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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初】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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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关于男神的设定是谢衣=初七≠谢偃
背景是初七三年后从神女墓底爬出来遇到了乐乐
HE,已经写得差不多了应该很快就会结局
贴吧好冷啊搬一下添点温暖_(:3」∠)_
春暖花开
【01】
从坍塌的墓室底下爬出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没什么知觉,一身黑衣烂了大半片,露出被石头划伤的道道口子。身上几乎麻木,脑子里也是茫茫一片。
这番经历对于初七而言可用九死一生形容,被那么重的穹顶砸下来居然还能活命。
他其实没想过能活下来,但是这个时候初七还是拖着步子顽强的往前走,既然捡回了一条命,就一定要好好活着。
现在是白天,初七抬起眼睛看到天际洒下来的阳光,温暖又明亮,皮肤上面的伤口似乎在那一瞬疼痛也少了几分。原本就功力消耗过度现在又受了很严重的外伤加内伤,初七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我还活着……”他慢慢说,眼皮逐渐阖上,前行的步子却越发坚定了,“活下去……”
他在神女墓里面断断续续想起了一些事情,他好像一个游离的魂灵一样看着从前的自己,那个人和现在很不一样,温暖柔和带着微笑,有时候还会讲笑话,但是每当提及一件事情的时候神色都会收敛,露出敬畏珍惜的样子。
“偃甲纵然再好,也造不出生命啊。这么珍贵的东西,怎么能够破坏。”
那时候他还是个青年,穿着白色的衣裳,不像现在身上这件黑漆漆的。
他手里捧着一只刚做好的偃甲鸟,小鸟栩栩如生,在他肩头扑闪了几下翅膀,甩甩脑袋,连同头顶上那撮呆毛也跟着晃悠。
然后青年把鸟递到一个小姑娘手里说,你看,可爱吧。
绿色衣裳的女孩子点点头,把它接过来:可爱可爱,谢衣哥哥你真神奇,能做出这么多好玩的东西。
青年笑笑说你喜欢就好。
女孩子便笑了,喜欢喜欢,等我回巫山了就采蘑菇回报你。
然后她又说,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谢衣哥哥可以做出很多很多偃甲,然后帮助很多很多人。
青年依旧只是笑着。
初七扶额,沉思的时候缓下脚步,头却疼了。
帮助很多很多人?
初七露出迷茫的脸色,我也会想要帮什么人?那是什么感觉?
他只记得一百年的记忆里自己杀过很多人……很多很多。杀人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也没觉得有什么快感,他只是依照主人的命令行事,他让自己做什么便做什么,让自己杀谁便杀谁。
眼睛都红了,还是麻木的没有感觉。
当一些正常思考的意识在觉醒的时候,初七清晰的知道原来他曾经也不是这种人。他长久呆在流月城几乎不与外界接触,一直到出来办事接触一些人开始待人接物。那些东西他现在才明白一些,这时候想来……原来从前自己做的这些事并不好。
人们把它叫做滥杀无辜,还有十恶不赦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一类的词……
其实若是有机会,他很想知道为什么当初那个人会把他改造成这个样子的,为什么……教他心安理得的……做这样的人……
初七模模糊糊走着,走了不知道多远,就有些疲惫了。从水底爬出来已经耗费了莫大体力,又沿着巫山一路往下走,腿脚慢慢就撑不住了,只觉得又酸又疼。
晕过去又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一户人家里。
木板房子木板的床,坐起来的时候他看到桌子上还摆着一碗粥,一碟咸菜。算是简单朴实的饭食,初七盯着看了一会儿一直决定不了要不要吃,门就开了。
走进来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看初七纠结的样子就说,你晕倒在山路旁边,还受了重伤,我看你不行了就借了辆平板车把你运过来了。
初七点点头,他不知道怎么道谢,嘴巴也笨,就是瞧着他。
对方以为他是真的傻,就没有计较很多,又对他说,你的伤口都包扎好了,腿上的伤有点重,能走这么远真是不容易……
初七这次讷讷说了句嗯。
他的腿确实缠着一圈纱布,里面还隐隐透出血迹来。初七的手摸上伤口,指尖被染上一点红,还有痛感,他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还微微笑了一下。
老人家想这人是不是真的脑子摔坏了,受了这么重的腿伤还笑得出来。
他就说你自己先吃点儿东西休息一下吧。
初七点头答应了,等对方走出去他又伸手去摸那条还有痛觉的腿,心里酸酸涨涨的,可是又觉得高兴。还会流血还有感觉,说明他现在还是血肉之躯……还算得上……是一个人。
他隐约记得在流月城,那时候他执行任务回去,偶然有见过一些人。
那些人的行动样貌皆与一般人无二,仿佛没有知觉也不知道累,直到有一日他亲眼看到其中一人因为失去价值被斩杀,胸膛被直挺挺的一刀剖开,将死而未死的时候,只是看得到模糊的肉却没有血流出来,只有各种恶心的蛊虫爬出胸腔,在地面上挣扎一阵就死了。
即便是初七也看得头皮发麻。
那时候沈夜走在他前头,回过头皱了一下眉毛说你在看什么。
初七把脸偏回去,没有回答,大祭司重新迈开步子的时候,初七就跟着走过去了。
其实是不是人,身体里是不是填满蛊虫,初七起先对这些并不在意,也未想过这样的问题。所有的疑惑大概都是从广州那一夜开始。
从沈夜叙述那些陌生的往事,还有那个陌生的青年眼睁睁看着他唤他师父开始。
他说他不是,他就改口叫他谢伯伯。
沈夜说自己只是他驯养的工具罢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永远不会背弃主人。
然后他回头看到那双金色的眼睛。青年看起来很伤心,眼睛都被眼泪糊住了,可是他又故作坚强把它们都逼了回去,声音带着颤抖。
“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难道不会难过吗?”
那是第一次有人问他,他是什么感觉。
只是杀手不需要感觉,当时的初七无动于衷,他想我依照主人的命令办事死的也不是我,为什么难过。
可是这个时候……他想起那双灿金色的眼瞳,不知道为什么,胸口不受抑制的就疼了起来。
—TBC—


IP属地:河南1楼2013-11-27 19:14回复
    【02】
    初七在山间小屋里头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他的身体养得差不多了,就想着走。他不太会和别人说话,站在老人家跟前沉默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倒是对方猜出他的意图,就说你是想走了吧。
    初七怔了怔终是点点头:“嗯。”
    老人家说,我也不好继续留着你,我看你的腿脚还不太方便呢。
    初七摇摇头说没关系。
    老人家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要不这个你先用着吧。
    他转头开始翻箱倒柜的找,从一个柜子底下翻出来一样东西。初七接过来一看是一根手杖,但是又比寻常手杖结实许多,仔细看看手柄处还安装有机关,初七试着发动机关,手杖的下端和柄部就自觉的有细小的变形,有的是适合攀山用的,有的适合平地行走,甚至还能够弯曲。这样的设置非常方便,虽然这样的设置很简单,但是从细微处看做工和关节制作那人的功底应该也很好。
    初七抚摸着这根手杖轻声说:“这是偃甲。”
    老者回答,没错啊没想到你也认得。
    偃甲这种东西现在还不是特别常见,但是在这么普通的一家农户里头存有做工这么好的偃甲就很难得了。初七没有多问,对方却不管他是不是想听,就把话补充完全了,“每年总会有个偃师到巫山这边看看,他特别年轻,看着是个富家子弟,只是也不知道山高路远来巫山看什么东西。那时候我正在家养伤,因为有一次上山采药,结果山底神明住处那边发出一声巨响就塌了,我差点就没命了,还好挣扎着从石头里爬出来,只是压伤了腿,行动不便就一直没出过门,然后被他遇上就做了这个给我。”
    老人家说,挺善良一个小伙子的,我嫌这个贵重不敢收,他说偃术就是为了能让大家过得好一些,没什么贵重不贵重的。
    老人家又说,这东西放到现在都有点旧了,但是还是管用的。
    初七点点头,笨拙的说了声谢谢。
    他长达百年的记忆里都是在一个地方生活,流月城没有人对他施以援手嘘寒问暖,他也不需要旁人帮助,独来独往。大祭司沈夜除了命令之外从来不会对他施舍什么东西。所以长久以来初七所学到的就只有简单的服从和执行枯燥的命令,在这样轻松的氛围之下和一个寻常人说话道谢对他来说很新奇,如此的体会也让他觉得很温暖。
    原来人情世故是这么好的东西。
    初七轻轻抚摸这根手杖,偃甲需要灵力来维持,它明显灵力已经不太够用了,初七就又注入了一些。
    老人家有点惊讶:“原来你也懂偃术这种东西啊。”
    初七不知道怎么形容,也就点了点头。
    对方就说,“我年轻的时候也走山访水,还听说有个很会做偃甲的人名字叫做谢衣,他可是通天彻地的大偃师——”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哎说来说去我都忘记问你叫什么名字了。”
    初七身体僵硬了一下,他张了张口,最后才轻声说,我姓初。
    初?老人家愣了一下继而笑了,这姓挺好的,新的开始啊。
    他又说,说真的,若是你能和那个年轻偃师遇见,说不定能说上一些话。巫山这边住户不多,我又老了,他这次来若是碰上一个同样懂这东西的,不知道有多高兴。
    初七对不认识的人其实没什么兴趣,只是淡淡说若是有机会再说吧。
    老人家点头应了一声,又给他塞了一些干粮:“再晚一些路就不好走了,顺着这个方向走上一段时间就到山下了,到时候找个医馆好好看看你的腿,我这边只能治个大概。”
    初七应着好,然后又说谢谢。
    停了一会儿,初七又挺直了身体,严肃认真的朝着对方又说:“谢谢。”
    老人家说谢什么呢,倒是你大难不死,回去可别大意啊,我也是差点死过的最清楚了,人命可宝贵得紧呢。
    人命……宝贵。
    生命何其宝贵。他在巫山看到过往种种如同南柯一梦;他看着从前的谢衣如捉不住的镜花水月;他与乐无异比武,晗光和忘川锋芒相对;他在门后听到乐无异用发颤的声音说,求你出来。后来他九死一生从巫山那所陵墓底下爬出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人世间真正的人情世故。
    有素不相识的人和他说话,为他治伤,送他手杖,给他指路。
    他对他说谢谢。
    不像那个时候,在更久远的时候,永远只有冷冰冰的任务和冷冰冰的服从。那个时候的初七,好像一具行尸走肉。
    第一次,初七觉得自己像一个人。
    虽然回不去了……可是谢衣……从前也是希望能好好活下去吧。
    初七握着那根手杖,心里不由自主觉得温暖,他走得不快,巫山沿途风景也美丽怡人,和他在神女墓那一片幻影里头看到的一样好看。
    初七在水边停下来,水里映出他的模样。还是和从前一样的脸,他不怎么照镜子,所以这时候看着自己也觉得陌生。初七捧起水,水中的倒影很快就散了,过了一会儿又重新复原,和刚才一模一样。
    世间的事情终究不是跟水一样干净的。
    不远处长着大蘑菇,树上还有松鼠跳来跳去朝着他扔松子,初七歪了一下身体避过去了,松子砸到了水里,咕咚一声就沉了下去。
    他耳边突然浮现出女孩子的欢笑声。
    初七漫不经心的想,谢衣从前就是在那个地方邂逅那个叫阿阮的姑娘,那时候的谢衣说说笑笑的,比现在有意思多了。
    他继续沿着山路走,太阳这时候已经开始西斜,天也快黑了,他只好找个地方先住一晚上。站在山头上,他看到前面的小城,居高临下望过去的时候,可以看到城里栽种的一片一片桃花,在晚霞下好像着了火一样明艳。
    他走到城门口,突然就一阵风吹过,鼻子里满满都是甜兮兮的香气。
    初七用手遮着半边脸,等风停了,他看到有一个人影站在城门口,那人穿着一身湖蓝的衣裳,套着素白色的外衫,弯着腰同门口的一个小孩子说话。
    然后他看到青年笑着抓抓头发,然后变戏法一样的从怀里取出一只偃甲小鸟,送到那孩子手心里。
    青年的笑容特别好看,脸颊在夕阳之下漫上一层浅浅的粉红,然后桃花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TBC—


