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卓看着姜承在熬药，轻拍他的肩膀，“你先去歇一会儿，我来。”
姜承有些怀疑地看了皇甫卓一眼，无法确定大少爷是不是会熬药这种活计，还是摇摇头，“我快熬好了，你给瑾轩送去吧。”
皇甫卓在他身边坐下来，有些愣愣地盯着砂锅，似乎笑了笑，“瑾轩此番受伤，你我在这里熬药，倒是让我想起从前。”
姜承也笑了笑，“那时候多半是阿卓躺在榻上，我负责煎药，多半瑾轩也会过来帮忙，但我总担心烫着他，于是就打发他去陪你了。”
“他总是叽叽喳喳吵得我头疼。”皇甫卓无奈笑道，“不过其实我知道，他只是怕我寂寞，才不肯丢下我去玩儿。”
姜承有些沉默，不可否认的，他心疼瑾轩，甚至觉得对不起瑾轩，夏侯瑾轩对他来说就像小太阳一般，无论在少不更事的最初，还是在他生命最黑暗的时候，夏侯瑾轩，就像是他生命中最炙热又最温柔的温度。但他对于夏侯瑾轩呢？姜承有些不敢想下去。他甚至不知道该与夏侯瑾轩保持什么样的距离，皇甫卓曾经问他，“你喜欢夏侯瑾轩吗？”那时候他回答不知道，现在他也一样不知道。
皇甫卓叹了一口气，手掌落在姜承肩膀上，姜承的肩膀很阔，即便是现在也像少年时候一样能给他安全感。“阿承，不必勉强自己，如果……我只望以后你的生活能平安喜乐，其他的，我并不在意。”皇甫卓利落地利落地收拾了药，转身去了夏侯瑾轩房间。
姜承觉得身上一凛，什么叫“不在意”？姜承很想问下去，但显然皇甫卓明显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皇甫卓端着药进来的时候夏侯瑾轩手上正把玩着什么东西出神，或许是病中反应力有些差，皇甫卓到他跟前的时候夏侯瑾轩还在发呆，皇甫卓瞟了一眼夏侯手中的物件，又假咳了两声，“瑾轩，吃药。”
夏侯瑾轩匆忙把手心一收，瞧着皇甫卓的时候有些心虚，似乎连平日撒娇耍赖都忘了，仰头将药一口饮尽，被皇甫卓塞了一颗桂花糖，这时候小时候他最爱吃的，那时候每次去折剑山庄皇甫卓都会带糖给他。夏侯眯着眼笑弯了眼睛，“好甜，还是阿卓最好。”
“哼，油嘴滑舌。”熟悉的对白让皇甫卓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其实他知道，夏侯对他不一样了，自从知道他和姜承的关系就不一样了，但至少这一刻，他还是那个夏侯少主，自己也还是那个皇甫少主。
“恩，只可惜此番受伤，不能与你们一同去赴约折剑山庄了。”
“无妨，日后总会有机会的，品剑大会我一定要去赴约，阿承留下来看着你，省得你闹得皇甫家鸡犬不宁。”
“呵呵，皇甫兄当真以为我还是孩子吗？叫阿承与你同去吧，他该有许多年没有回过折剑山庄了，我答应皇甫兄绝不胡闹就是了。”
“你答应这种话何时能信了？”皇甫卓有些讥诮的颜色，“便听我的，你一人留在开封，我和阿承都放心不下。”

皇甫卓带着皇甫家一众弟子，赶路速度自然不会很快，出发得倒是早。
“师父，您找徒儿？”皇甫承敲门进来的时候见皇甫卓也没有上装，自从上次被自己无意间撞破以后皇甫卓倒也不在他面前刻意掩饰，近几日又时常与两位挚友相处，皇甫卓便索性去了装扮。
“嗯，承儿过来。”皇甫卓招他过来，语气倒是颇为温和，皇甫卓本就不是苛责徒儿的人，何况对这孩子也的确多了几分怜惜，“为师即将启程前往折剑山庄，本次为师带你几个师兄赴会，你留在开封，不可懈怠，我已托付你两位世叔世伯也教授你些拳术法术，等为师回来检验，嗯？”
皇甫承有些烦恼，最后还是乖巧地点头，“是，师父。”
