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说谎，全部都是谎言。
青峰说给奶昔听的，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连青峰自己都快要分辨不清了。他总觉得他应该是和黑子一起去过湘南海岸的。那是「灌篮高手」里的经典场景，黑子也曾经说过，那里不是结束的地方，是梦开始的地方，就像那望不到边界的海岸线，仿佛是与天空连在一起一样。黑子说，那个地方一生去两次就够了。在两个人一起开始为梦想奋斗的时候，想要去看一次，然后在梦想成真的时候，再去一次。既是开始，又是永不结束的见证。
可他和黑子，连这开始都不曾有过。
没错，事实就是这样的，他没有和黑子去过那个地方，他不知道黑子有没有一个人去过，因为青峰的突然开花，那终究是成为了少年时代的一个遗憾。并且这遗憾，已经再也无法弥补回来。当年约定好要一起去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青峰甚至都不想承认，那个时候的他做了多过分的事，说了多过分的话。哪怕后来黑子打败了他，仿佛什么都过去了一般，青峰也知道，他欠黑子一个约定。
关于那片海，和那个梦想的约定。
青峰在奶昔生日那天带着他向神奈川县出发。他自己戴了墨镜不说，还给奶昔找了副小墨镜戴，逗得奶昔直说他们俩是「帅酷二人组」。对于远行，小孩子总是兴奋的，走路都一蹦一跳，一路上好奇地问来问去，最后在列车上就筋疲力尽地趴在青峰怀里睡着了。
青峰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的尽是黑子的影子。他也想再看一次黑子因为体力不支而趴倒在地上的样子，不过这一回，他肯定会忍不住俯下身去偷吻他的。额角都是汗水的正处于青春期的男孩子。
因为青峰带着孩子，一路上还受到了不少陌生人的照顾，大家都把他们当做是一起出行的父子。
「找爸爸找爸爸……」奶昔嘴里哼着幼稚园最近新交的儿歌调子，歌词却换成了「找爸爸」。
青峰突然停下脚步蹲下身用双手捏住奶昔的脸问道，「万一要是没有找到你爸爸怎么办？」
「那就和大辉去其他地方找！总会找到的！」奶昔小朋友对于这件事似乎是深信不疑的，他的爸爸不见了，那么只要去找，总有一天会找到的，只要他们一起找下去。
青峰用力捏了捏奶昔脸上的肉，「那我们比谁先跑到那里好不好？」
「预备——跑！」
青峰想，等到奶昔长大了之后，他就会明白，他的爸爸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了。可到了那个时候，他还是会继续找下去的，直到真的与黑子会和的那一天。去他们说过的地方，走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路，寻遍回忆里的每一个角落。
只因为他还欠他一个约定，一句告白。
一大一小两个人想着不远处的沙滩奔去，那里曾经承载了他和黑子的共同梦想，也承载了这个孩子对于爸爸的所有思念。
天很蓝，海水很清澈，透过湘南海岸看到的富士山像是巨大的雪泥，顶部顺延而下的白色像极了覆盖其上的一层冰沙。青峰和奶昔到的时候快要接近中午，海岸边有些人在冲浪，更多的是坐在堤坝上享受海岸边宁静阳光的沐浴。还没有到夏天的天气温度不高，暖洋洋的让人很舒适。
奶昔迫不及待地脱了鞋子，将小脚丫放进了还有些凉的海水里，才在软软的沙滩上，海水只是没到脚踝。他开心地转过身示意青峰一起过来，「大辉！这里好凉好舒服！」
「呐，大辉，爸爸在这么美的地方吗？」
「可能吧……」
「那奶昔叫他的话会回答我吗？」
「嗯。」
「爸爸——！你在吗？」
「爸爸你是不是在这里？！」
「奶昔今天满五岁了哦！」
「我每天都有乖乖听话……虽然大辉自己都过得乱七八糟啦！但是奶昔很喜欢大辉！」
「奶昔很想爸爸！」
奶昔站在青峰身边一个人对着大海喊了很久，周围有些好奇的人都盯着他看。喊完了这些还是依旧没有回答，奶昔有点委屈了，扯了扯青峰的衣角，抬起头含着泪水问道，「爸爸是不要奶昔了吗……可是奶昔很想他……真的很想他……」
青峰却一直望着海面出神，奶昔有些不安地晃了晃他的衣角，「大辉？」
黑子说过，这里是梦想开始的地方，是想要和青峰君一起去的地方。可是现在，站在海岸边的只有他和那个呼唤着爸爸的孩子。青峰的脑内一片空白，他没有办法思考任何东西。即便是经过十几年的时光冲刷，青峰仍然觉得自己是当年那个热血又狂妄的家伙，他一直都站在原地，可是他的身边再也没有那个干干净净的属于水蓝色的男孩子。
他应该和阿哲来一次的……应该当年就遵守约定的……
因为这是约定好了的地方。
「大辉？你不要哭，不要哭嘛，爸爸看到你哭也会不高兴的……」奶昔有些害怕地抱着青峰大腿，将脸贴在青峰腿上，「大辉你不要哭……呜呜呜……」
青峰自己都没能意识到原来泪水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淌了下来，青峰想，原来我也会哭啊……明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可是他明明不难受的，为什么要哭……
奶昔抱着青峰哭了一会，青峰才缓过神来，蹲下来心疼地拥住了这个小孩，「你爸爸他一定听见了。」
「真的吗？那是说爸爸在这里吗？」
青峰抹了抹未干的眼泪，「啊。他一直都在我们身边的，晚上化作天上的星星，白天就是天空，因为天空的颜色是奶昔爸爸的颜色，不是吗？」
「那……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天空的话哪里都有啊。」
「因为奶昔的爸爸，把他的梦想放在了这里。」
「梦想吗？梦想是什么？」
「梦想就是想要做的事。」
「啊，想起来了，爸爸说，他曾经非常非常想要和一个人一起站在世界的球场上，他还说那个人脾气不怎么好，除了篮球什么都不会，还色色的。虽然奶昔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啦，可是爸爸说起这个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奶昔最喜欢那样的爸爸了……」
奶昔自顾自地往下说，可青峰却渐渐觉得什么都听不到了。他觉得他的耳边有什么在轰鸣着，隆隆地好似列车驶过碰撞轨道的声音，又好像是撞击时光玻璃的声音，时光的碎片扎在他的心脏上，血液还没来得及涌出，青峰还没来得及觉得疼痛。
眼前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衬衫的水蓝色少年，他慢慢伸出了手，握成了拳头，等待着青峰的动作，一如当年那样。
就好像是，他已经等了青峰等了很久，等待着他的到来，等待着他的碰拳，等待着他的光，等了整整十四年。可是十四年之后，却变成了再也无法触碰的距离。
阿哲，你在这里的吧？你一定在的吧？你一直都在我们身边对不对，你舍不得离开我们的，你不可能狠心抛下我们的，那么，如果现在我说我喜欢你，你能够听得见吗。
我喜欢你……喜欢了很多年……一直都喜欢……
「我喜欢你，阿哲，我比我想象的还要喜欢你。」
你听见了吗？
青峰伸出双臂，扑面而来的和煦海风就像是黑子在与他拥抱，轻浅的，温暖的，柔软的，带着年少时的梦想与不曾说出口的爱恋，与他渐渐融为了一体。
站在曾经约定过的地方，青峰知道，那个约定里的夏天永远都不会结束，他的阿哲从未离开过，他一直都在这里等着他。
有阿哲在的每一天都是没有尽头的蔚蓝晴空。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