    IP属地:河南2楼2013-11-27 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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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
      那一晚初七反反复复的做梦。
      其实谢衣最开始拜到沈夜门下,懵懵懂懂开始自己的道的时候,也不过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
      他被人带着,走过长长的甬道,尽头有人一身黑衣,声音清冷:你为什么要学法术?
      他眼睛眨了眨:我想让大家过得好一些。
      那时候的愿望天真可笑,只是何其简单,听上去又何其容易实现。
      他只是希望能够利用偃术,让流月城不再那么冷那么黑,开出艳丽的花朵,可以有阳光和生气相伴。仅是如此,当时的谢衣却没有想过这是多么困难和复杂的愿望。
      后来他被带到瞳面前,开始跟着他学习偃术,从制造简单的东西开始,越学越复杂,却能够凭着天分和努力做得越来越好。那时候即便在流月城,偃术也不是那么普及,最多的时候,他就做给自己看,或者拿去给瞳指点。
      谢衣在每一个偃甲上都绘制了自己的纹章,他想着或许有一天,他的偃甲可以帮到越来越多的人。
      后来……流月城的病痛越来越严重,一些人死了,一些人留下残疾,一些人抱着痛苦苦苦期盼着。
      谢衣留不住他们,他的力量过于微小。其实那时候他的偃术已经非常不错,甚至已经超过了他的师父瞳,但是死物终究是死物,再多的灵力也不能变成真的。他只是想要保护唯一的故乡……但是他保护不了。
      他听到城里有些人说:或许终此一生,都看不到天亮了。
      初七猛然张开眼睛,明晃晃的光线照进来,他听到外头的鸟鸣,像一首欢快的歌。
      初七翻身起来,好像意识到自己只是做梦。
      ……谢衣的梦。
      初七微微阖上眼睛,梦里他就是谢衣,真真切切的目睹着发生的一切,不同于在巫山看到的幻觉,这一次,他真的能够感觉得到,他是经历过这些的。那些被洗掉被毁去的记忆,好像正在慢慢苏醒,他又想起昨夜乐无异望着他说出的那句话。
      ——只要你还活着,他就永远没有消失。
      初七怔怔走了两步,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枚属于谢衣的偃师纹章静静卧在他的手心里,谢衣的誓言谢衣的道谢衣的心愿……鲜嫩清晰如同刚刚刻上去的一般,就算是百年沧桑过去华美宫殿化为苍凉荒土,它还在那儿。就算他的记忆全都没有了,双手已经不知沾染多少鲜血,它还在那儿。
      谢衣一直都在。
      初七知道。他看着手心,声音平静,又带着几分压抑的哽咽:你要醒来了吗?
      他把那只手贴近心口,那枚纹章好像是烙铁一样压在那儿,初七微微用力,心里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烧着了,发出细微响声,骚动着要沸腾一般。
      窗外传来声音,是乐无异的:“不用了不用了,其实你们不必特意感谢我的……这些东西你们还是自己留着吧……”
      透过窗棂,他看到乐无异被人围着,那些人捧着钱袋要给他,小城里的人能凑到的谢银不多,乐无异也坚决不要。青年被他们围着,抓着头发,脸颊有点发红,脸上还是笑得心满意足的。初七看得有些入神,乐无异就突然回头朝他那儿看了一眼,初七往后退了一小步,他不知道乐无异是否看见了他,但是乐无异看了一下,继而朝着他那个方向笑了。
      金色的眼睛微微眯成月牙形,嘴角弯起来唇瓣稍稍分开,牙齿雪白。
      等初七走到院子里的时候那些人已经被乐无异打发走了,青年弯着腰蹲在地上继续摆弄着眼前的东西,看到初七走过来乐无异回头看他:“你来了?”
      初七说,嗯。他目光瞥到乐无异手里:“这个……”
      乐无异手里的东西正是别人送他的手杖。
      “哦这个啊,我早上想叫你起床吃东西,就去你房间——我不是有意进去的,是你门没关好,我推一下就开了——然后我就看到这个在桌子上,已经旧了,就想趁你没醒偷偷修好再给你放回去。”乐无异抓抓头发,“结果还是被你发现了。”
      “我还没问你呢,这根手杖原本是我送给巫山底下那个老大爷的。我看他走路不方便,就做了这个给他,已经很长时间了,怎么会在你这儿?你见过他了?”
      初七含含糊糊应了几句,把事情略说了下。
      乐无异说,既然给你了,那就好好用。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受伤的事情,其实看到你的时候见你衣裳那么破,我应该注意到的。
      初七说:“无妨,多谢你。”
      乐无异说:“谢什么,这东西也不是我给你的。你还给它注了灵力……”
      初七说:“还是不太好用。”灵力注入支撑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又渐渐无效了,他与乐无异的灵力原本就有所差异,这点初七也料想到了,所以一路走来也没有倚仗这东西太多。他早就习惯了独来独往,依靠旁人……从来没有过,也从来不曾生出这样的念头。
      乐无异说,我给它又注入了点儿灵力,还翻新修了一下,现在已经很顺手了。
      他把那玩意塞到初七手里,一脸期待的,“你看看?”
      初七试了试:“还行。”
      乐无异便笑了,那是当然,我可是偃师啊。他又沉默了一下说,“我的偃术……还是跟你学的,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授业恩师。”
      初七说:“不敢当,我可没有教过你做这种东西。”
      乐无异也没有再和他计较这个问题,自顾自的说:反正事实就是这样的,你想怎么想,我又是怎么想的都没关系,我们谁都不要勉强谁。等你愿意重新来的时候就告诉我,我……我总是愿意和你一起开始的。
      他又抓抓头发,“那个,你吃饭没有?还有……还有你的腿,馋鸡可能过两天才能从太华山回来,我们没法走远,等等我再陪你买点药,去医馆看看。”
      初七说,我自己的事情,不必劳烦他人。
      乐无异说:“反正……反正你也救过我,就算我还你行不行?”
      初七只是看着他,乐无异又凑近了点儿小声抱怨:人都说世间行人熙熙攘攘,皆为名利来来往往,酒肉朋友势力小人也比比皆是,怎么唯独你这个人,就是不愿意别人对你好呢。
      —TBC—


      IP属地:河南7楼2013-11-27 1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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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馋鸡正如乐无异所言,第二日清早就已经回来。
        小黄鸟唧唧叫了两声,又三下两下解决了乐无异送过去的猪腿,心满意足的绕着主人打转。乐无异去摸它的毛,初七便在一边看着这只小动物,它绕着乐无异蹦跶够了,又回头看了初七一眼,眼睛眨了眨又钻进了乐无异怀中,好似躲避的样子。
        它怕我?
        初七有些不明就里,乐无异也不知怎么回事儿,他一边安抚着馋鸡别闹,一边揉它的毛:“乖。”
        “唧唧。”
        乐无异扭过头看初七:“馋鸡说害怕你喂它。”
        初七有些不明白,而后又有些明白了。
        其中缘由,或许要追溯当年乐无异他们与偃甲谢衣同行的日子了吧,那些回忆与他毫无关联,而他与那具偃甲谢衣有共通之处的……终究也只剩下这副相貌罢了。曾经他们何其相似,现在……又何其不同,乐无异提起那个师父的时候,眉梢眼角都是仰慕敬畏,那般感情,或许他终此一生都不可能从乐无异对他的目光里看得见。
        呵……
        初七摇头轻声责问自己,又为什么会对乐无异抱有这样的期待。
        他不过是想要走得远一些,然而无论去哪里,也都无所谓了。那边乐无异已经在问他是否可以启程,还有没有什么落下的东西,初七孑然一身也没什么重要的行李,手杖之前已经随乐无异前往山脚物归原主,他现在什么也无需带在身上。初七说:走吧。
        出城行了数里,寻了一处人烟稀少的空旷之处,馋鸡化身鲲鹏,乐无异先跳了上去,然后朝着初七伸手:“上来吧。”
        初七抬起头,终是将手放入乐无异掌心。
        乐无异将他拉紧,稍稍使力,初七足尖一点,也跳上了鲲鹏的脊背。
        身下大鸟动了动,便展翅而起,瞬间疾风骤起,景物在迅速的下降着,那些曾经要靠仰望看清的花朵有那么一瞬间就绽开在眼前,而又转瞬即逝。乐无异回头看着他,头发被风撩动着遮住了一点儿面容,唯有那双灿金的眸子还清晰明亮,他看得出乐无异在笑。青年张口对他说:“你往下看。”
        初七朝下看去,他们已不知飞上去多高,整个巫山尽收眼底,就连那山脚的小城都看不清楚,只听见疾风过耳,呼呼的声音有几分失真。
        “你看,这个天下多大,就算是飞得这么高,也不能完全看得明白。”
        初七说,你想说什么?
        乐无异挠挠头,呃……你还记得我们离开山下的时候,那位老伯说了什么?
        初七愣了下,他与乐无异一大早便到了巫山下,将手杖交回那位老人家手里的时候对方还不肯收,非要初七继续留着,说他需要。
        乐无异忍不住说,老伯,我们即将远行,带着这个真的不太方便,再说谢……再说初七他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
        老人家朝他那个方向看了看,认了出来:“原来是你啊年轻人。”
        乐无异说是我是我。
        先是表白了感谢,老人家又说道:“有你陪着他我就放心了,这支手杖怎么说都是你做的,他和你在一起,需要的时候你也可以再送一个给他。”
        乐无异心中一动,不由自主轻声说,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他。
        初七忍不住抬头看乐无异,方要辩驳什么,手却在暗处被乐无异压下了。乐无异捉着他的手捏了捏,示意初七不要说话,又安抚了老人几句。后来老人又说,你们都是那什么偃师,一起出去也挺好,都说人想找个知己太难了,你们两个会偃术的能碰巧遇到也是缘分。
        停了停又说:“我长期住在这里习惯了,年轻时候到处的跑不知道有多好,你们有机会多出去走走,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全部,多看看总能发现喜欢的。”
        他摸摸乐无异的脑袋,又拍拍初七的肩膀。
        乐无异连连答应,初七也应了一声好。
        这时候乐无异说,我们不用走得那么急,你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青年摇摇头:“你已经不是从前的你了,我又不会命令你做任何事情,你中间想停下来随时可以说,我就陪着你。”
        耳边的风声好像轻了一些,反倒是青年的声音好像在咫尺。乐无异不动声色,却把一样东西送到初七手中。
        初七低头看去,有些吃惊:忘川?
        乐无异说:“嗯,我后来又回去神女墓找过,当时没找到你,就找到了这个。”
        初七说,坍塌的地方很深,你找这个花了不少功夫吧。
        乐无异有点不好意思,就说:“也没花多少功夫,好在找到了。”
        初七说,这个已经不重要了。我……已经不是杀手,纵然是,一柄残刀对我而言又有何用处?
        乐无异说,怎么不重要?这是你的刀啊,现在物归原主,虽然……虽然它已经不能用了。
        初七问:“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乐无异说:“其实我最开始拿到这把刀的时候想过,如果当时神女墓崩塌你让我去开门的时候,我和你在一起会怎么样,结果会不会不同……但是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这把刀,我一直放在胸口……我用通天之器读过,它……它是偃甲谢伯伯的心脏做成的。”
        初七吸了一口气,显然他并不知道,只觉得胸口一阵烦闷,没有出声,只是等着乐无异往下说。
        乐无异说:偃甲谢伯伯……他是我的师父,我记得,我和我的伙伴们跟着他一路同行,他还保护我收我为徒……你虽然不是他,可是……可是最开始谢衣以自己为原型将他创造出来,他……又何尝不是另外一个谢衣。他的意志,他的希望,他所做的,如果是真正的谢伯伯,也会这么做这么选择的吧。他……和真正的谢伯伯又有什么差别?那时候谢衣前往捐毒,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他把自己的心愿交给偃甲谢伯伯,让他变成自己……
        “可是……可是谢衣就真的再也没有出现过。就算他再也没有出现,这个世界上,他的一切,也还是没有消失。”
        初七的呼吸慢慢急促了,他阖上眼睛,似乎不愿再听,又没有出声阻止。
        乐无异的声音变得沉重悲痛:现在……偃甲谢伯伯也已经……已经被毁去了……
        青年说完这一句沉默许久,时过境迁,胸口却依旧非常难受,那位“师父”与他相处不过短短数日,感情却至真至深。乐无异敬畏他倾慕他,当时还以为能够时时陪伴身为弟子侍奉左右,只是上天终是见不得这段情意圆满。他的师父……他的师父……
        他已经成熟了许多,不会再是轻易说痛说苦的孩子,他已经学会将过去的那些好的地方留下来,保管好,让痛苦的部分慢慢淡去。
        ——只是如何淡过去?好和坏,它们本就是一体的啊,如果拆开了,那些过去还怎么完整?
        初七听到乐无异声音有些发颤,他伸出手,轻轻摸摸乐无异的手背,看着青年轻轻发颤的肩膀,又想伸手将它们抱紧,让他安定下来。而他动不了,他的手指被乐无异紧紧拉住了。包裹着那把忘川的残片,乐无异的手紧紧握着他,青年看着他微微皱起眉,眼中燃起一丝坚韧坚强,不肯示弱。
        他咬着下唇,最后一字一字郑重对初七说:
        “现在我想……把你的初心,还给你。”
        —TBC—


