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上/海
上午十点从来都是王耀悠悠闲闲的用完早餐、下人们也端上了一杯醇度正好的浓茶后的办公时间。可今天却不一样。——虽然王耀依旧是身着着惯穿的红色长衫、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但却只是看着外面的天,再是紧紧地抿着唇角。
因为主人的沉默、室内的其他人也似乎大气都不敢出了,只能默默地嗅着空气中萦绕着的炭火气味。他们甚至有一种自己其实早已在这个房间窒息而死的错觉。——直到不知过了多久,突兀的响起了手指关节屈起敲打玻璃的声音。“让他进来吧。”王耀吩咐着、身体也终于动了起来,拉开了身后的沙发椅坐了下来,再是转而把玩着放在书桌上的、银质的裁纸刀。
本田菊甫一进门时进、看见的便是这幅场景。上/海这一年的冬天比他儿时记忆中的更为寒冷,因而他看到王耀把玩着那把熟悉的裁纸刀时涌起了一种怪异的感觉——那是熟悉感、以及对于眼前的场景与记忆的落差混杂在一起的感觉。他看着王耀,对方却是垂敛眼眸不去看他。可他还是清楚地明白是哪里不一样了——王耀已经变得很短了的鬓角遍是无法遮掩的斑白,他紧抿着唇角,似乎想要显示一种威严,但也更加显出了他唇角的细纹。王耀终于变老了——他曾经以为、这个人应该是永远不会老的。本田菊想着,一边恭敬地弯腰行礼。“王耀先生。”
“啊——原来是本田中尉。有失远迎。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不能亲自迎接、还请见谅。”王耀抬起眼来——一瞬间本田菊对上了他的眼。
本田菊垂下眼帘,嘴角扯开一个谦恭的微笑:“哪里。还希望王耀先生多多保重身体、毕竟今时可不同往日了。”
王耀眯起眼。“中文没丢,说话倒是愈发绵里藏针。”
“哪里,在下只是一直谨遵先生的教诲,谨言慎行罢了。”
“呵——”王耀冷笑,之后是长长的、近乎定格一般的在脸上维持着那种扭曲的表情。他几乎是肆无忌惮的打量着面前的本田菊、手上也没闲着把玩着自己的裁纸刀。——下一刻、他手上的裁纸刀,就这样钉在了本田菊面前的地板上。而如果不是本田菊一瞬间向后退了一步、那把刀就该是刺进他的脚掌了。
“你——”随从的军官哪里还能忍得这等耻辱,纷纷红着眼拔出了腰上的长刀或是枪支,对准了坐在书桌后、维持着将裁纸刀抛出的动作的男人,却听得站在最前方的本田中尉喊了一声:“放下!”
本田菊蓦地、将视线定格在了王耀身上。他压低了声音。“——王耀先生。”他嘴角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他抬起头、没什么焦距的眼睛里瞬间充斥着甚至能称之为“阴鸷”的情绪。“你该明白你的立场。王耀先生。不跟我们合作、你的下场就是个死。”他语气轻柔、却是说出威胁的话语。
“——好个白眼狼啊。”王耀将双手交叉于下颌,却是饶有兴味的看着眼前挺立着的青年。“吃我的饭长大、却是要反过来逼着我把我的生意和人都交给你?真是、好大的一匹,白眼狼啊,本田菊。”王耀冷笑了一声——这时在他视线里本田菊的脸色终于变化了。就像是原本白净的瓷器上出现了裂痕、浮现了细碎的崩毁——这时王耀几乎要大笑出声了。“是啊——要早知道养了八年的狗却是匹白眼狼,我早该是当年就看着你被丢进黄浦江、何必今天会被你拿枪抵着?”
他压低了声音,嘴角也因此形成了一个诡谲的弧度:“是啊——如果当初这么做就好了。”他说着,声音近乎喃喃,他紧紧地盯着本田菊。
“跟了我这么多年,可知道一匹白眼狼,没被打死就该是幸运了、还妄想从我这里拿走什么?——就算你能踏着我的尸体走出去,你也别希望从我、或是我手下的人得到什么。你该是知道这点的,小菊。”
“毕竟你也是我养了八年的狗。——不会连这些都不知道吧?”
王耀轻笑着,却是看见本田菊的面色在一瞬间像是坍塌的楼房一样满是惨败的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