皇甫卓倒是淡淡笑了笑，“你夏侯世叔想来定会带你出去玩，去便去吧，只是记得知会你姜世伯一声，也不可太让他胡闹了。”
皇甫承的神情有些复杂，听师尊这么说这位世叔倒是颇有些孩子气，不过听闻夏侯世叔博闻强记，想来与他一处也是不错的。“是，承儿知道。”
“如此，你便去吧，记得为师的话。”皇甫卓没有再多说，对于这个徒儿的秉性他还是了解的，断然短短时日可能不能与姜承毫无芥蒂，但也必然不会闯祸，何况他对皇甫承一向偏疼些，彼此也都心里有数。
还没等皇甫承离开，便有人匆忙来报，“老爷，姜公子说请您去夏侯公子房里，有事商讨。”
“哦？”皇甫卓俊眉一皱，急忙往夏侯瑾轩房间里去了。还未进门，便听见夏侯瑾轩痛苦的低吼和呻吟，姜承低声安抚着，听得皇甫卓心里一缩，推门进去便见屋内一片狼藉，碎瓷片满地，上面还沾了零星血迹，“这是怎么了？”
姜承正要点住了夏侯瑾轩的穴道，安抚他缓缓平静下来陷入睡眠，叹息了一声，“阿卓，我们出去说吧。”
皇甫卓担忧地看了一眼夏侯瑾轩，默默地跟姜承出门，“瑾轩或许是中了毒。”
“什么毒？谁会有机会给他下毒？”
“怕是这毒怕是他在魔界时便种下了，他毕竟是人，魔物对他多半有些毒性，但碍于当时除了改变体质以外无法保全他的性命，他的魔气非常薄，平日里压制毒性还可，近日因为魔气外泄倒是压制不住了。”姜承显然对魔界之事有些了解，但眉宇间也带着忧色。
“那如今该如何？”皇甫卓对其中事情不知甚解，直接问道。
姜承皱着眉沉默着，“阿卓，欧阳家有种药，名唤绝命丹，对于人来说那是致命毒药，至于对魔，却有凝聚魔力增长魔力的作用，阿卓，我想取来对瑾轩会有帮助。”
“好，我即刻前往折剑山庄向欧阳门主求药。”
姜承抓住他的手腕，“慢着，阿卓。这种药只会让人受烈火焚身之苦煎熬至死，又只有欧阳家人才会知晓，若是师父问你要这种药何用，你该如何解释？”
“……”皇甫卓竟被问住了，他已经贵为皇甫门主，向欧阳家求药便是承认他与妖魔有所联系，何况这种药又只有欧阳家的人才知道，而他所认识的欧阳家出身的妖魔便是姜承。
“不能让人有所怀疑，无论是姜承还是姜世离，都是该死去的人，或者……”姜承看了一眼夏侯的房门，“或者夏侯瑾轩，也该是逝去的人了啊。”
皇甫卓一时间有些怔住了，姜承，夏侯瑾轩，皇甫卓，皇甫卓曾经为团聚疯狂的庆幸过，但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他们到底是不同的了，无论再怎样装作从前的模样，他们都回不到从前了……夏侯瑾轩永远做不回夏侯家的少主，姜承也永远回不到折剑山庄，就连他自己，也再也不是那个为朋友可以不顾一切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皇甫少主了啊。
“我相信欧阳门主不会……”姜承只是静静地看着皇甫卓，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已经经受了一次，他不敢再把生杀大权交到那个人手上，“不可。”皇甫卓看着姜承沉痛深邃的眼眸，一时间像是着了魔，他总是刻意忽略那惨痛的曾经，但是姜世离，已经成为姜承的一部分，姜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尊师重道的青年，或许如今对于皇甫卓和夏侯瑾轩仍然温柔真挚，但灵魂上的伤痕却再也洗不去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皇甫卓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哑，也许是因为替夏侯担心，也许是因为为姜承心疼。
