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瞟了一眼唐立平,段绍荣冷哼一声:“这话怎么说?我的兄弟轮得着别人教训?”
余彪转着太极球,“段爷,荣记的事咱们自然不敢插手,可唐立平瞒着你做下的事儿怕是你不清楚吧?”
老四凑近段绍荣,低声说了几句。段绍荣眉尖一挑,“就是烟土的事吧?六儿跟我说过——”望着伏在桌上的身影,分明地一顿,话也变得决绝:“就是我的主意!你冲我来得了!”
余彪不乐意了,“段爷一心护犊子,这事儿根本是老六自己干的,想瞒天过海呢,他的跟班都招了——”
“不管谁干的,这笔账我和你算!老余,你想怎么着,说吧。”段绍荣在当间桌边八面威风地一坐,余彪就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大哥,别管我……今天这账我和他算……”老六咬紧了牙,强自说道。
老四截口道:“你闭嘴!除了会添乱还什么?”
段绍荣掠了老六一眼,“算?怎么算啊?十个手指头砸了仨,还剩下七根是不是?”转眼瞧向余彪:“老余,你把他手指头全砸了也只有七根呐,这账算得过来吗?”
太极球不紧不慢地转动起来,余彪皮笑肉不笑,“段爷,我也想知道这账怎么算呢?明明是荣记吞了我山东帮的货,串通了警局给我黑窟窿钻,今天我这是报一箭之仇,既然段爷来了就给您个面子,您是清理门户呢,还是由我们帮您?”
段绍荣端端正正地坐着,不怒自威,“门户当清理时一定会清理的,不过不能叫外人看咱们的笑话。老余你也是在上海十来年的人了,除了货仓和丝绸铺,你名下还有八、九处店铺、产业,今天虽然捆了老六的人,保不齐哪天祸从天降……”
“段爷,您这是在威胁我?”
老四嚷道:“笑话!对你这样的,还犯着我大哥开口?”段绍荣掠了余彪一眼,放缓了语气,“烟土的事儿,我认个不是,免得说咱们荣记以大欺小,老余,这事你说怎么办都由你。”
既然段绍荣发了话,便料定余彪不敢造次,话虽如此,然余彪恨极唐立平,不假思索道:“既然段爷来了,咱们也得给段爷个面子,那就老规矩?”
匕首、钉板、钢针三样东西扔在唐立平面前,这是帮会的三样刑罚:三刀六洞、仙人靠和椎心刺骨。段绍荣脸色微微一变,余彪这小子也太毒了!仗着与法国人关系密切,越来越不把他这个龙头老大放在眼里了,这三样东西用在人身上,轻则残,重则丢了性命……
“姓余的,不要欺人太甚!”老四虽然与老六不睦,此时也拍案而起。
段绍荣示意他稍安勿躁,站起身来:“余彪,我既然应了你,就一定会照你的意思办。这样吧,我替六儿受过——”
老四挺身而出:“大哥!要来也是我来!你先坐下,免得别人以为咱们荣记没了人!”
唐立平也强忍着疼痛道,“大哥,没有你替我受过的道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伤成那样,你还当得了吗?”段绍荣掠他一眼,“今儿这事,算是老余你给我个面子,咱们就这么了了。”
余彪本意不在段绍荣,这时也有点骑虎难下,只对唐立平道:“被段爷罩着当真有福啊!”
唐立平对按着他的几个喽罗叱道:“放开我!”一面挣扎着站起对段绍荣道:“烟土的事,回去再细谈,我对大哥自有交待。只是今天这事断断没有让大哥出面的理。”转向余彪道:“我选仙人靠,来吧。”
“这可是你自己选的,”余彪阴恻恻地一笑,对段绍荣说道:“段爷,老六还了那笔旧账,那批药小弟自当奉还,得罪处还请段爷见谅。”
“就这么办。”段绍荣万般无奈,只得应下。道上有道上的规矩,荣记虽然是上海滩的老大,可是烟土的事六儿理亏在前,段绍荣也不好护短,否则这事一旦传遍天下,荣记又如何能在商会立足?这口气少不得要咽下,只是六儿那手是断断经不起拿钢针去刺指尖,仙人靠是让人背负钉板,前面用皮带固定,再以机械绞紧,痛楚犹如万箭穿心……
段绍荣思索着,脸上却是沉静如常,一双黑眼睛犹如两口深不见底的潭水,不见一丝波澜,这样的平静犹如暴风雨前的大海,藏着太多令人惊心动魄的东西。
“来!还愣着作什么!”唐立平吼道,余彪早等着这一声,挥挥手,几名手下将唐立平拉起,给他剥去上衣套上钉板,双手绑牢,前边以皮带缚紧,再以手柄绞紧。
皮带勒紧,顿时血如泉涌,唐立平只觉得整个后背犹如火烫一般,尖锐的钢钉深深刺入皮肉,痛得冷汗淋漓,身子本能地挣扎扭动,可被皮带牢牢固定,根本无处可逃,只得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连老四都看不下去,在那边不住地摩拳擦掌、唉声叹气,段绍荣冷冷的目光扫过,老四只得垂下头去,饶是如此,可胸中闷气憋得他坐立难安。
象有一只手突然将心脏狠狠捏住,段绍荣感觉窒息,伤的虽然是六儿,切肤之痛让他感同身受。穿透心上冷硬的外壳,痛一点一滴地溢出来,在心底蔓延,段绍荣呼吸之中似乎带了血腥气。多少年了,他早已忘却了痛的滋味,今夜,六儿受酷刑之时让他再一次感觉到最真切的痛,山崩地裂般席卷而来,让他一时间难以承受难以抵挡。然而,此刻,他只能正襟危坐,静静地注视着六儿抵死挣扎、血汗交流。
咬紧牙关承受着背上火辣辣的剧痛,眼前金星乱迸,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只得张了嘴大口喘息,脸上身上汗如雨下。不过一盏茶时,唐立平就已昏死过去,头软软地垂下。血却漫涌,顺着钉板滴落在地上,点点滴滴的鲜红,触目惊心。
余彪瞧着段绍荣干笑道:“谢段爷成全。”示意手下松了皮带,小刀带着人两个人赶紧上前搀住唐立平,轻轻唤道:“六爷、六爷……”唐立平没有反应。
段绍荣起身道:“今儿的事就这么一笔勾销了,段某得带他走了。”说时双手抱起昏迷的唐立平让他面朝下大步离去,老四跟随左右,小刀带着一众受伤的弟兄围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