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李菠萝的【多年以前】她的文风我很喜欢，就像在公共汽车上浏览窗外的风景那样安详

多年以前
一
在没遇见小春之前，我只是个很普通的少年。
或许因为天性笨拙、不善于和别人交往，再加上家中常年只有我和奶奶两人居住的原因，我成为了其他人嘲弄发泄的对象。不论我做出什么事，男生们总喜欢大呼小叫着“看呀，大助这个白痴又在做什么傻事啦”，女生则很配合地掩面窃笑。
甚至有一天，我还听见班主任像其他班级老师埋怨不停：“你们班的学生聪颖的多，太让人省心了！看看我们班，倒有一些愚木不开窍的孩子，像大助，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班主任对其他学生都极其和蔼，唯独面对我才会显露出凶恶本性。明明成绩处于中等的我，常常被她叫去办公室骂得狗血淋头。老师也需要一个发泄的窗口吧，由于害怕报复而不可能找成绩差到底的不良少年，只好将矛头对向安分的我——我心里愤愤不平地想着，一声不吭听老师发火，心想今天，肯定远远不止这点倒霉。
果然，当我垂头丧气回到教室时，班上最强壮的男生阿虎，气势汹汹站在门边。
“嘿，大助，今天来帮我做值日吧，反正你放学后也没什么事可干，对吧？”阿虎用近乎威胁的语气说道，我刚想拒绝，这个不饶人的大块头，立马揪住我的衣领：“什么？你这个混蛋！不乖乖做值日的话，你就等着以后可会倒大霉啰！”
阿虎力大无穷，让我无法挣脱，内心的胆怯和懦弱一次次席卷而来，使得我忙不迭点头答应，灰头土脸地拿起扫把。这时恰好路过教室的老师，也不冷不热抛下句“大助就是应该多做些劳动来增长觉悟”。那一刻的我，心里流露出无穷无尽的阴沉感，像冷淡又毫无生机的阴雨天，机械地拿着扫把胡乱扫地。
其实每天放学时，总有各种各样的家伙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或威胁，让我替他们做值日。在偶尔几个瞬间，我发现自己对做值日这项乏味劳累的工作居然存在好感，因为十分享受于夕阳西下时分一个人在空无一人教室里的感受。教室盛满了黄昏稀薄又温暖的光芒洒进，给桌椅镀上永恒外衣，一切都柔美温和，一切都充满怅然与明丽。

靠窗正数第二个位置是吉美的，她是一位长相可爱、性格恬静的少女，受过良好家庭教育，为人友善大方，也是班上唯一一个对我没有恶意的人。
记得在几天前我们在走廊上偶然相遇，吉美叫住我：“你就是大助吧？”
“啊？是……”我受宠若惊，一时间脸涨得通红。
“听说大助很会弹吉他，真了不起呀！”吉美微微一笑，眼眸黑亮得不可思议，闪耀比华美光彩，整个世界都黯然失色。很久没有收到他人平等对待了，卑微的我感动得全身都在颤抖，全身毛孔都渗透进比太阳还要暖融融的气息——那是吉美的气息。
这时吉美身边一个戴眼镜的女生却以挖苦口吻道：“听别人讲，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笨蛋喔！”
“才不是呢，”吉美有些愠怒地反驳，“在我心中，他是个厉害的人。大助，你能教我弹弹吉他吗？”她睁大圆圆的眼睛望向我的那个瞬间，被深深印刻在我跳跃不止的心脏上。
现在一想起那段往事，依旧幸福得面颊发烫。怀抱某种微妙心情，我放下扫把坐在吉美位置上。通过玻璃窗看暮色四合的时分的景色，胭脂色与血色融合在一起染透天际，天边几抹绯红云彩像苍穹的泪痕。
我又一次想起吉美莞尔一笑的模样。

