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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拱形轮廓在视线中间投下模糊阴影,蝉鸣鸟啼太富于层次感,以致分不清远近。眼前没有恒河沙数的繁星点缀,帐篷被盗窃的忧虑暂且搁置,至少他并非毫无保留地置身于这个庞大的生态系统中,以不甚理想的精神状态参与物竞天择的进化擂台。
解雨臣舒服地翻了个身,搂紧夹在腿间被叠成人形的被子。充足的睡眠是延缓衰老的重要手段,苦苦追求长生不老还不如早点洗洗睡,要是皮肤变差了,会有很多女孩子伤心……
透过眼睑的光线亮度突然加大,在一阵剧烈的气流涌动里,他闻到了清淡的烟草味。反射性地吸吸鼻子,另一种更为浓烈的气味却占据了他嗅觉神经的回路。
清凉香甜很像薄荷,滞重感从人中蔓延,皮肤隐隐刺疼。他皱着眉头,抬手探向不适部位,指尖却被一股黏腻附属其上。
睁开双眼,一副巨大的墨镜逐渐远离,墨镜主人的手上拿着一支旋开了盖子的牙膏。
用不着一秒钟,解雨臣明白了到底发生什么事。
黑瞎子那毫无歉意的Good Morning还没来得及发声,手里的牙膏就被夺去,然后从鼻尖到下巴多了一道粗细均匀的白条。
“花儿爷你这起床气真得改改。”鼻子被抹得发红,连说出口的话也显得有气无力,仿佛是理亏的羞愧产物。当然,对于只会恶作剧而不计后果的人,所谓羞愧只能是错觉。
解雨臣不吭声,蹲在他旁边洗完脸,拿毛巾轻轻印了几下,然后掏出口袋的镜子,对着受害部位仔细端详一阵,又抬头看了看瞎子的脸。发出简短的一声轻笑,他把镜子递了过去,重新走进帐篷里。
拿着小镜子的黑瞎子,愣在原地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打开背包正要整理行装,解雨臣却听到外面的人唤他名字。
“什么事?”他嘴上回应着,手上的动作依然继续。但瞎子只是一个劲喊他快点出去,也不说明原因,语气中还多了几分急躁。
被催促得有点不耐,解雨臣从帐篷开口探头出去,问:“急什么啊,开完大忘带手纸吗?”
黑瞎子刚好来到门边,伸出还没擦干的手,直接把解雨臣拉出去。
“快跟我来,给你看些有趣的东西。”
“终于拉出了心型便便?”
黑瞎子嫌恶地啧了一声,把另一只湿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说:“比这更有趣,跟我来就知道。”
踏过一段崎岖的山路,帐篷在视野中消失。没有料想中黑瞎子滔滔不绝的解说,解雨臣问了几句,得到的都是简洁的应声。他干脆也噤口不言,默默观赏身边渐次陌生的风景。
清晨的日光慢慢往头顶移动,地面的阴影却越发浓重,周围的植被随着他们的深入发生变化,直到能被冠以森林的名称。
尽管在现代科技布下的天罗地网内,已经没有真正意义的无人之境,但自古以来,无论是编撰抑或口耳相传,有关森林的故事总是多不胜数。因此,森林仍没有失去神秘性,有些东西并非地质学或植物学等常规学科能够解释。
未知衍生恐惧,森林既是大自然的艺术品,永不枯竭的灵感源泉,也是恐惧的潜伏根源。
现在,他们正在深入这片容纳了无尽可能性的区域。由于出发较仓促,装着干粮的背包没有带上,手上只有喝剩一半的水瓶,但也无妨在细节上做出一点弥补。
“等一下,我绑个鞋带。”看着黑瞎子在几步之遥停住,解雨臣蹲下重新系紧运动鞋的鞋带,确认这次的结打得比较稳固,他才扶着膝盖直起身来。
可是哪里还有什么黑瞎子,到处都是长得毫无特色的树,连半只狗熊都没有。
离开手机网络的覆盖范围,要寻找一个人,最直接的方法也是最原始低碳的方法,直接喊。
解雨臣站在原地,想象自己是孤岛上缓慢自转的灯塔,灵活运用着唱戏练出的气量,朝各个方向喊了几遍。除了不知名的小虫子和枝杈摇曳发出凌乱的伴奏,他等待不到任何具有意义辨识度的回应,连句子尾音的回声也在重重绿影中消散无踪。
就像黑瞎子一样,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想起了关于森林的诡秘传说,或许这里存有肉眼难察的新维度入口,或许存有以人类为食的生物,而它们总能不知不觉为行进队伍减少人数。
思及至此,解雨臣忍不住抬头。安宁无害的树丛覆盖了半边视野,将天空切割成奇形怪状,偶尔有倘翔飞鸟代表的黑点经过。
从这里,他可以轻而易举离开森林,回到帐篷所在地,背上充足行装,沿着山路走上一天,抵达人类聚居的村落。从那里乘坐交通工具,然后可能再换成几次汽车,他就能用一张机票把自己送回北京舒适的家里。
可是,在这个节点,黑瞎子以一种让人担忧的方式消失了。解雨臣不得不抛弃轻松的简易路线,选择吉凶未卜的困难模式。他拧开瓶子喝了一口水,决定往森林深处继续前进。
连指南针也没有的只身犯险,黑瞎子,这个人情你该怎么还我。
闭上双眼,解雨臣踌躇该往何处动身,一股浓烈的香味习习而来,冲淡了林木清香。跟所在环境格格不入,却是无比熟悉的味道,那是浓汤熬制而成的足以唤起食欲的香味。细分之下,还能辨别出一些中药材的名字。
但解雨臣无意继续闻香识中药的游戏,因为猜中了也没奖。由于这股气味太明显,他只需在嗅觉上倾注一点精力,就能轻易地追本溯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