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看两不厌
假期里去了一趟云南,虽然没有跟随什么旅游团,但是也无非是那样,驱车几小时赶到一个景区,步履匆匆,拍照,只在镜头里才想起要笑;又一个景区,步履匆匆,拍照……
只是坐车往机场去的旅途末尾,才有些不同。这里海拔特别高,因而云非常低,几天以来曾看到无数云山相接,仿佛相生而出。路很远,我在路上累到睡着。醒的时候,大概过不了一会儿,可是车窗外白茫茫一片,我眼尚怔忡,恍然不知今夕何夕。
“师傅,这是……雾很大么?”方才并没有雾,不过这里天气变幻莫测,也是寻常吧。
“不是。这山里云低,转过这个山就好了。”
那么,我是身在云里了。
我把手伸到窗外去,有一点点凉。这是在云中啊,我想。手收回来,指尖上水滴悬着,清莹莹的,摇摇欲坠。
那是谁写过的句子,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能见度低,司机着意放慢了速度,却还是仿佛很快就开出来了。暮色已四合,一切朦胧未明,而我想起回头去看的时候,已转过这山头,一切渐远渐无。
倘使我不曾昏然睡去,不曾及时醒来,不是蓦然见到云雾、恍惚以为犹在梦中,倘使这山低云高,倘使阳光倾城万里无云,倘使有任何一个倘使,纵然在梦里,也不会见到这云雾环绕,如临仙境。
却教人想起老子所谓无为。
何为无为?
陶渊明在东篱下觅一株菊,寻来寻去,正好走到那个位置那个角度,不经意一抬头时,便看见南山。世间无数人隐居攀登远望膜拜过,对南山而言,都不及这一瞥来得珍贵。花开了,夕阳落了,归隐心起的时刻,偶然见到一个归宿般的南山,不是看,更不是不看,是随心所向,我见到它。
王摩诘携琴枕石,清风穿过松林徐徐荡来,将松松系住的衣带吹开;风过云开,月光低垂,光影流转,光华落在七弦上,催动了第一声宫商。不是等,更不是不等,是月到风来,我在这里。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也好,“松风吹解带,明月照弹琴”也好,“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也好,看似需要无数巧合偶然,其实是心之所向,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天下间真正的良辰美景,从来都不是步履匆匆的经过——那对于自然而言,也许说辜负更妥当。自然,然者,是也,自然者自是。赏心乐事,亦不在于景色如何变换。花开了,花谢了,花正开着;风吹来,风停了,风缓缓地;云拢着,云散了,云漂浮着;月升了,月落了,月光照着。其实如何不好,怎样都好,无论怎样,都是自然,无非自是。
我在这里,即是自是,同自然相看两不厌。因为自然,正是另一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