二
在我晦涩的青春期里，极度缺少朋友和关怀，于是寂寞的我幻想出一个有人，并整天同那位没有成形的有人热烈攀谈、大倒苦水，讲班上同学种种劣迹，偶尔感慨几句“吉美同学真的好可爱啊”。友人一言不发地静静聆听，但我能感受到其存在，甚至感到其正在用一双饱含怜悯与同情的双眸温柔看着我。
虽然是不着边际的幻想，却也多多少少给予一点安慰。
有时兴致好了，我还会弹吉他给友人听。
“这把吉他是爸爸留下的，也是我的宝物。虽然有点古老，但音质不错。”我抚摸吉他，坐在书桌前灯光下，“喂，看不见的你，让我弹首曲子送给你吧，就弹爱尔兰民谣《多年以前》，怎么样？虽然是首蛮喜欢的曲子，但我可喜欢得不得了。你可要挺好啰！”
友人似乎托着腮，屏住呼吸倾听着。我和友人的时光，就是这样又幸福又不可思议。
直到有一天放学回家，打开卧室门时，看见书桌边坐了一位少女。
少女身穿和我一样的校服，脸庞有些圆，皮肤白皙，鼻梁挺秀，眼睛又大又圆，头发披肩。这位不知名的少女长得和同班同学吉美出奇相似，只是一看脸就会强烈产生“她绝不是吉美”的想法，甚至……从她身上，极少散发出人类的味道。呆立在门边的我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啊，那个……”少女开口了，声音和吉美也近似一样，“我叫小春，是你幻想中友人在现实世界里的形态，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什么？”我还没反应过来。
“一个人如果幻想太过热烈，那么他的幻想就会以幻觉的形式出现再他的世界里，而卧，就是一个听着大助吉他曲长大的幻觉。由于你比较倾心吉美，我便理所当然地长成了她的模样。明白了吗？”
“啊，算是明白了。”说实话，还是一头雾水。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大助一个人能看见我，我是你独有的幻觉，”小春示范着用手穿过台灯，“虽然不能触碰，但大助，一定能感觉到我的存在。”
窗外天空蓝得耀眼，刚步入初夏时一丝云都没有漂浮。突兀地立着几根电线杆，知了又开始躲藏于绿叶之下不知疲乏吟唱。太多色彩零零碎碎混合在一起，在脑内密密麻麻编织成网。整个那一天都充满不真实的梦幻，让我觉得无法形容。夏天刚拉开序幕，我结实了幻觉少女，这如同小说情节一样不可思议，以后陌生的路途总有温暖陪伴。
“你能再给我弹吉他听吗？”
我紧张地抱住吉他，小春坐在身旁。居然慌乱得指头都僵硬，弹些什么好呢，再弹一次《多年以前》吧。我深吸一口气，生涩地拨动琴弦。世界仿佛被净化了般，剔除不美好的所有，只剩我们两人和熟悉琴声，阳光都越发空明。
我回头望向少女。她眼底常驻夏天的海。

三
那年夏天，我和一位幻觉少女成为朋友。她是我漫长而又孤独的锦瑟年华中第一个愿意倾听我的人，也是第一个会柔声安慰我的人。幻觉少女总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当阿虎又领着一伙人无休止开我玩笑，高声嚷嚷“大助这家伙差劲极了”时，小春在一旁气愤地脸都红了，挥舞手臂，使劲全力大喊“才不是呢！”——虽然只有我一个人能听见她用力呼喊，但不管怎么样，伤痕累累的心总算舒缓了些。
小春还经常当我的“间谍”，偷偷跟在阿虎身边识破不少阴谋诡计。她常常跑来兴奋地告诉我“待会他们要躲在门背后吓唬你哟”或者“你的练习簿被他们藏在体育室篮球筐里了哦”一类有用讯息，才使我上当次数减少许多，他们都纳闷为什么笨蛋大助突然变聪明了，对我态度也有明显转变，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
午间休息时，我和小春坐在学校林荫道边座椅，我们攀谈，她快乐地摇头晃脑，树荫洒在少女纯白衬衫上。她开心地哼唱不知名歌谣，张开双臂向每一只过路飞鸟问候，笑嘻嘻地说：“能帮上你真是好极了。”
小春带给我的远不止这些。
清闲的夜晚，凉风阵阵，我们喜欢徜徉于住所旁一条寂静小道。那条路静得出奇，仿佛像通往异世界的通道般神秘幽深。
路旁寒树遮天蔽日，墨绿色的树叶让人心生凉意，无时不刻散发出植物独有湿润的芬芳。那条路不见尽头，像人类的食道。
我们并肩而走，一路天南海北胡聊。在他人面前我胆小拘束，在她面前却能一口气讲一晚。小春睁大眼睛听得入神。这样美好迷乱又美好的时光不免会蒸发在岁月间的隔层，使得我虔诚期望能什么都不管地和小春一起走下去。
走到东方既白，走过朝朝暮暮，看看究竟能否抵达异世界，去寻找下一个乌托邦。