        IP属地:河南10楼2013-11-27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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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乐无异已经把心捧到了他眼前。
          初七不能不收。
          最后初七将忘川残刀接过去,小心收好,青年才露出安心的样子。
          馋鸡又飞了一会儿,好像是累了,放慢了速度,唧唧叫了两声。乐无异摸摸手底下的毛说:“那好,先休息一阵子,然后再走。”他朝下头看看说,找片空地停下吧。
          晚一些的时候便在一片树林里休息,馋鸡绕着乐无异打转,乐无异只好去捉兔子给它,初七也就一起帮忙。折腾好了又生起篝火烤肉,初七提出想帮些忙,被乐无异勒令乖乖坐着不动。天慢慢暗下来了,周围静悄悄的,只听闻篝火哔哔剥剥的声音,乐无异烤好的东西就先交给初七和馋鸡,初七推辞了一句,最后硬是被塞过去了。
          馋鸡显然对主人的手艺非常满意,吃得肚子滚圆还想要。
          “你看你馋的,为了准备食物,今晚都只能在野外过夜了。”
          “唧唧。”
          乐无异还在和宠物争论是谁的责任,初七已经找了些柔软的草叶的树枝在地上铺了一层:“晚间林间恐有危险,我来守夜,你们还是早些休息吧。”
          乐无异摆摆手说不用不用,说了两句突然又停了,狐疑的看着初七。
          青年的样子很是惊讶,先是狐狸一样眯着双眼,然后又瞪大眼睛看了初七很久,抓抓头发说:“你真的……你真的是初七没错吗?你,你怎么会做这些?”
          初七奇怪的说我又不是残疾。
          乐无异说不是不是,如果是初七的话……
          初七认真解释:我一向独来独往,不知道如何照顾同行的伙伴。
          乐无异说,没有,你其实已经很好了。
          初七一副你骗我的样子,这次根本也不屑于澄清什么了。乐无异也自知这样的安抚好像过于敷衍,只是……只是他是真心觉得他很好。
          乐无异吐了吐舌头,最后只好安抚说那就休息吧,明天应该就能到长安了。又自顾自的掰着手指算算:“也不知道闻人到了没有。如果时间还早,不如步行一段路程,你觉得怎么样?是想继续飞还是走路?”
          “无异。”
          乐无异有点高兴:“哎哎哎,你你你,你叫我名字了!”
          初七不明所以。
          乐无异摇摇头又朝他凑近了,眼睛就瞅着他的眼睛,几乎鼻尖都要凑到一起,说:你刚刚明明说了“无异”两个字,这时候想要反悔了?
          初七才反应过来,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我是说没有差异,都可以。”
          乐无异一阵失望,脑袋都垂了下来,心里想这家伙反应也太迟钝了,看到别人那么高兴承认一下也不会怎么样,偏偏拒绝都拒绝得一本正经一脸无辜,好像追根究底的是他一样。这样汲汲营营盼望着初七喊他的名字,好像也有点太急了,又好像他倒贴上去似的……
          乐无异有些发闷,怔怔哦了一声,突然想起初七这一路都没有怎么正面称呼过他。
          师父唤他无异,不知道初七开口叫他名字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他的声音和师父的一样,若是说起那两个字,是不是连口气也是一样的?乐无异不觉有些出神,他看着初七在一边望着忘川发愣,自己的眼睛不知不觉也瞟到忘川上去。
          师父……徒儿也很想你再叫一声无异给我听。
          眼底一阵发苦,乐无异嘴角稍微弯了弯,他想,他已经是一个男子汉了,想到师父,再也不会和从前一样……忍不住……
          “你怎么了?”
          乐无异眨眨眼睛:嗯?
          “眼睛都红了一圈。”初七看着乐无异,皱了皱眉,又低头看看自己手心里的忘川,明白过来了。
          初七轻声说,你……很想他?
          他的声音很温柔,听上去就好像潭水一样,但是又比潭水温暖得多。
          乐无异点点头,老老实实的说想。
          初七忍不住问,有多想?
          乐无异说,我不知道,其实人这一生没有谁离不开谁的,我从前以为大家可以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可是后来我去了西域,闻人要呆在百草谷,夷则和阿阮游历找保存灵力的法子去了。听阿阮说,谢伯伯从前也说过“路长而歧”这样的话,开始我觉得离别非常可怕……师父刚刚离开的时候,每一天都非常难受。
          “但是我还是在不停的成长,就算做偃甲会让我想起他,我还是会继续做;就算想念会让我难受,我还是不由自主的想。可是我现在,真的过得很幸福,我有爹娘,还有大哥,还有……你也没有死,就算离开了师父,也没有一辈子活在痛苦里。”
          ——我不能总想着苦。想若是师父的话,一定也希望我每次想到他,是温暖而不是难过吧。
          “……路长……而歧……”初七慢慢念着这几个字。
          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出声。
          乐无异说,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处,先歇息吧,我让金刚力士守夜。
          乐无异布置几个偃甲守着,爬上草窝,枕着手臂看着天上的星星,星星很亮,月亮也很圆。
          乐无异已经困了,眼皮都在打架。初七一点睡意也没有,比起之前忙着捉兔子做食物的乐无异,他几乎没干什么事。他听着身边乐无异呼吸已经很轻了,先是翻了个身,然后又坐了起来。篝火还亮着,金刚力士在他们身边守着,时不时动上一动。其实初七没见过乐无异做的真正的偃甲,这个时候仔细看过去,觉得青年的偃术真的很好。这几个偃甲从取材和构造方面,又带着点当初谢衣的影子。
          初七不声不响咧开嘴笑了笑,他几乎忘记了,他和谢衣的偃术本就是一样的。
          他伸手去摸摸那几只偃甲,又回头看着乐无异的睡颜。乐无异睡得很熟,没有辗转反侧,眉心是舒展的,眼皮都不动一动。这样的家伙,睡着的时候一定是无忧无梦,好像没有心事一样。
          初七忍不住觉得一个真正的偃师就应该是这样的。
          乐无异明明也有很多不明白和纠结的地方,可是心胸总是敞得那么开。
          自己与他之前还是立场对立,兵刃相见也不止一次了,只不过是救他一命,但是这个时候却又和他一起同游,一路又颇得照拂。乐无异对他没有一点儿猜忌和敌意,他其实有些羡慕乐无异能够这样单纯的生活,多少失去,多少失意,多少离别,都只会让他越来越坚强,越来越坚定。
          初七轻轻叹气,能够这样……终究还是因为于心无愧吧。
          他做不到的事情,却有这个不知道算不算是他徒儿的人能够做到……这样想来,好像也很好。
          初七望着乐无异,神色变得越来越柔软温和,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乐无异的额头,触摸青年的额发。
          好软。
          连同青年的心……好像都是软的暖的。初七无声的笑了笑。
          青年非常安静的闭着眼睛,一点察觉也没有。
          然后乐无异唇角轻轻弯了弯,被初七看到了。
          初七想,这次定然是做了什么好梦了吧。
          —TBC—


          IP属地:河南11楼2013-11-27 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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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夜很深了。
            从林子深处隐隐约约传来有人喊救命的声音,那声音一阵一阵非常微弱,应该是从很深的地方传过来的。
            乐无异还睡得香甜没有醒来,初七不自觉的结印施法化出长刀在手,站了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青年和小黄鸟,又看到金刚力士尽职尽责的守着主人,放心下来,便提着刀小心翼翼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过去。
            初七从前毕竟是优秀的杀手,仅仅听声就能准确辨位,警觉灵敏的移动,不一会儿就找到了源头。
            原来是两个过路人,肩上还背着行李,看样子应该是晚上在林间迷路,他们周围几头凶狠的野兽,被包围了。
            那两人一边发抖一边颤声喊着救命,抱着一丝期待有人会听到过来救他们。野兽粗重的喘息,眼睛都冒出了绿光,一点一点逼近二人。初七不再按捺,在其中一人发出尖叫的时候冲了出去。他虽然伤口未愈但已经好了不少,敌方又只是寻常兽类,他功夫好灵力高,区区几头畜生对付得游刃有余。
            最后一头野兽倒下去的时候,那两人才松了一口气。走过来挨着初七,连声感谢他的救命大恩,初七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又说林间路不好走,夜晚大都是野兽觅食时候,注意安全。
            那两人见他要走顿时就急了,捉着初七的衣裳说你等等。
            初七扭过头,他也不是很喜欢别人碰他,不着痕迹将手臂抽回去,问他们还有何事。
            那两人来回对视了一眼,说:“现在天也晚了,不知道兄弟你在哪里过夜,几人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初七没说话但也没有拒绝的意思,想了想就转头朝自己营地的方向走,那两个路人也紧紧跟了上去。一路上初七沉默无言,对方想要和他搭话拉关系也摸不到头脑,最后也只能干巴巴的跟在他的身后。远处渐渐看到了火光,初七还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口气急切又担心。
            那个人只能是乐无异。
            乐无异回头看到初七从密林深处走过来的时候赶紧走上去,眼睛里胶着的样子还没有收回去,一把拉着初七的手腕,上上下下的看他,“你到哪里去了?我听见动静醒来你就不见了,叫了好几声都没人答应,我还想着到林子深处找你——”
            初七说,我没事,只是有人夜半遭遇野兽袭击呼救,我过去看看。
            他淡淡说着话,但手腕还是任乐无异拉着,露出一个安抚的神色。
            乐无异才松了口气,看到初七身后跟着两个人,明白了一些,又问:“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初七说,这点小事还不至于。
            乐无异这才放心,他又看着初七看了一会儿。他自己都没有听到声音,但是初七听到了,居然还过去救人,乐无异看着初七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在火堆边,擦拭着染血的长刀,不知为何就觉得火光下他的面容温和许多。这个人终究还是有地方不一样了,乐无异那一刻眼睛有点发酸,他其实知道……这个人心里,还是藏着谢伯伯的灵魂啊。
            那么好的灵魂,他怎么可能会是坏人?
            那两人惊魂未定,乐无异便让他俩也靠着火堆坐着,安慰说:“你们放心,有我们在这里,肯定不会再有野兽了。”
            两人又连声道谢。
            乐无异点点头,又召唤了一声:“金刚力士,你们走得太远了,快回来。”
            几块木头好像听懂了他的话,吱吱钮钮的摇摆着走到乐无异他们附近。
            那两人本来还安心坐着,看到那几块木头唰的一声就站了起来,其中一人指着说:“这这这,这什么玩意?!木头精吗!”
            乐无异说:这个啊,叫做偃甲,用灵力操纵的,才不是什么木头精。没事儿的,它们很安全。
            另一人摇摇头:“怎么可能,木头就是木头,若不是有鬼神精怪作乱,怎么可能会听人的话?……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乐无异有点不高兴了,声音抬高了几分:“我们?我们就是普通人啊,又不是坏人。刚才你们被野兽包围的时候,还是他救了你们呢。”乐无异指了指初七,后者还在擦拭着刀刃,听闻这番话抬起头看着那两人。
            初七的模样不算冷淡,只是没什么表情,借着火光只看到右眼眼角下头的那枚如血的痕迹,和着他这时候刀上没擦干净的血迹,两人怎么看都觉得不安,抱紧了手中的行李,咬着牙又仔细打量了一下两人,看他们没有攻击的意图就说:“我……我和我兄弟还有事,就……就不便逗留了,多谢,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说罢就急匆匆跑掉了。
            乐无异看着莫名其妙,又觉得失落。他走上前摸摸金刚力士的脑袋,小声嘟囔,偃甲怎么了,偃甲又不会袭击人,有什么好怕的?
            “明明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为什么世人还是这么憎恶偃甲?我做偃师做了那么久……到最后做出的东西原来还是有很多人不喜欢。”
            乐无异低声说着,突然就觉得一只手放上了他的肩头。
            乐无异回头的时候正看到初七温和的面容,初七浅浅朝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乐无异只是怔怔瞧着他,脸上还是有些委屈模样。初七说:“你不是很喜欢偃甲吗?”
            乐无异点点头。
            “若是喜欢,就好好做下去。你制作偃甲,纵然是别人不喜欢,你身为偃师,怎么能对自己的作品产生怀疑?”初七拍拍他的肩膀,又揉揉乐无异的脑袋,他的眼睛里有很坚定的光芒闪过去,那种坚持和执拗,竟然是乐无异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过的。
            他以为初七没有心愿没有想法,随他去长安也是走一步算一步,原来……原来竟然是他的错觉。
            初七也有想要的东西。
            乐无异点点头。
            初七说,你是一个很好的偃师,永远也不要怀疑自己。
            乐无异说,我明白。
            初七看着他情绪好了一些,也有所放心。看着乐无异难过,不知不觉就感觉到焦虑不安,或许真的是因为相处太久,又或者……他的情绪越来越像是真正的人了,从以前的无喜无怒无心愿到现在……他和乐无异相处时日不长,自知所了解的也是有限,不知道怎么说才能安抚青年,也不知道说什么话能让他高兴起来,他只能力所能及的,不由自主对乐无异越来越好。
            初七松了口气,岔开话题说:你这几个金刚力士我方才看了一下,做得很好。其实材料方面还可以再改进一些……
            乐无异果然上钩了,立刻凑过去问他怎么办。初七的偃术他自然是深信不疑,世界上还有谁比他更了解偃甲,更适合做偃师?自遇见对方,初七从不轻易提起偃甲二字,更没有花功夫在偃甲上头,乐无异纵然心里承认他是偃师,但也不敢勉强。这个时候初七的意思是……要主动指点他偃术?
            乐无异慌忙洗干净耳朵听他怎么说。
            初七不紧不慢的讲解,从主体到关节,举了许多例子,耐心细致不紧不慢,他用词仔细琢磨其实非常有趣,提到的许多材料乐无异更是想也没有想过。乐无异听着不觉入了迷。他只知道偃术博大精深,看谢衣留下的图谱也受益匪浅,只觉得一生都学不完,没想到初七讲述的东西更是有很多他不知晓的。
            谢伯伯不愧是天下最厉害的偃师,他的偃术到底有多深?我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这样听他讲解偃术……还有多少机会?
            他这样想着,不觉盯着初七看。
            初七给他讲解得非常仔细,脸上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敬重。那种喜爱和敬畏自眼底流露一览无余,乐无异也被这样的情绪吸引无法自拔,只觉得那样吸引人那样好看。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抚摸上初七专注的面庞。
            初七吃了一惊,停下来看着他。
            乐无异眨眨眼睛怔怔说:“你从来不说自己是偃师,可是……可是你提起偃甲的样子真的……好温柔。”
            —TBC—


