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冬月，屋外景致异常萧索。秋花凋零，梧桐落叶，满院里见不着一点儿生气。偶有朔风呼啸而过，卷起一地细雪簌簌作响，在凄冷的冬夜里显得分外寂寥。屋内的炭火盆子懒散地泛着火光，直到有人丢了新的木炭进去，才舍得稍稍活泛。空蝉畏寒，搬着小凳坐在火盆旁边打着呵欠，倦意连天。棋局间隙，我侧眼瞧她，小鸡啄米似得垂着脑瓜，模样滑稽，不由笑开，使唤对面执子未落的荻原过去给她披条毯子。待荻原再回来时，我已收子，他问：“不下了？”未瞧他，手上动作依旧，白子黑子，分别归入棋笥中】
“不下了，改天再续过。”
【荻原听罢，又问一句：“那可要出去？斋槿姑娘那.....”他话没说完，叫我阻了】
“不必了，就在屋里呆着吧。“

【是夜，凭栏而望，点点落在廊上的灯光一路迤逦，绵延到尽头交汇成一个小小的点，璀璨夺目。空蝉拿着缎面小扇，在院里四处转悠，间或看到一两只飞过的流萤，欣喜得喊上一句，就追着那点光亮跑。我于廊上，与荻原并肩而立，不说话，就看那丫头绕着整座院子疯跑，只觉分外有趣。平时比起南苑那头那位主儿闹得阖府鸡飞狗跳，明显我这梧桐细雨就安静多了。最大的动静顶多是空蝉这丫头在屋里试验她新捣鼓的竹蜻蜓砸了花瓶，或者是她上树掏鸟窝没站稳摔得浑身是泥。虽然说安静和平点好，但是久了也觉得乏味，万幸空蝉在，不然这整座院子真是连点人气都不沾。月光皎洁，洒在空蝉身上，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银边，显得柔和起来。我眯着眼看去，眼前飞舞着的青白色的衣衫忽然和斋槿重叠。其实更多时候我愿意呆在斋槿那，烟花之地虽然人多繁杂，却也胜在人多热闹。在斋槿屋里，听她抚琴吟诗，外头是其余恩客嘈杂的喧闹，夹杂着女子尖细的调笑，一静一闹，混在一起，在我耳里分外和谐。只有这时候才能感觉到一丝存在着的心安。那头空蝉正好扑下一只流萤，她雀跃，跑过来拢着手心献宝似得给我瞧。掠过一眼，抬手摸摸她的头，语带宠溺】
“今晚好好守房，阿玛那边来人了，你知道怎么做的。”
【空蝉瞬间就耷拉了脸，怏怏不乐：“你又要去找那位姑娘了？”点点头，并不置否。】
“嗯，好好看家，荻原，我们走。”
【说完，递给空蝉一个柔和的笑，领着荻原一道离开。走时，我佯装没听到身后那一声常长长的叹息。】

【跌跌撞撞回了梧桐细雨，刚进院子里，就被空蝉那丫头一声尖叫震得额角发疼。荻原上前来扶，整个人虚靠在他身上，踉跄着回了里屋。俯卧在软榻上，有气无力地吩咐空蝉道】
“就说我病重，闭门谢客。”

【日前下了一场小雨，院子里积了一滩一滩的水洼，清澈透亮。到了傍晚时分，日头西沉，余晖洒在院子里，落在水洼里，照着一片片金芒。空蝉走路的时候，特意挑着水洼踩，每一举步，水洼像被敲碎了的水晶，细碎泼洒开来。间或空蝉湿了衣衫，也不着急，嘻嘻得笑，朝着半开的小窗，大喊：“阿哥，阿哥，快出来玩。”我摇头，摆摆手示意她去别处咋呼。】
【一月有余，背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但是养了一个月，人却懒怠起来。我坐在屋子里，一手拿着游记，翻开两三页，并不看，一手支着下巴对着外头兀自出神。】

【在房中临字，却是怎么也集中不了心神，揉了好几张纸也没写出个满意的来。一气之下把笔往砚台上一掷，溅起几朵墨花来，染在衣服上格外显眼。本就不爽快，现在添上这么一遭更加堵心，喊了空蝉好几句，也不见人影。末了是宜婠匆匆赶来，见我神色不大好，赶忙解释空蝉那丫头昨个扭了脚，这会子躺在床上哼哼动弹不了。听到这话，气登时就消了，转上心头的是一丝担忧，问了好几句空蝉可有大碍，宜婠连连保证无虞后，才搁下了心。】
“那丫头也不警醒着点，成天冒冒失失的。”
【宜婠替我理好衣服后，又转身去收拾桌子，闻言抽空答我一句可不是，等她好了，奴婢替阿哥教训几句。听了这话，忙摆手，道】
“算了算了，她那臭脾气你说几句她还不跟你倔上？由着她去把，你留在这收拾收拾，我出去大街上转悠一圈，买点东西去探望病号。”
【说完，兀自离去】

