,把被子铺开,我把娘亲放到床上,娘却搂着我的脖子不肯松手,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云儿,你不要走。娘欠你的,下半辈子做牛做马补偿你。你别离开娘……”我轻轻移开娘的手,掖到被子里,一边柔声哄着她,“不会,保证不会。云儿以后一直陪着娘亲。”娘这才安了心,终究敌不住酒意,合了眼帘沉沉睡去了。我分明看到周大郎的嘴角跳了跳,脸上闪过痛苦的神色,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咳嗽了几声,默默退了出去。月娘拧了一把毛巾送进来,刚要开言,我忙将食指覆唇示意,“嘘,小声些,娘睡了。”
                              


                            IP属地:江苏19楼2013-03-22 1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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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手脚都升起一阵凉意,想不到我的娘亲离家后,还遭遇了触目惊心的惨痛经历。大郎叹了口气,继续说:“刚成亲那会儿,你娘在睡梦中老会喊两个名字,一个是妙郎,那是她死去的夫君,另一个,就是你的名字,‘云儿’,你娘告诉我,云儿是她留在老家的儿子。我懂的,这两个人是你娘一辈子最放不下的,如今一个仙去了,另一个就成了支撑她生活的全部。好在我的月娘可爱得像朵花儿,我是多么喜欢她啊!她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可我当她是我的心肝尖尖。周围有些不省事的人会问我:‘月娘是你养女吧?’,我听谁说这话我都跟他急,每次我都牵了月娘大声地告诉那些人,‘月娘是我周大郎嫡亲的女儿!’,我是说给月娘听的,我不想大人间的事给孩子心里留什么委屈。”我下意识地反握了大郎的手,热泪夺眶而出,我为什么会哭,我也不知道,可我就是忍不住,是不是想起了多年前躲进马棚的春宵,还是在这个憨实的男人面前,所有孩子气的坚强都已不必要?
                              大郎惊慌地看着我,“孩子,我说错话了,我惹你伤心了吗?”他急急地说,“你叫我一声周伯伯,你要相信周伯伯是个通情答理的人,你娘如今要重新和你爹爹团聚,莫说我拦不住,就是能拦,我也不会拦的。你娘前半生吃了苦,后半辈子能过上好日子,我是从心底里替她高兴呢。至于月娘,我虽然也是十二分舍不得,可若是你们肯接纳她,我情愿她去的,跟着我这没用的爹,误了她的前程哩……”
                              “伯伯,你别说了……”我打断了大郎,紧紧抱了抱他略微佝偻的背,有一句话我真想告诉他,娘真是傻啊,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或许才是十世修来的幸福啊。
                              突然,我和大郎都听到了一种熟悉的声音,沉重的、悠远的划破夜空的宁静,警醒沉睡的神经的声音,不错!这是令每一个军人从睡梦中奋然跃起的金鼓之声!我凝神细听,金鼓一声比一声间隔短,我跳下床,对大郎说:“只怕有战况,我要立即赶到前营去。”大郎神色凝重,“我和你一块儿去。”我头也不抬地收拾,随口阻止他,“你是拥押,不一定参战。”
                              “咿呀”,门开了,房门外站着娘亲和月娘,娘的脸上尚有宿醉的红晕,月娘的发髻睡得松了,还未及梳理,看来她们也被前营传来的鼓声惊醒了。娘见我穿戴齐整,着急地说:“你来韩营是客,如何要去?”我道:“岳家军大营距此百里,如有战事,两军必将协同作战,或者爹爹那里受到攻击也未可知,我必须去看看。”娘一时找不到话,怔在那里。我见月娘用小兔子般惊恐的眼神看着我,就笑着说:“你们别担心,金人打不到后营的,那么些男子汉,还能保护不了妻儿老小!”周大郎忽然闷闷地说出一句话,“打起仗来,谁都有份,我还是要去。”我吃惊地看着他,他这样的身子,去了战场只有送死,所以我抓住他的膀子坚决地说,“不要去,就算为了月娘,能躲一回是一回。哪怕非要去,我也可以和韩将军说明。”我说完这句话脸有点发烧,想起如果爹爹听见了我的话,不知该怎样骂我没有英雄气概,可是……就让我没有英雄气概一回吧。
                              周大郎倒也没有再和我争执下去。娘的眼圈红了,她上前拉住我的手,飞快地说:“来,我和你说一句话。”娘把我拉到院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面对面了,娘趴在我肩上哭出了声,“云儿,莫为了你爹,就忘了娘,你一定要回来,要……平安回来啊。”我的心里竟是酸酸的,我抚慰着娘颤动的后背,咬咬牙,“娘亲放心,云儿一定会回来,您一定要等云儿回来!”
                              有个小小的声音在黑夜里怯怯地响起,“哥,我可以问个问题吗?”是月娘,我点点头,月娘扑过来,踮起脚尖也没够着我的耳朵,我低下头,她附在我耳边似乎很害羞,带着女孩特有的兰香气息,“哥,我问你,若是打不赢敌人,可以跑吗?”
                              “傻瓜。”我把她松垂的发髻重新挽到头顶,轻轻地笑。


                              IP属地:江苏21楼2013-03-22 1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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