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困居长安,倒不如物尽其所,护佑江山社稷,家国春秋,所爱之人!颜路袖下的五指蜷缩,慢慢握成拳,他想起与张良并肩站在城郊太平山顶,看五彩落霞,明明是那样小的山丘,却有睥睨山河之感,颜路从来没见过千山万水,却突然间心里怀了萧国每一寸的土地。他回眸,张良明丽姣好的容颜把霞彩比了下去,张良说:“手中持剑,方能保护心中所珍惜的一切。”
我想成为你的力量,不是你的重量,可惜,我只能把自身化作剑锋。
“诺。”
张良快马加鞭入京述职,那日长安溢满了喜庆,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是车马人潮碾碎成泥的花瓣。礼亲王头上黄金凤鸟振翅欲飞,一身艳红华丽的裙裾曳地一丈,于北城门上辇,由禁军统领盖聂护送至赤沙湖,而后,将在胡夷官员的护送下骑着马,冒着塞外刺骨的寒风,千里迢迢深入胡夷腹地,嫁给胡夷单于顺位第一继承人——嫡长子伏念。
循着你为我轻咏的《上邪》,再去见你一面。
幸好矜贵的车驾走得并不快,张良日夜马不停蹄,终于在残阳修饰的赤沙湖旁看到那红纱帐。
萧国亲王静坐铜镜前,镜中人发髻整齐,珠簪头饰精致夺目,他的嫁衣红得如火烈焰,金线滚边,细看其上的细纹皆是姿态各异、栩栩如生的凤凰。随侍的本该是女婢,但由于他是青年男子,换成了若干阉人。颜路眼不见为净,那些人身体上被阉割,可他这一去,又何尝不是某种意义上相同的阉割?他自己抬手欲要脱去那数十名御用裁缝连夜赶制的华美嫁衣。
风动,颜路没有转身,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隔了一个春秋,终于重新包围了他。
颜路淡淡地开了口,“你曾笑我轻视姻缘,想真切,却是难以遂愿。”
张嘴,却发不了声,快马上的狂风干了他的喉咙。张良的手满是细碎的裂口,紧握缰绳的手心厚茧重重。他的食指就差那么一点,触碰到颜路修长微蜷的尾指尖。
我们可否奔赴天涯海角,海鸟那般拥抱自由?
江山早为你我说定了永别。
“离巢的燕雀北去不复返。”颜路把手收进宽大的袖中,启唇道:“……我愿与君绝。”
伶牙俐齿的张良苦涩道:“此生唯求,再看你一眼。”
“滚!给我滚!张子房,是我负了你。”咬紧了唇,“这辈子是我负了你,今后该是我远远躲避你,该是我永远不要再在你眼前出现,是我,让你受伤,让你苦痛,让你煎熬。”
“敢看着我,亲口叫我滚开吗?”
“我叫你滚!滚呀!不然我要喊人了。”
张良狠狠地跺了跺脚,转身冲出了帐篷。赤沙湖映着半缺的月,浑身力气被抽走得一干二净,颓然在湖边抱膝坐下,脑内混沌浑浊,放空了自己。不知何时,面上湿漉漉一片。
帐内人不约而同抚上了自己脸颊,断了线的晶莹泪珠打湿了指尖。摊开掌心,上面是一个个月牙状的凹窝,渗出滴滴鲜血,混进火红嫁衣里,不见了踪影。
萧国壹拾贰年,萧国与胡夷联姻。同年,张良官拜将军,守疆域,练兵不缀。两国相安无事,共享太平拾数年。
萧国贰拾玖年,远嫁他乡的萧国亲王病卒,尸骨未能返朝。次年,边将张良挥鞭直指胡夷。
萧国叄拾肆年,胡夷俯首称臣,承诺年年进贡。
萧国叄拾柒年,大将军张良仙逝。
张良阖上眼,他仍守在边城墙头,头上的旌旗猎猎飞舞,远处传来铃铛声,若远若近,响在他的心头。揉了揉入了沙子的眼,朦胧里,那个朝思暮想的人牵着骆驼,身上还是那火色烈艳的嫁衣,缓缓向他走来。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公元壹仟零捌拾玖年,考古发现一将军墓葬,主墓室存放双人合葬棺椁,其内却仅有一具。墓志铭空白,不知价值如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