            IP属地:河南12楼2013-11-27 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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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他们回去的时候正是长安的花四季里头开得最好看的时节,远眺过去仿佛整个长安城就像一株巨大的花树,一片瑰丽锦绣的颜色。
              乐无异领着初七穿梭在街道上,初七从没有仔细看过那么热闹的大城市,跟着乐无异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一些。乐无异走了几步才发现初七在后头,他回过头朝着初七笑了笑,“这才刚刚进城呢,市集里头才热闹。”
              初七点点头说,这就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
              乐无异说,那当然,长安的每条路我都清清楚楚,你看那边——
              青年手指了一个街口:“那边拐过去有一个戏院,我小的时候我爹领着我去过几次,那时候我爹不做官了,就拉着我的手,还把我扛在肩膀上,我娘就在一边笑着看我们。小时候我听那些戏文听得也不懂,觉得出去好玩儿,就是能和爹娘在一起。”
              青年领着他走了一段,抓抓头发说,“那边儿就是市集了,中心广场上有个侠义榜,我有时候也会去那边赚点零花钱……侠义榜我记得那时候榜首一直都是一个叫做逸尘子的名字,怎么都超不过去,后来才知道原来逸尘子就是夷则。”
              乐无异踩着步子,说到长安似乎有很多很多故事,整个人都带着年少的天真和意气,扭头朝他笑的时候也特别可爱。纵然他讲的都是琐琐碎碎的故事,初七也认真在听。乐无异见过许多美好事物,那些东西都是他不曾经历过的,即便不曾经历,听青年讲起也觉得好。
              大约又走了一段,离定国公府已经不算太远,乐无异却停了下来。
              那是长安最平凡的一个街角,初七随他一路走来见过许多个长得差不多的。乐无异站在那儿,摸着墙上的青砖发怔,高高的墙头斜斜伸出一枝开得明艳的桃花,零零星星有花瓣落下来,好像一场斑斑驳驳的梦。
              初七依旧穿着那身白色的偃甲服站在他的眼前,脸上是柔和的颜色。
              从远处飞来一只小鸟,扑棱着翅膀飞过来,初七只是伸出手去,那只小鸟便落在了初七的掌心,细细梳理羽毛。初七望着它一会儿,才想起乐无异还在他身边,初七抬起头的时候,眼中柔和的光芒尚未褪去,却和乐无异撞了个正着。
              他眼前的人会动会笑。
              他掌心是真正的小鸟。
              长安的花开得那么好。
              那一刻乐无异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一场好像梦境一样的相遇,他遇到了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人。那一场梦那么急,只是短短几日,就归于消亡,最后留下的只有没法得偿的遗憾。这一刻他看着初七,看着初七在他眼前,几乎分不清今夕何夕,他以为他还是那个身量未足的小孩子,淌着眼泪站在街角。
              阳光那么亮,晃得他眼睛都花了。
              乐无异摇摇头。
              不……初七不是师父。
              他们只是……只是太像了……
              初七抬起头,仿佛是朝着他笑了笑。
              好像是隔了好几世那么长,长得头顶开出了新的花,掌心飞来了真正的小鸟,他重新在这个改变他一生的街角遇到了另一个人。
              这种感觉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好像那个他那么熟悉的长安……又变回了新的。
              乐无异不觉朝着初七伸出手,指尖交触的刹那凝滞的时光被蓦然打碎,那只鸟扑闪着翅膀飞了起来,羽毛晃过乐无异的眼前,留下团团细碎光影。乐无异摸到了初七的掌心,干净温暖,带着生命的味道,尚未来得及收回。
              他不自觉将那只手握进手里。
              乐无异说,前面还有段路呢。
              初七说,好。
              平平淡淡的交握双手,沿着铺着青砖的地面,一路前行。乐无异走着走着,恍惚这条路一直都走不到头,眼见的东西都不一样了。乐无异低低在心里笑了笑,轻轻自问,他已经多久没有再回来长安,现在……他又回家了。
              定国公府门前,闻人羽已经等在那里,她已不像初遇时候那般青涩,眉目更加好看了,她一身戎装持枪长身而立,如临风而开的花。
              闻人羽看到乐无异的影子便朝他挥手,远远唤着他的名字,等走近了才张大眼睛惊讶的瞧着乐无异身后的人:“谢……前辈?”
              初七记得闻人羽,朝她点点头,乐无异说,嗯,中间发生了很多事,等回去我慢慢和你说。
              闻人羽点点头,随着他们进入府内。
              少女走在他们后头,抿着唇,缓了一口气,露出一个浅笑。
              无异好像真的很高兴。她对初七纵然心中曾怀不平,现在也已经随着神女墓的事情和三年的成长逐渐化消。初七对于无异终究还是不同的。她是乐无异一路遇上的第一个伙伴,从相遇之初跟随乐无异一起旅行寻觅,陪伴之中乐无异对于谢衣这个存在有多么看重,她很清楚。
              谢衣是无异的师父……
              在弟子眼中,师父有多重要……她……也很清楚。
              少女怀抱长枪,远远望着乐无异和初七,突然想起曾经和乐无异在一起的时候,青年总是对她说自己运气很好,逢凶化吉,走路都能捡到钱之类之类。当时闻人羽还不相信,时不时要说他几句,现在想来,终于还是觉得乐无异没有说谎。
              他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闻人羽眼眶有点发热。
              这样的好运气,一般人也觉得羡慕啊。
              —TBC—


              IP属地:河南14楼2013-11-27 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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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我家小羽啊,最听话不过了。”
                那人说着,捏了捏她的鼻子,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闻人羽是一名天罡,从她还是那么小的时候开始。师父把她抱在臂弯里头,另一只手还牵着她的师兄秦炀。前方依稀可以看到百草谷的营寨,暗夜里的营火像是永不熄灭的灯。
                指引前路。
                秦炀小声嘟囔着师父偏心,有了师妹就不要我,被称作师父的人揉了一把脑袋,扯着衣领就被带了起来,双脚浮空落地不能。
                闻人羽在百草谷度过第一个年头,第二年初雪纷纷落下的时候,师父开始教她学枪。闻人羽身量未足,穿着戎装也不嫌冷,直挺挺乖巧的立在雪中空地上等人来教。
                她人生中第一把长枪便是师父亲手所制,那时候闻人个子不高,那把枪也正好为她量身打造,师父把她带到练武场,说:身为天罡,兵器就是你的伙伴,好好用它,懂吗?
                闻人点头说懂。
                师父又说,不要偷懒丢老子的脸啊。
                闻人羽抱着那把枪用力点头,神色严肃认真:“我不偷懒,我以天罡的名义起誓。”
                那人便笑了,说不错不错,还是小羽听话。你看小秦子,让他好好练武,又偷酒去了。
                闻人将脑袋凑到师父跟前脆生生说,那我替师父教训师兄。
                师父笑着说,“真不愧是我家的小羽,对为师一片孝心。但是咱们天罡不能这么做。”他弯下腰,认真看着闻人羽,然后从身上变戏法一样取出一个小酒囊说,你现在还小,可能不懂,但是以后要记得,在百草谷天罡之间,有了矛盾有了问题别急着教训,拿一壶酒找他说个清楚,明白吗?
                闻人羽似懂非懂,师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在她的鼻头上刮了一把,推推她:走吧,找你师兄去,说道说道,说清楚了就让他到为师这里领罚。
                闻人羽抱着小酒囊跑远了,隔了好一段时间才扯着秦炀过来。
                那时候清朗的天气正在慢慢转阴,还下起了零星小雪,颇有转大的趋势。闻人看到师父站在雪里,身形又高又大,雪落在他衣裳的毛饰上,然后有些融化成了晶莹的水珠。师父永远是带着笑的模样,眼睛里好像盛满了星星,笑声也爽朗好听。
                他站在那儿好像是有些累了,打了一个哈欠,歪着脑袋说:“小羽啊,你可算来啦?为师等你等得呦,花都快谢了。”
                秦炀皱皱鼻子说,师妹实在是太能说了。
                闻人羽暗中扯了他衣裳一下,脸颊被风雪刮过有些薄薄的红色:师兄你说什么呢,明明是你自己也开始叨念,害怕师父罚你。
                他们两个说着,目光齐齐投向了雪地里那个笔直的身影。师父只是摸摸鼻子,抬头看看天,“今天雪大了,惩罚的事情就算了,等天晴了该算的一并算。走吧,跟师父回屋去。”
                秦炀的个子长高了不少,闻人也能看出小姑娘的秀气模样了。
                他看着两个小家伙,不知不觉长得这么高,这名身经百战的天罡身上也禁不住流露出不符合战士的柔软来。他忍不住想,这两个可都是他一手带大的,将来还要把一身功夫都传给他们,让他们能保护自己,保护同伴。
                有好徒弟,还是两个,真骄傲啊。
                那日是闻人和秦炀第一次喝酒,师父特许的,他说,天罡可不能不会喝酒。
                两个人都觉得师父你这话说得哪里不对吧。
                为人师的那位笑而不语,笑容之中扯出几分惆怅苍凉来,粗糙得好像一把砂砾。
                后来闻人羽才明白,天罡的一生都系在战场上,保卫同伴,保卫别人,就是他们的责任和荣耀。所以有什么心愿都要赶快说出来,因为一旦错过,哪日上了战场,就再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当时闻人羽还是第一次上战场,看到惨烈的战争,她的枪被血染红,人也被吓得红了眼睛,然而最后都没有哭出来,而是凝神看着远方。师兄秦炀站在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们称作师父的人依旧在与敌人厮杀着,身后正掩护着另一名同伴撤离。
                师父的枪法行云流水,和着血色夕阳,坚挺得仿佛永远都不会倒下。
                她和师兄明明都长高了,看着师父的时候,好像还是小孩子一样。
                后来有一天师父说,我的枪法,小羽还没学完呢。
                闻人羽说,还剩最后一招。
                师父便说,小秦子可算是得了我的真传,最后一招,找机会让他好好指点你,不比为师的差。
                闻人羽说,师父您不准备亲自传授弟子吗?
                师父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像小时候一样刮刮她的鼻尖。他说,小羽啊,为师要走了。
                ——“等为师回来,再教你吧。”
                她说好。
                师父笑了笑:我家小羽……真是听话。
                她远远看着师父朝着夕阳的方向走去,逆光的背影慢慢和远处天边的红色融在一起,越走越远,终于到了闻人羽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她第一次见到师父的情景。
                她是战场上流落的孤儿,那时候正是冬天,大雪弥天盖地,白色和血水混在一起,她冻得发抖。那人脱下厚厚的外衫,将坐在地上啜泣的女孩子裹了个严实,擦擦她的眼泪。
                她还在哭,对方就问她叫什么名字,然后揉揉她的头发,问她要不要跟着他回家。
                闻人羽瞪着哭红的眼睛望着他说,你是谁呀?
                他笑了笑说,我叫程廷钧,来自百草谷,我是一名天罡。
                ——你愿不愿意叫我“师父”?
                闻人想起,从她跟随师父然后变成一名天罡开始,她已经很少很少再哭了。
                —TBC—