依稀记得有一次，我向她讲过无足鸟的故事。
“呐，你知道什么是无足鸟吗？”
“不知道。”小春茫然地摇摇头。
“传说中有一种鸟，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的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我搬用了电影里的句子向她解释。
“听起来好悲伤呀。”
“嗯。小春，我原来无聊时编过一个有关无足鸟的故事，你想听听么？”关于这个故事，是我曾经无所事事时随意编出来的。作为一个常年没人陪伴、有点自我封闭的人，独处时编过许多支离破碎的故事，可不知为什么现如今忘却一大半，唯独这个故事记忆犹新，仿佛有人拿小刀篆刻在我心底一般，未曾随时间腐蚀而失去模样。我略微回忆了一下，开始讲述这个刻骨铭心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很孤独也很封闭的少年，他没有朋友，整天只知趴在窗前开外面熟悉的景色。忽然有一天，他发现窗外有一只小鸟围绕着他的屋子不停地飞，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是一只无足鸟。无足鸟为什么要绕一栋孤零零的屋子飞呢，它们不是应该去寻找更加广袤的世界吗？少年百思不得其解，只好随心所欲地想着‘它大概想和我做朋友吧’。这样一想，便觉得小鸟可爱许多。
“从此以后，寂寞的少年对窗外的无足鸟微笑招收，也傻乎乎地跟它诉说心事。久而久之，少年甚至觉得天底下和他关系最好的就是这只未曾触碰过的小鸟。他多么想让鸟儿停留在自己掌心，感受生命的温热与柔软呀，可惜它是无足鸟，一生只能在空中反复飞翔不能着地。
“每每想到此事，少年便忧郁万分。
“后来某天迟暮时分，少年还在敞开窗子对鸟说话，鸟儿还在不停飞翔。突然间，它横冲直撞地飞进窗子，一头扎进少年温暖的掌心。他大惊，过了会才能明白过来，原来无足鸟死期已到，它生命中唯一一次能和他接触就是在死亡那一须臾。如果鸟也会说话，它大概会讲‘能在最后时光触碰到你，实在没有遗憾’了吧。少年静静感受掌心柔软的小生命每时每刻地冰冷坚硬下去，柔顺羽毛失去光泽的一瞬，他终于遏制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我给小春讲完故事后，两人都沉默无言，天空中月亮明亮而冷，连空气都丧失温度起来。

乱哄哄的人们成群结队走出教室，吉美跨出大门的一刹那转过头给我一个略微羞涩的微笑，头发被风吹得飘起。当时我大脑一片空白，司机似无法处理任何信息，只好手上拿着抹布扫把不停傻笑着，等教室空无一人时才稍稍缓过神来。通红日照又点亮教室，晚霞满天的苍穹向未来无限延伸。
站在充溢青春期迷思和梦幻的教室里，我内心无比幸福。
却没注意到小春的脸色一直阴沉着，像暴雨之前化不开的的阴霾。看着她那张欲泣的脸，我不由开始担忧：“怎么了？”
“没事。”小春背过身，留下一个和吉美一样清瘦而优美的背影。我第一次发现一个人的背影也能如此充满寂寥，像一盆冷水，把我方才冒着傻气的喜悦浇灭一大半。
我们都陷入长久无言。学校时钟敲响六下，钟声回荡于天地之间，震颤我周围空气，把少女的背影震得快要落下眼泪。
随着时间天平的倾斜，夜拖上黑暗影子姗姗来临。我和她直到做完值日依旧没说过话，两人走在夜色下，看着万家灯火，彼此沉默。
快到家时小春才自言自语般说了句：“我好想当人类，当一个体内奔腾着温热血液的人类，而不是如同影子般存在的幻觉。”
我偏过头看少女，她的脸色在明耀灯光下分外苍白