姜承好似很庆幸皇甫卓没有继续坚持，“我去欧阳家，偷取出来。”
皇甫卓叹息了一声，“好，我与你同去。”
“不行……”皇甫卓伸手挥断姜承的话，“不要说了，即刻出发，能早取便能早些为瑾轩治疗，你虽然熟悉欧阳家的地形，但未必有我这般了解欧阳家的守卫情况，何况目前品剑大会将近，守卫必有加强，虽然知道你功力深厚，但还是我也同去，以策万全。”
“阿卓，这些事你不必过分牵扯。”
“姜承，无论你和瑾轩是和身份，你们都是我皇甫卓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皇甫卓已经错过一次，绝对不能再错第二次。”

“你还有没有欧阳家的衣服？想来还是换一身方便些。”
“……没有。”姜承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二十多年前了，他哪里还有那时候的衣服。
皇甫卓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姜承这皱着眉的表情有些像个赌气的孩子，“那我们就去那边再换，走吧。”
虽说没有欧阳家的紫衣，皇甫卓还是换了一身更方便活动的黑色劲装，看起来身子倒更是清减了，感觉得到姜承在看他，皇甫卓颇为不自在，“怎么了？”
姜承皱着眉淡淡地打量了他几眼，“没事，我们快些出发，瑾轩还在等我们。”
皇甫卓和姜承刚潜入折剑山庄，便听有人高喊，“有人闯入。”
“这么快就发现我们了？”皇甫卓压低了声音，倒也没有几分紧张。
姜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想来还有别人闯入。”
皇甫卓也静气凝神，倒似乎没有听到动静，正要再问，姜承抓着他的衣襟跃上屋顶，“他们过来了。”
果然有一双黑衣人闯入后院，皇甫卓有些懊恼地看了姜承一眼，显然没想到自己的警觉比姜承差这么多，姜承倒是勾了勾唇，“他们是从后面密道过来的，你自然是听不到脚步声，只是机关开启有略微响动，我熟悉了罢了。”
皇甫卓脸色稍稍好些，“阿承，你说这两个倒是些什么人？看他们身法轻盈，犹如鬼魅，倒不似会被看守发现的模样。”
“自然是他们故意被发现的，想来是要调动守卫，我倒也不知他们到底是来拿什么的。”姜承打量着迅速掠过的两道身影，数十年不出入折剑山庄，倒也对这二人的目的毫无思路。
“跟上他们，深夜闯入，想来必有蹊跷。”
姜承犹豫了一下，再看那两道身影早已消失在树后，“此二人对折剑山庄如此熟悉，知晓各处密道，若要追踪他们倒是麻烦，折剑山庄所藏大约都在师父的剑室后的机关内，我们且去察看如何？”再听果然前厅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想来是一众门人弟子在搜寻刺客，姜承同皇甫卓几个起落，往剑室去了。

两人轻功不错，有惊无险地躲过追捕，鉴于姜承对欧阳家的地形非常熟悉，皇甫卓便听从他的话直奔庄外，前往雪石路等他，倒是过了大约一刻钟，姜承才赶到，迎面就被皇甫卓埋怨，“怎么这么久？可是遇上什么麻烦，受伤没有？”
姜承弯了弯唇角，把身后的包袱给他看，里面是些药剂，“我去把瑾轩的药也取来了，刚才我伤了他们，也帮他们带些药出来。”
皇甫卓微微皱了眉，犹豫了一下，“那两人是谁？你竟要包庇贼人？”
“阿卓，我们此番潜入不也是为了盗药？”姜承好看的唇线微微扬起，颇有两分戏谑。
