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秋分日来临的时候,令巽门打开了。
前来升山的人们开始入门。陆陆续续地,形成了一条长长的人河。人群之中散发出微微的骚动的气氛,很多人已经在青丘停留的过程中结成伙伴,此时正在兴高采烈地交谈着。一些身形健壮的人懒散地蹲坐在地门附近,瞅着来往的旅人。他们被称作刚氏,原本在黄海以捕捉骑兽为生,到了升山的季节,便利用自己惯于黄海生活的资本和不凡的身手,引导和保护升山的旅人一路平安进入蓬山。此时他们正在寻找那些迟来的还未雇佣向导的升山者们,希望能捞到最后的一笔生意。
“这么多升山者啊……今年一定能选出新王了……”
一个少女看着源源不断涌入令巽门的旅人,轻声自语道。她虽然衣衫褴褛,但是却有一头浓密而乌黑的长发,几乎垂至腰间。双眼明亮有神,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浮民所生的流浪孩子。
“怎么,不进去么?”
少女眼睛盯着升山者们,嘴里却发出了对于少年的询问。
“我……不知道……”
喃喃地回答着问题的少年,正是里晏。而问话的少女,则是前些天他在旅店门口碰见的那个包着头巾的孩子。此时里晏和少女一样,盯着升山者们的队伍走入地门,脸上确是一种凄凉的表情。
妖魔来袭之后的第三天,客店周围的人们又重新开始了正常的生活,只是在青丘郊外的山坡上多了四五座新的坟头。青丘的官员处理这些事情,其速度之快令人咂舌。里晏看着办事的人员指挥整顿街道、引导救济灾民,直至最后将自己的父亲和其他遇难的人一同下葬,一切的过程熟练而又流畅。此时他才明白,生活在妖魔的威胁之中的人民,想要过上正常的生活,就要靠着各种各样常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经验建设防御措施,成立救济制度,然后和艰苦的生活来抗衡,等待新王的登基。死去了亲人的人们一样回归工作,被破坏了居所的市民一边抱怨一边苦笑着重建房屋,一切恢复的速度之快,让里晏有些措手不及。
于是,五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当令巽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青丘城里所洋溢着的都是希望和兴奋的气息,为了妖魔的来袭、亲人的离世而伤感的,似乎只剩下里晏一人而已。
“……已经走到这里了,不去试问一下天意,你也觉得甘心?”
少女歪过头来看着里晏,而里晏也只能报以苦笑。
“说实话……升山什么的,似乎不是那么重要了……”
“因为……父亲过世了,没有心情?”少女抿起嘴唇,试探地问道。
里晏摇了摇头,然后又是一阵苦笑。
“原本……只是有些赌气才回来的……”
他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一种怆然的表情。少女显然并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里晏抬起头来看着天空,叹了口气。
原本是要在令巽门和父亲告别的。雇佣刚氏,进入黄海试问天意,一切本来都顺理成章。然而现在一切都被打乱了。他掏出钱袋,扒拉扒拉也不过就是三十几个铜板。大部分的财产先前带在父亲的身上,而因为妖魔的来袭,这其中有一大半都在混乱之中遗失了。而现在自己手里的,是全部的财产,根本不足以雇佣刚氏。
“果然,没有父亲自己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父亲还在身边的话,兴许能想出别的什么方法来度过难关。父亲总是这样,一个人拼着命,却可以解决很多在里晏看来难上加难的事情。
进山的人流持续了整整一天,到了黄昏时分逐渐减少下来。临近入夜,就几乎没有什么人再急匆匆地赶着进门了,只是偶尔还能看到包裹严实的旅人牵着骑兽一脸疲惫地踱进地门,他们应该是剩下不多的为了赶着这次开门而去捕捉骑兽的朱氏。
“小哥你在这里已经犹豫了一天了。要放弃了么?”
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不知在哪里游荡了一日的少女又回到了令巽门,她看到依旧站在不远处发呆的里晏不禁感到好笑。
“还是放弃吧。反正你也没有做王的资质。”
“你有说这种话,好像你就是麒麟一样。”里晏垂眼瞅了瞅少女,不太高兴地嘟囔道。
“真心想做王的人不会像你这么犹豫不决的。看惯了一路的萧瑟贫苦,早就想要早些进山拯救万民了,哪里还像你这么踌躇的。”
“那样的人…才不适合为王。”里晏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广场,“毫不犹豫进山的人不过是鲁莽。一心为民自然是好的,迫切希望改变现状也必然值得赞扬。但是这样急切的心态,你就认为是做王的最佳人选?”
“这么说,你觉得犹豫一些才比较有王的气量咯?”
“试问天意之前,也许先问问自己的内心,是否已做好了担负起国家的准备才对吧。”
少女眨了眨眼,似乎第一次正经打量了里晏一番。
“很有意思的论断。你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里晏笑了笑,“算是吧……以前上学的时候先生曾经教导过我来的。这些念头也都是这么慢慢就形成了。”他轻轻挠了挠脸,然后苦笑着看了看少女,“不过跟你说这些,也不见得你能理解吧。你年纪还这么小……不过有时候,我觉得外表的年纪不一定能代表一个人真实的样子……哈哈,好像感觉你能理解似的。”
少女挑了一下嘴角,点了点头。“嗯,算是吧。总之很少听到你这样的想法。更多的人都会觉得决断力和勇气是成为一个王者最基本的素质。优柔寡断的王,总还是不太让人欢迎。”她低头踢起了一块石子。“既然你抱有这样的想法,不如去试问一下天意,说不定还真是成为王的栋梁之才。”
“你真的这么觉得?”
少女摇了摇头。“我觉得怎样没有用。只有问过麒麟,问过天意才能知道吧。”
她抬起头来看着里晏,眼光里留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
“走吧,去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