五
就算回到家我和小春依旧一言不发。那天晚上月光绰约不清，天边只有几颗颜色极浅淡的星星，小春抱腿坐在地板上，看上去那么寂寥。我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正愁眉不展时，电话铃突兀响起。
是吉美打来的。
“喂，是大助吗？明天是我的生日，能不能来参加？拜托啦！”吉美不论何时语气总是又细又软，光是听见她百灵鸟般婉转动听的嗓音便发觉心情瞬间明快不少，脑中也自动浮现起她笑盈盈的模样，就像浸泡在冬日和煦阳光里一样安宁。
“唔，生日聚会什么的，我不大擅长人多的活动哟……你也知道我性格笨拙，害怕会破坏气氛啦。”虽然开心得不得了，却依旧硬着头皮拒绝。不为别的，如果到时在吉美面前被捉弄不是太丢人显眼了吗？没料到她笑了笑：“不用担心喔，我只邀请了大助一个人参加。”
只邀请我一个人？
不会吧？
在深深感到不可思议之余，我的心脏也迅速地砰砰跳动个不停，心底里被拉扯出不可名状的欢愉，整个身体犹如被温柔之海堙没般麻醉。有生以来，第一次，自己晴朗得像初春早天。啊啊，眼眶都开始发热，差点被巨大幸福熏出眼泪——当时的我仿佛高兴得快要死掉了。也不知道自己怎样答应下来，总之在挂电话后依旧如在云里雾里，截然没注意到一旁静静听着我打电话的小春。
小春看了眼幸福得头顶冒烟的我，淡淡说句：“大助明天穿那件格子衬衫和深蓝色长裤吧，看起来精神点。我有些胸闷，一个人去外面散会步好了。另外，早点睡哦。”言毕她朝门外走去，纤细身影一点一点被夜晚的暗黑蚕食。夜色那么凉，我的心却炽热如火。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都难以安眠，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吉美娇俏的样子，一颦一笑都陆陆续续浮现在眼前，深深的脑海里。

直到夜阑人静，我才缓缓入睡。彼时月光早已殆尽了。
次日我醒得很早，花费不少时间认真打理自己，换上小春推荐的衣服。快出门时小春也想跟着一起去，反正也是他人看不见的幻觉少女，倒无所谓。我们同行来到吉美家门口，鼓足勇气后，才惴惴不安地敲门。
吉美今天穿了公主般华美的洋裙，扎起高高马尾，笑容甜美，比平时更加可爱。我咽咽口水走进房门，和她并肩而坐。小春站在一旁，不知为什么，今天她看起来好郁郁寡欢。
“大助今天能来看我，真是高兴极了！一直听别人说你是个不爱和同学交流的人，听见后还有点伤心呢。不过现在相信我和你，已经成为很要好的朋友了，是吗？”
“啊，谢谢，我……”望向她黝黑明亮、像小鹿一样晶莹温和的眼眸，我紧张到说话都支支吾吾。她眨眨眼：“说实话喔，在学校里我看不惯的人有很多，像阿虎，他不过是个四肢发达、粗蛮浅白的笨蛋，而其他人，个个都是哗众取宠的小丑，这些家伙，让我难以接受。而大助，你和别人不一样，你……你在我心里是特别的存在，只要一想起大助，就会觉得充满不可名状的力量呢。”
“真、真的吗。”想不到天生胆小、是不如人的我，竟对吉美有这样与众不同的意义，她的一番话，像佩戴在我身上一枚灼灼其华的寻找，是一种非凡荣耀——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一定笑得满脸傻气。
“那你心中的我呢？”
“这个……”我搜肠刮肚地想遍所有词汇。用所有美好词语来形容她都不过分吧，可愚笨的我憋了半天才结结巴巴说出一句，“吉美很可爱，也很温柔，和你在一起感觉心情都会变得超级好呢。”
“谢谢，”她轻轻笑了，瞳孔通透明澈得宛如清浅泉水，“要吃蛋糕么？”
“谢谢招待。”我忙说。
“大助啊，你知不知道一个词语，叫做……”吉美面带微笑一边切蛋糕，一边用轻柔绵软如云絮的语气对我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什么？”我呆呆地笑笑。前一秒还满脸温柔的吉美，下一秒将切好的奶油蛋糕砸在我脸上。