“那不一样，我们是被逼无奈。”皇甫卓白了他一眼，显然不满姜承的态度。
姜承叹了口气，“是故人，他们此番冒险潜入多半也是为了我，自然是不忍连累了他们。”
“你？”皇甫卓疑惑更甚，看姜承身后背着一柄包好的长剑，想来是从剑室里拿出来的，“你身后便是他们要盗取的？拿给我看看是什么样的神兵利器。”皇甫卓突然伸手就要夺剑，姜承赶紧闪开，两人瞬间已连过数招，竟如此抢夺起来。
皇甫卓与姜承过招本来也半似玩笑，手上也不着力，突然又见两人攻了上来，正要反击，却听姜承喝了一句，“不得无礼。”
那两人退了回去，皇甫卓和姜承也收了手，正是刚才那两个蒙面人。“师叔，他是谁？为什么也要抢剑？”两人有些疑惑，这柄剑是姜承铸造的，对他们来说自然有特殊的意义，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柄尚未完成的半成品。
“他？”姜承犹豫了下该如何解释皇甫卓的身份，只好道：“是我的同伴。”
“同伴？师叔不是说你的同伴是这柄剑真正的主人？那为什么还要抢？”
皇甫卓粲然一笑，大致也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向姜承摊开手，“既然是皇甫的，如今便物归原主。”
姜承有两分尴尬，“还没有完成……”
皇甫卓也不顾他尴尬，伸手将剑扯了过来，打开包裹在手里细细摩挲这剑鞘，花纹虽然不算繁复而且尚未完成，但很精致，看得出铸造人的用心，皇甫卓拔剑，看着剑身柔和了表情，虽称不上绝世利器，但长短轻重无一不与从前的他相得益彰。皇甫卓似笑非笑地挑了他一眼，“当真不错，我倒不知你铸剑也有如此本事。”
此时皇甫卓的面巾也不戴了，那女子愣生生地看着他，“他姓皇甫的？与少年时的皇甫门主如此相似，你是……”
“我便是皇甫卓。”皇甫卓又打量这一对蒙面男女几眼，本就蒙着面，实在不记得何时见过，“你们识得在下？”
“嗯，识得的，当年皇甫世叔和承师叔的关系很好，有一次承师叔还将我和师妹托付给皇甫世叔照顾，还有夏侯师叔……”
那女子狠狠掐了男子一把，夏侯瑾轩早就消失了，这大家都知道。
“这是当年那对孩子？”皇甫卓有些感叹时间飞逝，“如今剑已经盗得，便放在阿承手里由他继续雕刻修饰，你们还是先回欧阳家看看，此时想来不平静。我们还有要事要回开封，等下次带你们夏侯世叔来看你们。”
“夏侯世叔？他也还活着？”那女子一副喜形于色的神情，即便蒙着脸，也能看出眼中的兴奋，随后又黯淡下来，“可惜……”
“我们早就不是欧阳家的人了。”男子回答道，“欧阳家有什么好？我们自幼在欧阳家就只有承师叔照顾我们，但最终承师叔也走了。身为武林盟主连自己徒儿都庇护不住，如此门派还有何值得留恋的？我们曾亲口听见欧阳盟主承认他当年明知不是承师叔的错却……”
“他也是被逼无奈，姜承到底是妖魔。”姜承大概也知晓了原因，只是叹息着打断了他们。
“好了，既然你们已经离了欧阳家，那便同我们一同回开封，夏侯深受魔毒所累，还要我们及时救治。”
“魔毒？”那女子疑惑地看了看姜承。
“瑾轩曾经命在旦夕，被人强行灌入魔气，染了毒性。”
“哦，这个我会解，我和师兄跟你们一起去救夏侯世叔。”那女子很愉悦地看着两人，似乎为能帮得上忙觉得十分兴奋。
姜承虽然疑惑她怎么会解这种毒，也还是没有多问，四人一起回开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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