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兆棠从并不是很安稳的昏睡中悠悠转醒时,时间尚还不算太晚。汇文已经起身坐在床边穿衣,简单的动作中透出不可忽视却又十分微妙的优雅。
狭小的屋里很空,也很暗。
脑子还未完全清醒过来,眯着眼睛恍惚的看着方才还在与自己欢爱的人一件一件的穿起衣服,吴兆棠突然有种感觉,汇文的一举一动都那么有恰到好处,与自己这样的打工仔有这天差地别,这样一个有见识又读过许多书的人,不应该和他一样被埋没在这条鱼龙混杂的唐人街里。
兴许是看那人看入迷,得明明只是心里想着,不知不觉却说出了口。
“你不应该在这里的……”
听到床上人低声呢喃的汇文愣了一下,随后转朝床里,俯下身伸手揉了揉兆棠头顶软软的头发,脸上笑得温柔,黯淡的光线从窗外透进来,落到两人身上,却衬得汇文眼里有一丝晦暗不明的感情。
“怎么突然说起这种话来,我不在这里要在哪里,再说你舍得我吗?”
“不是啊,我是觉得你懂那么多可以更有成就的,都不该只是在林氏饭馆里做打工仔嘛。文,难道你不想过得更好一点吗?至少不要像这样挨饿受冻。”
“说什么傻话啊你?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不想改变现状啊傻瓜……不说这个了兆棠,你今天怎么那么快就昏过去了,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是不是又一整天没吃饭?跟我讲实话。”
汇文的语气让人琢磨不透,然而看着兆棠的眼神格外认真,脸上似乎有些悲伤的神情一闪而过,快得让兆棠无法捕捉,随后好像不想继续再说便转移了话题,说着让兆棠脸红的话,自己却也是心疼的。
“……嗯,你也知现在大家都不景气,老板他们连自己都顾不上怎么可能还包饭,只是工钱拿得少点很不错了,而且我每个月还要寄钱回家,我爸身体越来越不好,几乎全家都靠这点工钱生活的嘛。文,下次我一定吃饭好不好?”
“你还敢跟我讲下次,这已经是第几个‘下次’了?以后天天都要吃饭知不知道,真的舍不得花钱就来饭馆找我,他们有供饭的,我带份给你。”
“不行的,你这样要是被发现会被辞掉的,我不能害你。其实你能吃饱穿暖我也为你高兴啊,相信我啦,我可以好好照顾自己的。”
听着兆棠的话,汇文在心里叹了口气。虽说为兆棠心疼,但他也是明白的,现在这个境况下,多少人失去了住处没有了收入,只得每日在街边靠别人的一点施舍活下去。一般打工仔不失业、没有露宿街头已是万幸,还能再奢求什么呢?而且自己的身份又一直没有告诉兆棠,那个傻仔自己死撑也不愿意向自己求助。
有那么一刻,汇文好想撇开之前的一切担心像兆棠坦白自己的身份,不管他会不会气自己,会不会怨自己,他只想让兆棠不要过得那么辛苦。瞒了五年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在最后一秒改了调。
兆棠自尊那心么强,哪容得他有机会开这个口?
“我说没事就没事,明天中午来找我,必须要来,我们一起吃饭。”
“文……好吧。”
毕竟是关系汇文自己的工作,兆棠本想着自己多磨一会儿汇文就会松口,对上他的视线一看,却发现他眼里满满都是不留余地的坚决和隐忍到快要泛滥的担心,脑子里想好说服他的词儿一瞬间全都忘完了,只得乖乖点头。
“好了兆棠,我差不多该走了,你也累了,直接休息吧。明天中午我等你,晚安。”
“嗯,文,晚安。”
在兆棠额头上浅浅亲了一下,替他掖了掖被角,汇文站起身向上拢着外衣领口往外走去,这场寒潮来的急,傍晚时候都还没有怎么冷,自己穿的外套刚刚好非常温暖,而现在还没出门已经冷得他想打哆嗦。
离开时关上门回头的一瞬,汇文视线落在了兆棠床边那件老旧而单薄的大衣,倏地想起了自己抱住兆棠时他那冻得冰凉的手,顿时心里有些酸楚之意涌上来,却又被强压下去。
皱着眉头快步走回了林氏饭馆,尽量放轻脚步回了自己房间,打开门温暖的空气令人放松,却没能抚平汇文眉头。
汇文快步走到对开衣橱面前,拉开两扇一人多高的木门翻找起来。
没一会衣橱里变得凌乱不堪,终于找到了记忆中那件足够厚实的棉衣,汇文愉快的抿了抿嘴,柜门都没有关便转身向外欲走,刚迈出步子又停了下来,端详着手中做工过于细腻、一眼便可看出价值不菲的衣服,泄了气般扔回床上。
抱着手在衣橱前定定的站了一会,揉揉自己的头发,再次上前把衣橱翻得更加凌乱,在床上和椅子上几乎堆满衣服的时候,汇文才如愿以偿的刨出一件看起来比较旧,料子也粗糙些,但还算比较保暖的棕色棉衣。
把选定的棉衣仔仔细细叠好,装进一个纸袋,又从书桌抽屉里抽出一张纸往上写了几个字一起塞进纸袋,这才满意的抱着纸袋又蹑手蹑脚的下了楼去,一心只想着把这衣服送到兆棠那里去,却忽略了自己的房门大开,里面灯光明亮。
下楼的脚步声渐渐没了,汇文房间正对面的门轻轻的开了,又再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