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咱们爷俩再喝一个。”展昭笑一笑,捏起酒壶,“所谓‘知子莫若父’,我虽非你爹,却也是看着你长这么大的,你在想什么,我岂能看不来?你的性子终究还是不同于你爹的。飞扬跳脱,潇洒自在,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一辈子都没办法改。”
白云瑞停箸举杯:“……云瑞也自觉的确不及良子哥和芸生哥那样谨慎周密,只是想到什么就去做,因此……”
“公门负累,条规缧绁。云瑞,你的一身武功已近大成,若在这朝堂之中实是没能有多少用武之地。如此,你不必刻意忍耐,也不必一定要走你爹当年的路。”
酒落入白瓷杯中,溅起珠玉纷落,清香扑鼻。
“这梨花白,当真是好酒。可惜,少了那识酒的人,便是经年陈酿又如何有人品得出。”
嘴角轻轻勾起,眉峰稍展,眼眸里便浮上了回忆的神色。
“泽琰当年,唯爱女儿红与梨花白。昔年我也曾劝他,何苦定要入了官场……宦海暗流,淤泥陷人,年年岁岁岂不是要污了那一袭白衣?他只是笑。而我又如何不知他是舍了那笑马江湖的日子,只为了陪我。”
手执白杯,轻轻移转,屈指叩之,声泠然如玉。
“泽琰待我,当真是情深意重。我本当生死相随以报……”
白云瑞看着展昭的表情——无喜无悲,唯余追念时的温柔。
“若不是我……泽琰此时当是在遍游四方五岳,与你一家共享天伦吧。”
展昭没有说出口的话,白云瑞觉得自己隐约都懂。
爱之深,而悔之切。
“璟儿可好?”
“璟儿前日染了风寒,现今还有些夜咳。过两日等他好转了,我便带他到您这里来。”
又说了些家常,眼见掌上了灯,白云瑞便向展昭告辞回府。
成婚业已三年,盖飞霞早已退出了江湖不再过问盖家庄大小事宜,两人有一子名唤白璟。白云瑞心知自己的确不若徐良、艾虎等人,又听闻展昭一席话,便坚定了辞官的念头。正逢卢方传书,信中提及水产连年丰收、欲扩大陷空岛生意之事,白云瑞与白芸生、卢珍等相商,又向包大人禀明缘由,便择日跟随包大人上殿面圣,辞去了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一职。
展昭得知白云瑞辞官之事时,只是一笑:“也好,陷空岛那边生意好做,你与飞霞、璟儿的过日子手头也阔绰一些。”
“是。金华白家那边也需打理,不然全凭堂嫂一人张罗,难免会出些疏漏。”
白云瑞见展昭并不多说什么,心下了然,于是向着义父撩袍跪下。
“昭叔,云瑞蒙您多年教导,此番辞官归乡后便不能时刻侍奉在您身旁。云瑞不孝——”
他俯身,额头贴上冰凉的地面。
“——云瑞只希望,自今往后,昭叔能活得更洒脱,不再为旧时伤情所困扰——”
再叩首。九月秋风沿着青石板低啸而过,庭中桃花树的叶子被卷起,复又吹散。
“——今云瑞已成家立业,昭叔……您,便换回了蓝衫吧……”
三叩首。有水自高处坠落尘埃,摔碎在地面上,溅成一朵花。
“——今后每逢年节,云瑞自当携飞霞与璟儿上京来拜望您。”
展昭双手托起白云瑞,含笑看着他,点点头:“好。昔年,我一直后悔引荐泽琰入了公门,此番你能平安辞官归去,我也就放心了。”
展昭的脸上几乎没有岁月侵蚀的痕迹,但白云瑞却看到,他的鬓边,已是点点霜华。
如何不是呢。
冲霄已过十五载。当年的襄阳王府,也已随着赵珏的自尽而被当地百姓一把火烧成了瓦砾。
——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惟见青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