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为了靖沧浪的事情，素还真想过要与堕神阙『好好谈谈』。
其实，素还真也没说甚麼，只是在稍早的时候与靖沧浪说了声，便向窝藏在庭院树梢的某条青蛇丢了个眼色。回头便离开了药铺，穿过长街、官道，一路往城外走去。
不出意外的，在城门口看到了脸色不佳的堕神阙。素还真朝著对方笑了笑，却没有多说甚麼的继续往城外走，脚下的路，明显是通往荒芜密林的道路。
素还真走得十分洒脱，除了最初对视的一眼外，根本没有再回过头看看堕神阙有没有跟上。那自迳走著的身影，带著那麼几分有恃无恐……著实让堕神阙有些郁闷，但是再怎麼郁闷，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追著那略显单薄的白色身影而去。
大抵是因为心中的几分放不下的不甘愿，堕神阙虽然追上素还真，却不似以往的并肩而行，反而远远吊在素还真后头，不紧不慢的跟著。脸上是说不出的紧绷与纠结，更时不时闪现著焦躁。
堕神阙心里头很清楚，素还真会『特地』约自己出来，想避过的必定是靖沧浪，自然而然的，相谈的主题也很清楚出现了。堕神阙也不是不明白，自己最近有些不对劲。一身妖气总是掌握不由心，导致靖沧浪一身凡躯就这样出现承受不住的恶性反应。
这是非常罕见的事情，堕神阙并非没有在人类中混迹过。追根究底，所谓气息收敛之法，除了取决於技术，往往还联系於心情，而自己看到靖沧浪就是心里头不爽快。
不爽、不悦，这样的负面情绪妖族不是没有，但是堕神阙虽不屑於掩饰，但也不是不能内藏於心，不然最初面对海蟾尊就不会只是『言语交锋』了。
原因……堕神阙自己也想要知道靖沧浪真正使自己躁动的原因。
不仅仅是为了素还真，也是为了他自己。然而堕神阙却是毫无头绪，那种感觉，只有在面对靖沧浪时才会浮现，就像是第六感在预警一般，来的突然、不明缘由……
「到了。」终於开口的素还真，第一句话，却是打断了堕神阙的深思探究。
闻声之后，堕神阙不仅是停下思考，更猛地停下脚步，一抬头，真切的楞了。转头望著著身前的素还真，却发现白净脸蛋上，挂著的笑含著一丝调皮，一分缅怀。
堕神阙真的没有想到素还真竟然会引著他来到这里。刚刚一路上，堕神阙只是本能锁定著素还真的气息尾随而来，实际上全副心神早早沉浸在思索中，哪还顾得上四周？
此刻二妖所在，是一处原始山坡，此处多为低矮草地碎石，只有几棵枯死的苍劲老树，将蜿蜒强壮的粗糙枝干伸向蔚蓝的天际线。地阔风低，此处算不得生命力蓬勃，是带著一点荒凉的碎石坡。
重点，不是这里的一景一物，而是此地所涵盖的特殊意义 ―― 此处是堕神阙与素还真初见面的地方。
太久了，从最初见面，到此刻历劫归来，最初与最终在此地被重叠。途中种种历程与苦涩，瞬间从记忆里翻涌而上。堕神阙望著素还真，一时间神色复杂，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情绪堵涨在胸口，压的他说不出一句话。
素还真再度保持沉默，转过身，朝视野中最大的一棵枯树上爬去，爬上了某条带著断痕的枝干上坐了下来，居高临下，笑吟吟的看著堕神阙，彷佛在等待甚麼。
看著坐在树枝上的素还真，堕神阙又有著一瞬恍惚，逆光的身影模糊了记忆，带著光灼痛了眼睛，一瞬间，眼尾浮上了雾，带著热烈温度的湿意。
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堕神阙有些狼狈地转了身，狠狠的眨了眨眼。与回忆脱离之后，更是想起来此的目的是谈论靖沧浪，一瞬间，原本的好心情与感怀全数破碎，剩下满腔不愿。
―― 是要让这片属於我们的回忆之地，也要参杂上那人类吗？
背过身的堕神阙，露出凶狠表情，很显然对於靖沧浪的嫌恶又增加一分。堕神阙不由的揣想靖沧浪是不是自己天命之敌？怎麼好端端的把白蛇守了这麼多年，刚刚放风就会发生这种事情？