                IP属地:河南15楼2013-11-27 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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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傅清姣帮青年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好孩子,回来就好。”
                  乐绍成也点着头,微笑的时候眼角带着细纹,拍拍儿子的肩膀:“无异又长高了。”
                  乐无异眼睛有点红,握了握父亲的手,又看向母亲。
                  虽然不是亲生父母,可是那么多年来他们待自己的好犹如己出,他在西域长年奔波三年来少回长安,都没有机会侍奉膝下。若是可以,他希望这次能在长安留得久一些,多陪一陪他们。
                  乐无异欲言又止:“爹,娘……”
                  “傻孩子,不用多说。”傅清姣摸摸乐无异的头,目光温柔,“你已经长大了,许多事情要自己做主,爹娘自然不会拦着你。这次回来可要多住几日,也好好陪陪你的朋友。”
                  她的目光望着乐无异身后闻人羽和初七,在看向初七的时候眼前一阵恍惚,她吸了一口气,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的将目光收了回去。事情的经过她已经听乐无异说过,眼前的初七虽然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谢衣……然而……终究还是故人。过往想起,那些日子好像是一场镜花水月,和那位“谢衣”的种种竟分不清是真还是假。
                  ……可是终究,镜花水月也是发生过的。
                  “谢衣”已经过去,如今他能回来,未尝不好。
                  乐无异声音小了一些,低声说:娘……
                  傅清姣笑了笑:爹娘总是在的。她转头看向闻人羽,闻人姑娘只是路过长安,怕是呆不长久吧?
                  闻人羽点头说道:“是,逗留两日便继续启程。这次也是想着许久未见,就想来看看无异。”
                  乐绍成说,“那可得要无异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这位……”他顿了顿,不知如何称呼初七,最后还是省了过去,“不管阁下是何身份,总也是缘分一场,若不嫌弃,便也在长安多留一些时候。”
                  乐无异回头看着初七,初七从他眼中读出几分期许。
                  初七便点头说:多谢。
                  正逢盛春长安花会的时候,乐无异想着闻人留的时间不长,总要抓紧时间好好聚一聚玩耍一番,晚饭之后就约了闻人,又拉着初七一路出了大门,直奔长安闹市。
                  华灯初上,花团锦簇。
                  闻人比起往昔成熟许多,这时候总算生出一些女孩子心性,一路看花看草,又转了一会儿,干脆还看起了胭脂水粉。
                  乐无异摸着下巴说,闻人你也开始喜欢这种东西了啊?
                  闻人羽脸一红,马上解释:不是不是,我就是看看。我……我是天罡!哪里用得着这个……
                  乐无异笑出声说:你解释什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就觉得女孩子看这个挺好的,你喜欢哪个我就买给你。
                  闻人羽不好推辞同伴好意,又不好意思真的去拿小摊上的胭脂,“那我先谢谢你。那个……你要是真的想买什么,不如问问谢前辈。”
                  被称作“谢前辈”的初七愣了一下,显然还是不太习惯这个称呼,乐无异心里堵了一下,又看闻人这时候的窘境就没有泼凉水说什么,只是望着初七,只希望他也不要这时候较真。
                  乐无异摇摇头,是怕破坏这样的好气氛,还是他心底终究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无异和闻人在初七看来其实都是后辈,之前还有过过节。现在被几个在他看来还是小孩子的真心相待处处照顾,初七心里打动又不知如何回答,乐无异这个时候望着他意图明显,初七也没有多说,轻轻朝着乐无异点点头。
                  乐无异抓抓头发,朝他走近了几步,“嗯……你有没有什么东西想买?”
                  他送闻人胭脂水粉的时候都没有这般小心翼翼,这时候问起初七的意思那样子仿佛穷得只剩下钱也成了一种罪过,青年和初七明明差不多高,这个时候却微微敛着下颌,抬起眼睛看他。那双灿金眼眸在长安夜间的华灯之下璀璨如星,初七只是那般看着,他突然想起初到长安的时候乐无异拉着他穿街过巷的时候。
                  他看着乐无异那双仿若华灯眼睛,想若是这时候点满明灯的长安,让他独自去走,定然会迷路的吧。
                  初七想了想说道:没有。
                  乐无异有点失望,不由自主就拉着初七的袖子说,那你再看看。
                  闻人羽也点头附和,少女的眼光转了转,忽然眼睛一亮:咦,我好像看到那边有人在耍枪卖艺,哎哎?定国公前辈也在看!
                  乐无异一愣,马上也顺着她的目光左顾右盼起来:我爹?在哪里在哪里?
                  闻人羽说,不管了,定国公前辈在看枪法……我,我上去请教一下!无异,我,我先失陪了!
                  “喂,闻人——”乐无异说了半截,抱起手臂轻轻叹气,一脸无奈,“真是的,明明我才是她的同伴,结果被丢下的反而是我。”
                  闻人羽已经淹没在人海里面了,乐无异走到初七身边:“没办法了,我们继续看吧,她见到我爹,不请教个大半天是不可能的。”
                  初七说,那位闻人姑娘,就这样把你扔这里了?
                  乐无异说,不然呢?不过难得见她那么喜欢什么东西,就算是把我忘了,也随她去好了。
                  青年口气好像是抱怨,但是又止不住的欢喜。
                  乐无异便去找初七,一边说着走吧走吧我们再看看,初七却一时没有动。乐无异回头看他,只见对方站在原地,又朝着方才闻人羽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下,忽然转头轻声对乐无异说话。
                  “你和你的同伴……感情都很好啊。”
                  乐无异说,闻人是我的好朋友嘛。
                  初七没说什么,乐无异看着他犹犹豫豫想要伸手去牵,终究还是收了回去。
                  无论什么时候,乐无异还是对他敬重又小心,即便他不是谢衣,青年望着他的时候还是带着敬慕。
                  ……好像还有点不一样。
                  初七迷惑的想着,乐无异却把他的思绪打断了:“你别多想。”
                  “嗯?”
                  乐无异又重复了一次:“你别想。”
                  他知道初七孑然一身,百年之前谢衣的记忆在他心里已经被人抹去,百年之间属于他的一切也荡然无存。茫茫天地,其实初七活着,却没有什么牵连,他看着乐无异说他和同伴感情很好的时候,那个样子总是在乐无异脑子里抹不掉。他待初七好,对他拘谨小心从不越矩,又明明知道初七并不是他的师父……可是就算这样……可是……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啊。
                  他们虽然说不上是什么关系,但是同行一路,总不至于是陌生人。
                  乐无异抬起头看着初七,他说:“走吧。”
                  青年微微垂首,复又补充了一句:我陪着你。
                  —TBC—


                  IP属地:河南16楼2013-11-27 1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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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乐无异离开走到光影下面正撞上闻人羽。
                    少女依旧是怀抱长枪的潇洒模样,看到乐无异走过来打了个招呼。
                    乐无异说,和我爹讨教完了?
                    闻人羽点点头:是的,现在也没什么事了……就四处转转。
                    乐无异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闻人羽:“你怎么空着手,那盒胭脂你没有买吗?还是你不喜欢?”
                    闻人羽摇头,少女垂下眸子,不经意撩了撩头发轻声说,“不是,胭脂很好看。但是……我觉得还是手中的枪更重要。”
                    她目光落到自己从不离手的缨枪上,眼睛里的颜色比看到那些脂粉的样子还要光彩动人,莹莹夺目。
                    那凝视着那把枪,好像是看着比性命还要贵重的东西。
                    “我想我还是一直这样就好,我是天罡,不需要那些女孩子用的东西。我只想……我只想与我的枪一同走下去,保护想保护的人。”闻人羽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来,她看着乐无异,手心紧了紧,“你爹……定国公前辈的枪法真的很好,和他只是说几句就觉得受益匪浅,小的时候,师父也是这般教导我的……”
                    “那些女孩子用的东西我虽然很羡慕很喜欢,但是喜欢留恋,不一定能留得住。留不住的时候,放在心里也很好。就好像师父,师父已经不在人世……我救不了他,我也能一直记得……只要我记得师父是天罡,我也是天罡,那就够了。”
                    乐无异看着闻人羽,少女只是抬眸瞧着乐无异,眼底闪过一抹亮色,神色反倒更加坚定了。
                    乐无异点点头,不自觉手指攥紧,他轻轻说:留不住……放在心里,也很好……
                    闻人羽说,是啊,所以我不会在长安留太久,我要去战场上,去更远的边境。我要守在那儿,连带着师父没能继续走完的一起完成,好好做一名天罡。
                    乐无异不自觉抬手摸摸闻人羽的头发。
                    他从前一路一直是依靠闻人羽照顾,这个时候……闻人好像比刚遇到的时候又长高坚强了许多。他们一路扶持走到今日,都抱着保护重要之人的信念,然而即便失败,在闻人羽眼里也从来没有崩溃和软弱。
                    永不妥协,永不忘记。乐无异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闻人羽稍笑了笑说:“所以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无异,能再次遇见谢前辈,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过去无法重来也不能强求,我只知道只要都活着,就还有希望。”
                    乐无异说,谢谢你,闻人。
                    少女嫣然一笑:你还是谢谢你的好运气吧。
                    乐无异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闻人羽又说,说了这么久,你怎么一个人,把谢前辈丢在那里真的没问题?
                    乐无异如梦方醒:我……我这就去找他!
                    望着青年转身离开,闻人羽才转头朝着长街的另一端走去,斑驳的明灯将那抹身影映照得光彩夺目,她只来得及在背过身的时候擦擦眼角,轻轻说:
                    ——师父。
                    弟子……不会让你失望。
                    初七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头隐约看到长安码头的桅杆,那里比起眼前更暗人也更少,初七想了想也没有再等乐无异,就自己顺着方向走过去。脱离了人群,长安的夜非常安静,走进码头便只听到细细的风声水声,初七站着,右手压着心口,他仔细的听。
                    有那么一瞬间,空荡荡的心口,好像真的听到了心跳声。
                    ……他的心跳声。
                    ——“谢衣哥哥,谢衣哥哥!”
                    有清脆的女声传来,他回过头,只看到满目山光水色,绿色衣裳的女孩子朝他跑过来。她怀中抱着一只小狸猫,眉眼笑意盈盈,歪着脑袋看着他:“我喊了你好几声你才答应呢。”
                    他瞧着那女孩子,笑了笑朝她招手:阮姑娘。
                    对方不太高兴的绕着他打转,水灵灵的眼睛瞪着他:“说好了的,你以后要叫我阿阮呀。总是阮姑娘阮姑娘的,多陌生啊。”
                    他点点头又说,好好好,在下知错了,以后叫你阿阮便是。
                    他们周围是巫山流淌的清泉,头顶开着仿佛永远不会开败的鲜花,这是一个鸟语花香的美丽季节,哪怕是在水边来回跑着玩的女孩子也显得生机勃勃异常好看。
                    此情此景,身穿白色偃甲服的青年不禁用手指戳戳自己的脸,沐浴着晴朗阳光,他想,什么时候我若是能用偃甲做出这样有生气的事物就好了。
                    阿阮拖着他的衣裳说:谢衣哥哥你又在想偃甲的事情吗?木头……有那么好玩吗?
                    他帮女孩子拿掉头顶沾上的花瓣,微笑着说:“偃甲的意义不一定是在于好玩,不止偃甲,世间很多东西都是这样。”
                    她追问:“都是这样?那是哪样呀?”
                    青年说,等你以后有了想珍惜的东西,想要利用自己的力量让他过得更好拥有更多,你就明白了。
                    阿阮便天真的笑了,“那我现在就很喜欢谢衣哥哥啊,你看巫山多好看,蘑菇又多又大又好吃,我可以把巫山分一半送给你!”
                    青年不说话,笑容中带着几分无奈和纵容,又颇为羡慕。
                    真是不用发愁啊……
                    阿阮和他说了几句,又看到清清水中有鱼在游,就跑过去看了。
                    青年轻声吟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初七扶着额头,那一片山水在急促的褪色瓦解,就连绿衣少女和他自己的影子都越发模糊。他只记得自己在那边微笑着轻轻吟唱,那首曲子的意思,好像一闪而逝的镜中花水中月,永远永远都只能遥望。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所见所思,好似水中生出的蒹葭,扎根在深深水底,能够看得清楚,却到达不了。
                    初七皱着眉头,只觉得撕裂一般的痛楚自脑内蔓延开来,他眼前隐隐约约发暗,眼皮都是重的。他感觉到谢衣的记忆已经在慢慢回来,想起的时候常常就这样在脑海里汹涌肆虐,泛滥起来几乎将他吞没。
                    那些被洗掉的欢喜悲怆,现在回来……究竟是好是坏?
                    他听见绿衣少女的声音:“谢衣哥哥——”
                    初七恍恍惚惚伸出手,那只手,却真的被人握住了。
                    青年眼底点点星芒,光景胜似巫山的天光水色,两片唇瓣张阖说出了两个字,初七听得不太清楚。
                    是初七?
                    是谢衣?
                    还是……还是……
                    —TBC—