小春跑到我面前，很近，我都能数清她密密麻麻的睫毛。她伸出手想替我擦掉满头奶油，可是不论怎样努力都无法触碰到我。一次又一次地抬起手在放下，一次又一次可望不可即。我们并不生活于同一个真实空间，她不过是虚无的幻影尔尔。少女一脸倔强不屈，但在多次抓空之后也被抽去全身气力般，疲惫地放下无力的手，终于遏制不住地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少女的眼泪肆无忌惮地流淌，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为什么此刻，原本早已被划满深浅不一伤痕，早已麻木的心脏，又在剧烈地疼痛起来呢？我好想扶住她的肩膀，替她擦拭去眼泪，这究竟是无法实现的事情吧。
不管在我悲伤也好，沮丧也罢的每一次，她都站在离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们之间却有最遥远的距离。
心仿佛被拥有神力的怪兽瞬间捏破，我终于丧失理智，不顾一切地朝门外跑去。身后传来“那个笨蛋要干嘛去呀”的疑问，终究还是被 “他有什么能耐，仅仅受不了丢脸的事实罢了”这样不冷不热的回答平复。我跌跌撞撞跑到马路上，头顶是水墨画般色彩的天空，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远处隆隆飞速开来一辆汽车。
可是我什么都听不见，既听不见司机大声摁车喇叭，也听不见小春呐喊着“小心身后！”。
什么都听不见。
呆呆地站立在路中间的我没有任何躲闪，感受鸟从头顶飞过时在身下掠下的影子。当车呼啸开来时我倒地，脸颊贴上滚烫的沥青路面。灰尘气息堙灭了我，我却清晰地感受到身体前端有一阵舒心又熟悉的温热传递过来。
似乎有个柔软的肉体贴在我前面，替我阻挡了汽车碰撞。
与此同时，灵魂深处传来一个飘渺的少女声音：“大助，你感受到我的体温了吗？”
虽然没人告诉我，但我确信那是小春的声音。

七
　　司机和同学满脸惊慌失措，如同潮水般涌向我，吉美早已被吓得泪流满面。他们手忙脚乱把我送进医院，医生检查后说我只受了一点轻微的皮外擦伤。在场人无不目瞪口呆，惊叹声此起彼伏。
“被车那样狠狠地撞了下还能安然无恙，这简直是奇迹啊！”
“难道大助被上天庇护着吗？以前经常嘲弄他，可真是不应该呀。”
“我还以为会受很重的伤呢，真是太好了！”
“那个……”吉美开口了，“我明明在车祸现场看到一滩殷洪血迹呀，那是谁的？”
全场都陷入沉默。
我平静地望着叽叽喳喳议论不停的人们，平静如深潭，接受所有人会和和歉意。在我要被撞飞的须臾间，从头至尾都默默守护我的幻觉少女，几乎下意识挡在我身前，电光火石的几秒钟内她忘记了我们间的沟壑，也于某种不知名称的强大神圣力量笼罩下，拥有了人类的身体。最后几秒，她胸腔内跃动着心脏，血液流转于四肢，兀自抵抗坚硬的车，躯体被撞击得支离破碎，血液迸溅在我脸上。
我只要静下心，就能嗅到身上沾染的血液气息。
亲爱的幻觉少女在尽头如愿以偿成为人类，触碰到我，可是我们仍不能牵手在阳光下散步。
走出医院后我回家背上吉他，径直走到曾经和小春徜徉的异世界般的小道。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啊，道路旁的树木汲取阳光和雨水后生长得更加碧绿。我抱着吉他坐在树荫里，眯起眼弹奏《多年以前》，弹奏了一遍又一遍，手指僵硬到不行却仍然不停手。
小春，我又谈起了你我熟稔的曲子，我知道你一定听得见。我闭起眼，看见你我坐在房间里的样子，窗外阳光照耀在你身上幻化出一片温色彩，你侧耳寂听乐曲声。再闭起眼，我还在跟你讲述无足鸟的故事。无足鸟死亡之前触碰到少年，而我在你血液飞溅的顷刻感受到你的温度。
小春，你能听到我的呼吸吗？不论如何，你都是那个教会我长大和坚强的人。

八
——谢谢你，再见了，愿意触碰我的人。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