空蝉那个死妮子，也不知跑哪儿野去了，徒留下我一人侯着，泡壶茶的功夫，便是听得屋内人暴劣的脾气，守屋外的人儿不敢进去，将杯子塞给了门房，进内头任意的撒了个小谎，依着他的性子定是不会责罚了的，替他换了衣衫，问后言大有不好，我觉得还是应该去寻空蝉了的，对了她方才去哪儿了？边拾腾边想着她能去的地方，偌大的城要我哪儿大变活人去只得盼着主子晚些回来，那小妮子有心早归才是

【案上一方端砚，经年浸润，才能养出骨子里的温润。打窗口望去，正好瞧见远山黛影，绵延不绝，烟雾缭绕间，染着一丝丝绿，还未遍透。小窗含远山，正是最佳的景，则起了雅兴，提笔描上几笔，道】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小主子这着文绉绉又在说什么呢？"
打门前进来便是听得如此一番工整话儿，随口答了道。
"奴婢可是听人道，主子，翩翩公子温宛如玉来着。"
从袖中抽了一封信笺暗暗推了他一，把娇嗔道
"听说是隔着好几条街商户人家小姐写的，主子可是小心好了，一会让王爷知道了，有你受的。"

【落笔收尾，一气呵成。纸上山影既有婉柔延绵之态，却又不失隐隐大气，自是满意，落笔题字后附上一方鲜红的小印，唤一句】“宜婠。”
【话落，后头就想起莺儿似清脆的音，打后头她细碎莲步迈来，及至跟前，抬头】“随口胡诌几句，来，把这画拿去给我裱装好。一定要请城东那个完颜师傅，他活细。”
【她点头接过案上的画，细心卷好后与我递来一封小笺，信面清秀的簪花小楷，还透着一股淡淡的桃花香，似有若无，并不真切。拆了细瞧，是一首小诗，誊得工工整整，字里行间都透着小心思，微微一笑，收起】“韵脚压得不好，浪费了一手好字。”

"主子爷可得给奴婢涨月钱！"
得，完颜师傅哪儿又得同我磨了半天的嘴皮子去，不过论这活技自是旁的师傅没法比的。
罢了，瞧着前月里头城东有家新铺子开张的份上。
小心的收起来，偷睨了那信笺几下，不知为何总有幸灾乐祸的感觉。
"最好空蝉那妮子的月钱都装奴婢兜里头，瞧着她还偷了懒去"

“涨月钱这事儿可不归我管，不过......”
【微微一顿，折身领着她到旁边架子上，随手取下一方檀木小盒，放到她手里】“赏你点珠子首饰我还是可以的。”
【开了盒子，艳红的绒锻上摆着的是一只做工精细，花式别致的点翠簪。抬手替她斜斜插入发间，退远几步打量一番，半晌后颔首】“不错，正好衬你。”
【微风爬梳发丝，鬓角几缕正好随风而动，错手上前替她拢好】“稍不留神几年，宜婠都到了该打扮梳妆的时候了。没记错的话，过完六月生辰你就十五了？”

"嗯？"
闻了后言，手中的木檀妆盒，瞬时变得格外沉重。
他抬手将来簪花别入发间，异常像阿玛与额娘梳妆待整。满腹欣赏。可我与他终是主仆，抬手去理风乱的发，却不经意与他碰撞到了一处，咬唇，垂首，女儿家的娇羞尽显。
"奴婢不记得了…"

“我记得呢，你的生辰.....”
【嘴角笑意不减，低头瞧她，正好瞥见女儿家娇羞低眉的姿态，说不尽风情。】“转眼间你来梧桐细雨也该十年了。还记不记得当初跟你说好的，等你十五岁生辰后，我就去让额娘放你出府，为你寻户好人家。”
【闻言，她蓦地抬头看我，眼底是三月早春的清露，夹着错愕。伸手抚上，没由来有些不舍，这双眼睛，很快就要不属于这里了。当初她刚来府上的时候，有多期盼自由，我知道】“虽然有些舍不得，但也不能绑着你一辈子。”

【听罢她话，不免愕然】“你.....不想走？”
【她与空蝉在心里的分量终归是不一样的。长久岁月累积，她是镌刻入骨的解语花，无处不在。我习惯了在临字的时候她在旁边安静磨墨，习惯了看她在空蝉闯祸的时候一边收拾烂摊子一边念叨。日常一点一滴里都有她的痕迹，如果抽离，往后如何我且不知】
“如果不想走，那便不走了，就留在梧桐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