                    IP属地:河南18楼2013-11-27 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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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天高夜寒,坠着寥寥几颗星子。
                      初七独自站在月亮下,身后传来了响动。
                      他回过头的时候正看到绿衣少女有点不安的看着他。
                      初七仔细想了想,她是阮姑娘。
                      “你现在没事了吧?小叶子找到你的时候,你的脸色好难看……”阿阮皱着眉,手指搅着脸颊边的碎发,眸中不掩关心。
                      初七点头说道:无事,多谢阮姑娘。
                      阿阮有点伤心,她轻声说,你从前可不是这么叫我的……
                      初七说,抱歉。
                      阿阮摇摇头:你不用说抱歉。
                      少女走到他身边,层层叠叠的裙摆在月亮下流淌着水一样的光芒,她身上戴着花朵和绿叶,看上去生气勃勃:“我从前脑子里只有巫山神女的记忆,那个时候我自己就觉得我自己是巫山神女,就算别人告诉我说,神女已经死了,我也不相信,因为我的记忆就是这样的呀。所以……你想不起从前的事,所以说自己不是谢衣哥哥,我能理解的,你没有对不起我们。”
                      初七轻轻叹气,一阵沉默。
                      阿阮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后来我和小叶子他们一起去了巫山,我才想起来,其实我就是一棵露草。我不是巫山神女,那我就承认了。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真的那么重要吗?”
                      手一轻,就被女孩子拉住了。阿阮看着他,神色焦虑又担忧:“我只知道,一百多年前在巫山水边遇到的就是你,那个帮助很多人又说话很有趣的也是你,在神女墓救了小叶子的人还是你。如果你真的想好好活着,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在意名字和身份?只要周围的人都认同你感觉到你的存在,不就好了吗?”
                      初七的手臂颤了颤,他感觉到眼前这个姑娘身上的气息,平和安静,又带着安抚味道,好像是巫山上流过的清泉水。
                      她说的很多话都很浅,太容易明白了。
                      活着就是活着,是什么身份,什么模样,有什么差别?
                      哪怕是改换容貌面目全非,自己从前做过的事情,在他人眼中,就能当做不存在了吗?
                      阿阮轻声说,“活着多好啊,可以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还可以晒太阳。如果把时间都花在和别人争论上,多可惜啊。”
                      她想,如果早就知道自己是谁,早就知道灵力在不停流失,她一定要在化成露草之前交更多朋友找更多宝贝,才不辜负她从露草变成人那么多年。
                      初七看她神色有些伤感,不知缘由,但还是郑重说道:“我会想想。”
                      阿阮便抬起脸对他笑了笑:“嗯。”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刚好看到闻人羽和夏夷则走入小院,闻人说:夷则建议好不容易大家一聚,应该喝点酒。
                      阿阮说,喝酒?好呀好呀,小叶子呢?
                      夏夷则说:“乐兄已经在里面准备了,这位……谢前辈也要一起吗?”
                      阿阮说,谢衣哥哥你要去吗?
                      初七看三人盛情邀请不好回绝,便点头说道:“那,多谢了。”
                      乐无异布的自然是长安城最好的酒,香气浓郁,未闻已有几分微微醉意。
                      阿阮只喝了一点儿就开始一心一意吃肉了,闻人羽和乐无异夏夷则二人兴致仍是颇高。
                      夏夷则说: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还有机会同知己至交共谋一醉。
                      闻人羽说:物是人非,竟然还有缘相聚。我记得上一次……似乎是在纪山的时候吧?
                      乐无异说:对对对就是在纪山,要不是那次我都不知道,夷则你居然这么能喝!
                      夏夷则只是呵呵一笑,继续推杯换盏。
                      初七听着他们谈话,听到纪山的时候脸部僵硬了一下。他不由自主想起许多年前,谢衣曾经在纪山故居埋下的几坛子好酒。当时他偶然路过纪山,见村里人生活取水多有不便,便在当地留下了偃术机关以供村人使用,后来看纪山秀色可餐民风淳朴,也住了一段时日。
                      那时候他一直是一个人,清酒如霜,只能对着长夜孤影自斟自酌,也喝得慢了些。
                      初七看着乐无异说:你们在纪山喝酒……
                      乐无异抓抓头发:呃,这个……现在说好像有点晚了,但是实在是对不起。我不仅进了你的屋子睡了你的床,你剩下的一坛子酒也被我和闻人还有夷则三个人平分了……但是我当时也说了,我可以买十坛子好酒赔给你的,你别生气……
                      初七也不知道该是个怎样的表情,现在想来他留下的东西,十有八九是进了这些后辈的肚子。
                      但是谁能想到,只是喝了你一口酒,后面还牵扯出这么多的纠缠来?
                      乐无异脸上带着点儿微微的酡红,金灿灿的眼睛好像是失了焦距,又好像是看着初七:“你要是不相信,我明天就买来赔给你,然后原原本本搬回纪山的厨房。”
                      初七不是计较这种事情的人,自然是摇头说不必。
                      纪山上存放的酒一直放着也是放着,他自己喝不到,有人路过帮他喝掉,初七也觉得挺好的。
                      如果一样东西不能物尽其用,把它分给懂得享受它的好的人,又有什么不可以。
                      谁知道乐无异这时候却较真起来,非要说欠了他的,一定要还,还一本正经的约初七明日一起去长安最好的酒坊挑选好酒。最后初七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要敷衍着答应,乐无异这才露出笑容,脑袋一歪,就靠到了初七的肩头。
                      柔软的头发有几绺落进了初七的衣领里,扫得脖子痒痒的。
                      青年身上带着点酒气又带着点干净的香气,这么一下子压过来的时候初七几乎没有接稳,然而乐无异的样子很是听话,拿了初七做人肉靠垫之后便不再动了。
                      闻人羽看着乐无异呆了呆,又看看阿阮,阿阮摇摇头看夏夷则,夏夷则做了一个摊手的姿势。
                      风流少侠逸尘子默默在心里扶额:乐兄的酒量,其实还是不怎么样啊。
                      —TBC—


                      IP属地:河南19楼2013-11-27 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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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一夜好梦,初七没想到第二日乐无异居然还记得赔酒一事,初七计较不过乐无异,最后只能随着青年出门。
                        闻人羽身负任务不好久留,清早已经辞别众人前往北方。阿阮原本也是想着长安花会过来瞧瞧,如今事情都过去了,继续同夏夷则去寻找储存灵力的办法,依依不舍的道别几声,也只好分别。
                        他们感情本就很好,如今天高路远各自有各自的道路,便洒洒脱脱希望对方过得更好,离别倒也没有万分伤感。
                        乐无异带着他到了长安有名的酒坊,对初七说你看中哪种就告诉我,我赔给你十坛。
                        初七想说你不用这么认真,两人胶着的时候却无意中听到其他酒客的对话。
                        “哎哎,你知道谢衣吗?”
                        “谢衣?”
                        “就是那个传说中有名的大偃师谢衣啊。”
                        “哦哦有点印象。”
                        乐无异听到这个名字顷刻间手心一紧,便也不再说话,初七亦是安静了下来。只听那两个酒客继续交谈。
                        “我听说啊,有人去纪山,上山采药的时候又见到了谢衣的踪迹,你说神奇不神奇?”
                        “谢衣不是一百多年前就离开纪山了,哪有活这么久的人,他见到的是神仙啊?”
                        “呵呵,谁知道呢,只是那人年事已高体弱多病,从纪山下来不久就变得死气沉沉的,他看花了眼也说不定呢。”
                        “纪山还真是不太平啊,我听说,上次……”
                        乐无异和初七对视了一眼,走上前去问道:二位,我刚刚听你们说……谢衣的事情……可是真的?
                        那两人也颇为无辜:我们哪里知道呢,不过是听说,但是劝你们真不要去,这段日子纪山可不安全,有云游的道人路过,都说有妖气呢。
                        其中一人就说,还妖气呢,刚刚不是还说看到了什么谢衣?
                        另一人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那老人话都说不明白,也不见得看得多清楚,退一步讲要真是谢衣——一百多年了,活了那么长时间的,除了妖怪还能是什么东西?
                        乐无异听两人说到此处,攥紧了拳头皱着眉头正要发作,却被初七一把拉住。乐无异挣了挣,却不想初七拉得更紧,他拖着乐无异的手臂,轻声在青年耳边说:不要轻举妄动,出去再说。
                        乐无异被他这么一说,倒也听话了。
                        “那群酒客真是……怎么可以这样说谢伯伯!简直太过分了!还有纪山怎么可能会有谢衣的行踪,一听就是假的这种传闻也相信!”乐无异被拖出去还愤愤不平,又看初七无动于衷,瞪着眼睛说,“喂,他们这么说,你都不会愤怒吗?”
                        初七回头看着乐无异,他们说的又不是你。
                        乐无异咬着牙回答他:可是他们说的是谢衣啊。
                        “你明明活着,就站在他们跟前,但是他们当着你的面猜测谢衣是妖,你就不会生气吗?”
                        初七愣了愣,觉得乐无异答非所问。说的不是你,说的是谢衣,也值得这么生气?
                        这孩子……谢衣的事情,都很在意啊。
                        一个已经死了一百多年的人,留下那么多故事那么多传言,这个时候旁人提起大都一阵唏嘘,权当一个陌生的故事平淡无奇的说下去,亦或是种种猜测。可是大家都不在意,都只当谢衣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对陌生人如何如何,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仅仅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可是乐无异为什么这么在意?
                        初七仔细想想,其实自己之前同乐无异也没有多少交集,与他有关的都是那位偃甲谢衣,自己对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个陌生人?
                        可是为什么别人都不在意的事情,他却看得那么重要?
                        谢衣这一生过得无怨无悔,他心中有道,秉持着一个信念做了那么多事,纵然留下的名声有好有坏,别人看他也各自不同。但是毁誉参半的一生,他不后悔。
                        他在下界所呆的时间不长,能做的事情也是太少……但是谢衣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虚度,他到底看到许多美好事物,虽有遗憾,可上天肯把这么美好的东西给他,已经应该觉得满足。
                        他又看向乐无异,有这么一个人传承谢衣的意志和偃术,对他依旧挂念在意,也应该觉得满足。
                        初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是身为谢衣的标志。
                        他这一生拥有两端至极的人生……谢衣已经没有遗憾,可是现在呢……
                        青年犹在兀自生气,小声嘟囔:“谢伯伯那样的好人,我敬重都来不及,他在纪山留下偃术帮助当地人许多,我娘他们也说谢伯伯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好人,那些人用这种恶意去猜度他,简直……简直……”
                        初七在一边听着听着,突然就轻轻出了口气,好像是笑又好像是叹。
                        乐无异说,你怎么了?
                        初七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突然低声问他,你现在如此愤懑,那若是有一日,有人在街头说,谢衣杀人如麻,你要怎么办?
                        乐无异怔了怔。
                        他应该知道的……
                        为善持道的是谢衣,杀人如麻的是初七……他们本就是一个人……
                        初七看他面露难色,也不再追问。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原本也没有顾及后果,更没有考虑到乐无异,现在看来,好像他问得还是不合时宜。
                        初七没说什么,只是仿佛不在意一样的:“我就是随口一问,答不上来也无妨。我们购置一些药品装备,有必要去一趟纪山,事有反常恐怕有妖作祟,还是查个清楚为好。”
                        乐无异住脚不动。
                        初七回过头露出一个询问的神色。
                        青年看着他,口气缓而坚定:“我不知道我会怎么办,我知道谢衣是个好人是我从小就留下的想法。但是从我开始认识偃甲师父,认识你,一切已经不一样了……”
                        “我从来,从来就没有认为,谢衣……谢衣只能……”乐无异顿了顿,没有说下去,眼里有点无助。
                        初七却点点头,他声音缓和许多,“我明白了。”
                        乐无异垂着眼睛神色发暗,显然对自己的答案并不满意,但是一时之间想不到更好的。只是低落的时候,手便被初七拉住了。印象里初七从未主动接近于他,这是第一回,乐无异有点惊讶。
                        初七看着他,那一刻乐无异觉得他嘴角有一点笑意,若有若无,又似苦似甜。
                        初七说:“停步不前算什么?走吧。”
                        —TBC—