带著几分抱怨与恶意，转过身的堕神阙打算暂时先不去理会素还真了，他才不会在这个话题上自降身价的开口，好歹也要素还真先开口要求他才行……完全拿素还真没办法的堕神阙，只能用宛如小孩子赌气的方式对白蛇展现出抗议与决心，同时，堕神阙对於堂堂妖皇只能用这种消极方式应对感到深深无奈。
抱著这样的心思，堕神阙硬是强迫自己不要探测身后素还真的动静。默默在心里从一条蛇数到第一千条蛇，又从一千条蛇数回了第一条蛇，数来数去有些无聊，堕神阙又开始数自己的敌人，从第一个属到最后一个，又从最后一个数回来……
数完敌人，堕神阙没打算数朋友……真正被他视为朋友的不过就素还真。其他那些亦敌亦友的只能算半个。
素还真……结果自己绕了一大圈还是想起了素还真。堕神阙叹了口气，整了整神色，终於忍不住转身质问：「素……」
—— 素还真你到底想做什麼。
原本堕神阙是打算喊出这麼一句的，可是当他转身，第一个字没说出一半就全数吞回肚子里去。神情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轻轻叹了口气之后，就只剩下温柔与心疼，至於之前的纠结？就让那些东西见鬼去吧。
眼前断枝上，素还真靠著树干却是不小心睡著了。堕神阙知道素还真可没那个闲心故意睡著耍自己。而是素还真虽然从长眠苏醒，但是身子不算好。纵然有著妖族强健的身躯与神奇树法，但素还真的精神与灵魂却是脆弱。
其实素还真需要长时间的睡眠休养，即使跟著靖沧浪极为正常的作息，仍是不够用於恢复。这些日子下来，素还真虽然没说，但是脸上闪现倦意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这次意外昏睡，就是最好的证明。
堕神阙轻手轻脚的走近，如同柔羽轻盈不留痕迹，灵巧的翻上断枝，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在不吵醒素还真的状况下，把人搂到自己怀中，代替粗造的枝干成为更舒适的床铺。
或许是熟悉的气息让素还真感到心安，即使在无意的沉眠中，身子仍像找到归宿般的从紧绷放松，嘴里喃喃呼喊虽是模糊不清，却隐约可辨是堕神阙的名字。
「你轻了许多……」又是一声叹息，堕神阙将人搂的更紧了一些。
这人总是这般逞强，不到最后关头就什麼也不说，固执的要命……明明是抱怨的话，但是浮在心头却有著一丝温情。
堂堂妖皇，自妖灵成形便是杀伐果断，一路修炼也是历经种种斗争，与天争、与妖争、与人争，直到成功化形，才渐渐脱离野性纷争，然而，妖族本就是弱肉强食的存在，生存法则的凶狠在荒林更加体现的淋漓尽致。一路血腥，到了妖皇之位，结识的几个敌友难分的其他妖王，堕神阙的世界才多了争斗以外的事情。
他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就是残酷冷杀的模样，符合一条蛇，从始至终。
直到遇上素还真，直到看见此刻怀中的脸庞。堕神阙的人生才开阔了起来，藉由素还真，他看见了世界更多面貌，才发掘出自己心中更多未曾想过的情绪，温柔、欢喜、担忧、难过、忌妒、羡慕……还有，爱情……
堕神阙的手顺著素还真清瘦的脸庞滑出一个弧度，指尖带著明显的眷恋。
「素还真、还真……你到底明不明白，本皇早已没办法想像没有你的日子。」堕神阙喃喃说著，不知道想起什麼，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惶恐，但很快的，又被往日的高傲皇气给狠狠压下去：「所以，吾什麼都能依你，唯有放手，绝不可能、绝对不行……」
抱著素还真，俯视这片充满回忆土地，恍惚间，堕神阙似乎看见了一条大青蟒从隐密的石穴钻出，缓缓朝著所在的枯木爬动。
堕神阙知道，那是他……久远前，曾经的他……
克喵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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