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重-
婚礼的场面似乎可以顶破当天铅色的天空。十一月底已经寒冷了起来,一副快要下雪的样子。顶破这种灰暗气氛的却是令人侧目的教堂,被围堵得水泄不通的大门口,漂亮的线条流畅的私家车,不断闪烁的照相机闪光灯,哄闹而挤破头想上前拍摄到新人面孔而抢到娱乐版头条的记者,急于抓拍到细节而可以倒卖转手的狗仔队,以及大批的纯粹是来观看偶像的一般人群,似乎全池袋的人都挤在这里。路过的年轻人饶有兴致指指点点,上了年纪的人则带着惋惜或不屑的神情打量下一代对明星的趋之若鹜。
他无数次和手足隔着茫茫人海这样对视如同隔着海洋。婚礼前夜平和岛幽还是给他打了电话,平日里话不多的青年即使到今天也没有太多的感情流露。兄弟俩如同往常一样浅浅交谈,最终他还是被弟|弟一个问题打垮。
大哥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呢?
一瞬间不知道如何作答,同时脑子里浮出的是某张自己一直坚持厌恶的脸。他最终讪讪地回答说谁知道呢,幽在那头沉默了一下说,大哥很少交女朋友呢。
这也没有办法啊。他苦笑着回答。
无论他是否愿意,他的生活已经愈发偏离了他所渴望的平静轨迹。而在他对着隔了一条马路的拥挤教堂稍稍出神时扰乱他生活的人也就出现了。折原临也依旧穿着他那件毛绒绒很得瑟的黑色大衣,步伐轻快地飘摇过来,在他暴起青筋的时候摊开了手。
别那样看我嘛,我可不是自愿来的——而是作为监护人。
监护两个妹妹吗。想到自家兄弟的两个疯狂粉丝平和岛静雄抽了抽嘴角,也就这样默许了那人靠近。他的动作一直保持着那种轻佻,走到自己身边后就这样蹲下来,注视着对面的眼神同样饶有兴致。过了一会儿他说。人类果然很有趣是不是?男女婚姻什么的。每年日|本结婚的情侣有无数对,我们都数不过来,但是其中有多少是纯粹因为爱情呢?更多的是出于怜悯、责任、道德、家庭……当然也有欲|望。照我看来的话,最后一个原因反而更加纯粹,你说是不是?仅仅因为身体的契合度就可以在一起的人类才是人类的制高点啊,人活着难道不应该遵从本性吗——当然了,拼命压制本性而用其他方式麻痹与说服自己的人类也同样有趣呢,这种垂死挣扎倒也是人类的天性啦,人类的天性有很多种哦,某些时候这样的逃避也是天性呢。人类果然是最有趣也最值得去爱的生物了。
他一贯如往日那样滔滔不绝,似乎心情很好,虽然他大多数情况下在他面前都只能算是自言自语。金发青年毫不犹豫将他的话全部无视,沉默着点起一根烟,兀自让他这样说下去。然而这已经是很大的改观了,三年过去了,这倒可以视为他们之间关系的缓和:他不再会因为他的絮叨而出手揍他。
……但无论是两情相悦或是依附形式的婚姻,对我来说都是牵绊呢。我倒不是说这是不好的,人类的天性里自然也有心甘情愿被感情所牵绊的倾向。所以他们有时明知道婚姻是束缚或是所谓的坟墓,也还是一往无前,这倒也是很有趣的地方啦,明知结局也纵深奔赴的人类,很值得爱哦。不是有作家说过吗,我们被牵扯着,生命因此产生重量。小静渴望这种重量吧?这一点来看你也真像人类呢,寻求所谓的重量,寻求所谓的自我的存在。嘛,不过就连我这种人也不是一身轻呢,我也有被东西牵扯着哦,不管我愿不愿意,本质上说我只要爱着人类就够了。但就连我也不能选择呢。
可是小静你不适合婚姻哦,虽然我知道你很渴望啦。很难找到能承受你这种重量的人啊,男女都一样。承受你给予的伤害,并且回应同样程度的感情将其加之于你——这种事情,时至今日只有我一个人做的是最完美的吧?你根本不适合婚姻那种浅薄脆弱的牵绊啦,他们不够强,其他的人类都不够强,而小静你需要的是更强的牵绊,谎言也好真实也罢,只要有力就行啦。小静你是怪物啊。
他终于低下头,看着依旧蹲着的却自顾自长篇大论的家伙。如果他想,他完全可以拽起路标杆顺势就对着他的脑袋给他一下。可是他最终只是安静的,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出手。是这样吗,他之所以维持这种关系,只是因为只有这个人才能给自己强有力的牵绊。一开始只是憎恶,到后来逐渐染上的欲|望,一切演变成污浊却坚不可摧的牵绊,是难以承受的重量。而生命这般脆薄。他看着他站起身,轻松地转过身来,把自己的领子向下一拽,等他再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在大街上堂而皇之地接吻。
如果我已经向欲|望屈服,那你就像这种重量屈服吧。
他的口腔是甘甜的,大概是因为自己长期抽烟的缘故。情报贩子眯着眼睛笑得似乎很得意。
小静是怪物啦,不过呢,你也是自由的。
不需要婚姻,不需要什么爱情。你我承受这种重量,可我们都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