                        IP属地:河南20楼2013-11-27 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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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
                          买足了药品和装备,乐无异就和初七启程去了纪山。
                          纪山的春天一片郁郁葱葱,草木明丽繁盛,景象依旧和初七记忆中的模样差不多。两人问了问当地的村人,声称见过“谢衣”的那个村民回去之后不久意识就开始模模糊糊,只听说他清醒的时候说是上山采药撞见谢衣留下的机关,一时好奇又往深里去看,远远看到原先的空房子门口有人影。
                          村民说那人老眼昏花,是看差了也说不定。
                          另一人附和说,他年轻时候就喜欢这些古怪东西,谢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人了,还偏偏去信。
                          村人还说,那家儿女请了法师去给他辟邪,道人还叮嘱不要再随随便便上山了。后来便没有什么人再好奇去看什么谢衣的机关。
                          乐无异和初七听了都觉得蹊跷,两人问了问情况,就朝纪山深处走去。走了一段山路,初七发现遗留在纪山谢衣故居的机关还是很新,情不自禁停下来去看,乐无异解释说从前偃甲谢伯伯也翻修过,后来自己有时间也会过来看看哪里旧了不管用了就重新修好。
                          初七说:“不过是遗留之物罢了,也不甚重要。”
                          乐无异摇摇头说,谢伯伯留下的偃甲都很珍贵,况且这些偃甲还可以保护你的故居不受打扰,我不想它们收到损害。
                          初七只是摇摇头,略笑了笑,说继续走吧。
                          二人继续前行,很快就到了从前谢衣的故居。远远站在山下便看到有个人影一晃而过,白衣飘飘的模样,乐无异情不自禁脱口而出:谢伯伯?尔后又看看身边的初七摇摇头,怎么可能呢?
                          初七说,上去看看。
                          两人走上机关攀上山顶,刚才出现的人影又消失了。
                          “喵了个咪,这什么情况?”乐无异嘟囔着四下瞧瞧,一个人影都没有。
                          “小心些,这一路都太平静了。”初七比他警觉许多,他伸出一只手臂将乐无异护在身后,两人慢慢朝着院落方向前行。
                          直到进了院子都没有异常,周围安静极了,只有风吹过竹叶发出的沙沙声,那所翠绿色的房子就在眼前,门被风吹开了一个角。
                          乐无异说,进去看看?
                          初七点头:小心。
                          乐无异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推门,就在他伸出手的时候,初七猛然间一皱眉头,便要去打断乐无异:“等等,有些不对——”
                          然而乐无异的手已经摸到了门上,门被推动的刹那,突然之间白光大盛。
                          “无异——”
                          话出口,然而光芒已经将青年的身影整个吞没,弥漫了满眼,就连初七自己都什么都看不清楚,他不得不用手臂挡在眼前,心中暗道不好。乐无异接触大门的时候他才感觉到周围不同寻常的灵力,想必是妖灵布下了幻术结界。这股灵力诡秘莫测又变幻无常,一时不察就中了圈套。
                          乐无异只来得及听到模糊的一声,眼前已经一片漆黑。
                          他暗自责备自己不够谨慎才会遭到暗算,又不知道初七此刻正在哪里,是不是安全。
                          深吸一口气,乐无异凝望四周,他正处在一条长长的甬道里。
                          脚下是洁白的石阶,铺着颜色绮丽的毯子,乐无异认得这是流月城的装饰。他抬起头,然后朝前走去,朝着甬道的尽头走去。
                          他看到两个人,一个人半跪在地上,另一人负手立在他的跟前。
                          他叫他主人。对方点点头,慢声说,从今天开始,你的名字就是初七。
                          乐无异嘴唇颤了颤,他跑到那两人面前。青年伸手想要去拉初七的手臂,可是手指刚刚触碰到初七的身体,那具身躯连同周围的一切都好像流萤一般四下散去。
                          乐无异方才想起自己这是看到了幻觉,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贸然伸手实又大意了。
                          他甩甩脑袋,如果都不是真的,为什么他会看到初七,还会看到沈夜?
                          乐无异一时分辨不出,他所见的,究竟是真的发生过,还是只是幻术一场,不能当真……
                          可是即便不能当真,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尊敬的人变成这般行尸走肉,也像一把钝刀插在心头一样……他甚至不敢去仔细想。
                          这幅画面散去之后,眼前看到的是另一处场景。他并不认识,但是还是能够看出这是流月城里的某一个角落,初七正在杀人,他的刀锋雪一般明亮,寒光映射将整个人都映射成一把锋锐的兵器,周身的冰冷和坚持仿佛无坚不摧——
                          那个身着流月城祭司服的人几乎没有与他抗衡的能力,轻而易举就死在了初七刀下。
                          乐无异怔怔看着这一切,无论如何那个模样冰冷的杀手都和他遇到的那个初七重合不到一起去。
                          谢伯伯……谢伯伯……
                          然后是星罗岩……
                          风琊在求初七杀了他,但是初七无动于衷,任凭他被魔偶反噬得血肉模糊痛苦万分。乐无异想,纵然自己也恨那个风琊,但是如果是那种情况下,对方求他他肯定会动手,就跟玄妙观里面的灵虚一样,宁可一刀杀了,也不严刑拷问。
                          乐无异咬着下唇,心中发紧。
                          初七戴着面具,他看不清面具下的脸,但是隐隐可以想象得到。
                          那张面容,曾经多少次……对着乐无异温温笑着说着好徒儿……
                          一模一样的面容……乐无异想纵然那个对他笑着的不是真的谢衣,真正的谢衣……总也不会是这样……
                          ……你的过去……竟然是这样的……
                          初七的过去,和谢衣完完全全相反,就好像是光和影的两个面。
                          只是看着初七漠然执行任务的时候,乐无异心头涌起的有震惊,有愤怒……还有难过。
                          不是为了谢衣或者初七,只是为他。
                          乐无异是生长在光明和无忧无虑的环境之下,他不用为任何事情发愁,爹娘教育得也尽心尽责,所以他自然而然能够心底正直,去偷去抢去杀这样的想法青年之前从未想过,可以有资本义正言辞的说不对的事情就是不对。
                          让谢衣做出那些事,或许初七自己因为被毁去记忆而不觉得,在他这个旁观者看来,仍觉得残忍。
                          ……更何况谢衣这个名字在乐无异心里曾经那么高不可攀。
                          他想起初七在长安街道上问他的那句话。
                          ——那若是有一日,有人在街头说,谢衣杀人如麻,你要怎么办?
                          乐无异摸着胸口,答案也渐渐明晰起来。
                          他明白的,他都明白的。
                          他没法反驳这样话,因为是事实。但是他不会因此对初七产生一点点偏见,更不会因此否认他的所有。乐无异知道他小时候仰慕谢衣,但是这个时候他仰慕的再也不是那个街边巷尾传言,娘亲口中的大偃师谢衣,他仰慕的……就是真真实实活在他眼前的那个。
                          不管是什么名字……就是他。
                          此时此刻,初七已然挣脱幻境重新站在纪山小院里,他手执长刀,因为方才破阵运气稍有喘息,然而目光凛冽如冰,身体笔直而立。
                          他手紧了紧,眉峰渐渐锁起来,目视前方。站在他眼前是一只绿色衣裳的女妖,鬼影一般飘忽在半空中,她的五官好像笼着一层薄雾一样模糊。
                          她说,你怎么能够破我的幻境——
                          初七冷冷看着她,声音沉了几分,不去回答她的问题:无异在哪里?
                          —TBC—


                          IP属地:河南21楼2013-11-27 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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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
                            女妖怪笑了笑说,你那么担心他干什么,他看够了自然就会回来,如果没有被完全吞噬的话。
                            初七冷声说:你不过是接着谢衣留下的灵力化成人形,竟然不好好珍惜反倒反过来为祸。
                            “你怎么知道我是借着谢衣残留的灵力——”她的目光先是一惊,尔后自知失言倏然住口,继续慢声说,“那又如何?灵力总有用光的时候,开始我只是找些普通人……他们虽是寻常灵力也不多,总也聊胜于无……谁知今日竟然有你们两个送上来。”
                            初七皱着眉看她,“两个只怕你应付不了。”
                            “那是我的事。”女妖怪想了想又说,“你灵力和谢衣留下的倒是有几分相似,但是味道还不一样。”
                            初七被沈夜改造过,当然不可能和谢衣完全重叠。看那女妖应该是刚刚能化成实体不久,也难怪从不知谢衣是何模样。
                            初七哼了一声,他心知对方有意和他周旋,乐无异尚不知道情况,这种时候拖得越久越是不利,若是被她逐一击破那就没有回圜的余地了。
                            女妖怪说,我有点好奇,你在那个年轻人记忆里看到了什么?
                            初七沉了口气:“果然幻觉里面所见都是对方的记忆……”
                            女妖怪弯弯唇角:“那当然,我能轻易看到他所感应的事物,想不到你过去竟然是这样杀人如麻的家伙,怎么这时候反倒回头做起好事来了?他看到那样的你,肯定又惊讶又失望。那个青年那么正直又嫉恶如仇,你猜,如果他还能神志清醒的离开这里,会不会把你直接杀了?”
                            初七慢声说:我不会让他出事。
                            他一边同女妖怪周旋一边暗自思索,从对方只言片语中隐约可以觉察她对自己幻术中所见并无感应。
                            原来如此……
                            初七慢慢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情不自禁握紧手中长刀。
                            女妖怪饶有兴味,“他的表情现在很难看呢。”
                            初七眼中的光明灭了一下,复又清晰起来,并未被语言扰乱心智,听她所言细想看来无异现在还没事……初七稍稍松气,如果实在不行,只能将她杀了,然后设法救出无异。
                            女妖怪漫不经心把玩着自己长长的指甲,循循善诱:我和你争下去也是两败俱伤,他一时三刻都是我网中之鱼,我观你过去也不像善类,何不井水不犯河水,怎么非要相互作对呢?
                            初七说,我纵然同你两败俱伤,也不会任你作为。
                            ……
                            乐无异看着眼前的画面,初七漠然立于他和他的同伴眼前,刀刃架在他的脖子上,手指揪着他的衣领,这一切做得从容不迫毫无感情。
                            青年抓紧两侧的衣裳……这次是在广州……
                            即便是看着画面,乐无异还是情不自禁往后退了几步。
                            初七说:所谓师父,又是从何说起?
                            乐无异看到他刀刃之下的青年脸色惨白,不甘。
                            沈夜淡淡说道:初七,你去替本座试剑。
                            乐无异住了脚,青年眼光坚定起来。他告诉自己:不能退缩。纵然是幻觉一场,他怎么能够退缩,他当时就是眼睁睁看着初七——看着初七……
                            ——“我不能退缩,虽然不够强,但是,我绝对不换会妥协。”
                            在捐毒的时候,在广州的时候,在神女墓的时候……他都是这样。因为力量微弱,只能徒然看着,任凭如何伤心如何拼命,也什么都挽留不了。他救不了师父,没办法让初七变回原来的样子,打不开紧闭的石门。他已经尽力了,可是没有成功……
                            只是,就算一次都不行,他还是会不顾后果的去试。他相信总有一次,总有一次能够回护住想要回护的东西。
                            至少这一次,他不能再让自己显得那么没用。我也想……也想保护你啊。
                            青年眼神清明几分,慢慢拔出昭明,开始凝聚灵力,祭起剑气。
                            ……
                            女妖怪慢条斯理问他:“你怎么知道他会不会也容不下你过去所为?”
                            初七干脆回答:我相信他。
                            她有些好奇:“相信?你同他非亲非故,怎么就这么护着他?”
                            初七冷声说道:“他既然拜了谢衣为师,那便也是我的徒儿。身为师父……我自当,护他周全!”
                            她眼睛蓦然睁大:谢衣的徒弟——
                            初七在她惊诧之时蓦然出手,刀身散发出强烈的灵力,金色的光芒逐渐将他和女妖都笼罩进去。初七口中念着咒诀,刀光如破云而出的烈日,锋芒又白如回雪,卷起阵阵寒风。
                            与此同时,周围灵力屏障开始剧烈震动,一阵强光之后,乐无异出现在初七身边。
                            他们内外默契的一致,竟然联手将结界破了。
                            青年手执昭明,看初七还好端端站着,终于有些安心:喵了个咪我还以为一辈子都出不去呢,就是她在搞鬼?
                            初七说,此妖因谢衣留下的灵力化出实体,小心应付。
                            乐无异一阵惊讶:谢伯伯的灵力?随即又谨慎看着前方敌人,咬牙说道,谢伯伯留下的东西,怎么能被用来害人,我不会放过你。
                            女妖见他二人此刻联手,感觉事情不妙。初七能够轻易从幻术当中脱出已经出乎她意料,这个时候也只能全力以赴。
                            乐无异握着昭明就想往前冲,被初七拉住了。
                            “无异,我从正面缠住她,昭明可以牵制灵力流动,你从侧面袭击。”
                            乐无异说,这样你岂不是——
                            “退到一边去,这个时候岂有让你庇护我的道理。”
                            初七不等乐无异说完,已经甩开他纵身上前,与对方硬碰硬了。
                            乐无异也不再犹豫。
                            他到底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孩子,几年来功夫已经颇有长进,初七的功夫对那只妖怪又颇有克制效用,终于把妖怪消灭了。
                            “安全了吧……”乐无异出了口气,一战过后还有点喘,看看四周再无杀意,稍稍放松。
                            女妖怪的尸体慢慢散尽,最后地上只剩下一棵枯竹。
                            初七此刻也长长舒了口气,他化出法术将枯竹烧尽,走到乐无异跟前:你可有受伤?
                            乐无异摇摇头说,没有。
                            初七心下稍安:那就好。
                            青年点头说道:休息一阵子就下山吧,村民那边还是要说一说,谢伯伯留下机关重重,叮嘱他们不要再靠近了。
                            初七说嗯。
                            乐无异这次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话,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看着初七:“那个……我中圈套之前,还有刚刚,我好像听见你叫我的名字了?”
                            初七没有否认,已经准备下山了。
                            乐无异莫名有点儿高兴,自己笑了笑。
                            初七回头看着他,模样还是淡淡的:笑什么,跟上来。
                            纪山的黄昏到了,天边挂着暖色的夕阳,将初七的背影拉得又斜又长。风吹过竹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听上去又轻又痒。乐无异怔了怔就跟上了初七的步子,两人在夕阳下的背影渐渐重叠,远远看过去的时候离得那么近。
                            —TBC—


                            IP属地:河南22楼2013-11-27 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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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
                              两个人下了山,又和村民交代了一番,事情就了结了。
                              在纪山脚下的村子找了家客栈睡了一夜,第二日乐无异想也没什么事情了,就问初七接下来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如果没有回长安也可以。
                              初七说:我想去一趟静水湖。
                              静水湖一直是谢衣居住的地方,初七这时候怎么提出到那儿去。
                              青年先是讶异,然后沉默了一阵。
                              初七只是说,静水湖那边的机关也要收一收,自从谢衣身死,遗留在那里的幻术屏障已经不起作用。静水湖在朗德寨附近,只怕不甚安全。
                              青年点点头,静水湖是谢衣的住处……自从捐毒之后,乐无异也会时时过去看看。很多次他都觉得若是自己推开主屋那扇门,就还能看到那个身影站在大厅中央,从从容容摘下面具,露出那张温润的脸和浅浅笑容,声音也好像从水中捞出来一样清朗好听。
                              ——“有朋自远方来,也该以真面目相待。”
                              ——“在下偃师谢衣,见过三位小友。”
                              那些日子再也不会出现了。
                              乐无异摇摇头,现在想这些做什么,谢伯伯留下的东西……他应该时时记起那些好的温暖的才是。
                              乐无异说那好,我陪你去。
                              初七轻轻嗯了一声,乐无异又说:那个,去之前,我还想去一趟朗德寨,整理一些装备。
                              初七说好。
                              整理好行装,两个人又坐着鲲鹏一路飞往南疆朗德寨。
                              到寨子口的时候正是上午光线最好的时候,阳光明朗,视野也开阔明丽。
                              乐无异记得第一次到朗德寨的时候这里阴气沉沉,还飘着血腥味,村民因为矩木枝的缘故发疯相互撕咬,整个寨子都被阴云笼罩着。如今回来只觉得眼前一亮,看着来来往往的村民还是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生活得很美满。
                              他都不敢相信眼前的朗德寨和他记忆里的是一个地方。
                              乐无异跟着初七在寨子里转了个圈,他们刚刚打完一只女妖,身上的药草已经用掉一些,乐无异想着要不要再买些补给。青年一边想一边不自觉的在路上慢慢走,初七也不打扰他,就这么安静的跟着。
                              “鹿活草还剩一些,金疮药要不要再买点儿……还有别的……”乐无异思索的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在初七看来也不值一提,只是看青年思索的时候,灿金的眸子时不时流转出柔和的光华,抓抓头发摸摸下巴这样的小动作又非常可爱。
                              乐无异离开家的时候不过还是半大少年,当时还要用偃甲鸟和父母时时传信保平安,购买药品装备的时候也需要队友操心,而现在数载过去乐无异已经学会照顾队友自己购置物品,不需要别人操心。
                              果然是走得久看得多了,总会学会许多。
                              乐无异没有发觉初七的目光,他在杂货摊前头停下来买了些材料,交易完毕抱着材料起身的时候却和一名妇人撞了正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方一边道歉一边弯下腰帮乐无异捡掉了一地的东西。
                              乐无异看着她的脸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你是……巴叶的娘?”
                              妇人愣了一愣,看着乐无异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我儿子的名字?
                              从上一次到朗德寨到现在,不过只过去三年而已,可是眼前的妇人却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眉目间沧桑痕迹清晰可见。
                              乐无异站在当场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便说:“我……我是……我是那名散仙的朋友……”
                              巴叶娘听到此处点点头,脸上带了些笑容:“是这样啊,我儿子现在过得好吗?”
                              乐无异鼻子酸了酸,他吸了一口气,轻声说:巴叶他……他过得很好。
                              青年又小心翼翼问道:……您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巴叶娘点头说:很好啊,我身子骨硬朗得很呢,等着我的儿子回家……等着他回去……
                              乐无异看着妇人出神的眼睛,实在是说不出一句话,匆匆搪塞了几句,就自己走远了。初七一路跟着,只看到青年脚步急促不稳,一直到了一个僻静之处,乐无异才突然停了下来。青年眼眶发红,站在那儿也不动,肩头轻轻颤抖,他痛苦的把眼睛闭上了。
                              初七便站在他的身边,无声陪伴。
                              乐无异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他听:刚刚那位妇人……他的儿子……叫做巴叶。
                              “我和闻人,还有夷则,第一次到朗德寨的时候……这里阴沉沉的,村里人因为矩木都疯了,我们在那种情况下救下了巴叶和他的娘亲,还毁掉了广场上的矩木。”
                              “但是最后我们还是没能保护好巴叶……他就在我们眼前,他还那么小,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看着他被杀死……”
                              “夷则给巴叶的娘施了幻术,他说巴叶只是被一名云游散仙带去修仙了……学成之前不会回来……然后,然后烧毁了巴叶的尸体……”
                              那个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而他的娘亲还在苦苦等待他回来。
                              乐无异怎么会不明白那种感觉,有些人一辈子都等不回来,这种感觉他都明白啊。
                              乐无异摇摇头说:其实我原本可以说实话的,可是我没有勇气说出来……我想让她这样有一个幻想也是好的,我真的不想骗她啊……
                              “再高深的法术,也不可能完全桎梏人心。”初七最后轻轻叹了一声,他走到乐无异身边,“她既然愿意选择相信好的一面,你不揭破,何尝不是一种成全。”
                              初七挨近乐无异,他伸手将青年拉近自己,摸摸他脑后的头发。
                              他觉得肩头一沉,乐无异便依靠了上去。
                              “……初七。”
                              “我在。”
                              “我是不是错了?”
                              “嗯?”
                              “有时候说真话不一定是对那个人好,我开始什么都不明白,只是固执的认为你是谢伯伯。可是在纪山那个幻境里,我看到的那些东西……直到亲眼所见我才知道,如果真的是谢伯伯,怎么可能面对那样的自己……恐怕他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如果你可以一直就是初七,那么你就不用面对这一切,也不用在乎从前。”
                              青年说着说着,声音轻了:“可是我却一直想让你回去。”
                              他明明……再也回不去了……
                              恐怕在初七想起自己是谢衣的每一次,都好像是在他心头补上一刀。
                              他只想到这是事实,却没有想过初七的感受。如果要这样伤害他……是不是一开始就什么都不说才好?
                              就好像他面对巴叶的娘一样,老老实实的圆谎,大家都有一个皆大欢喜好受的结果,总也好过有人受伤。
                              青年在他耳边低声说:“……对不起。”
                              这孩子……
                              初七默默想着。那年街边哭泣的小孩已经长成顶天立地的偃师,当初不会化蕴的少年现在已经可以熟练的使出绝招,曾经那个不知世事的乐无异……原来也学会看透许生离死别,还是拼命的为他人设想。
                              “无异。”头顶传来柔和的声音。
                              温如沉水,暖如煦阳。
                              “你听我说。人那么固执,总有自己的坚持,你只要做你认为不辜负自己内心的事情,不要去想会对不起谁。有选择的余地如何不好,可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选择美梦,也不一定每个人都会这样甘心欺骗自己。”
                              “谢衣……何其骄傲,怎么会允许自己活在假象里。”
                              说一句真话多么容易,最难的不过是面对自己的真心。
                              —TBC—


                              IP属地:河南23楼2013-11-27 1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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