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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命运
一切都是烟云
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
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北岛
0◢
X先生：
你好。
这是我第二次给你写邮件，坦白说还是有一点紧张。
你上次问我最喜欢哪个季节，是冬季哦。因为冬天会下雪，可以打雪仗堆雪人，还可以烤红薯。我吃过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红薯。不要羡慕我啦。
现在是夏天，我住的地方知了很吵，还好有冰激凌。你会怕热吗？我们家有一头很可爱的熊，但到了夏天他就蔫蔫的。
……
……
啊对了，听我们家老二说你其实叫丸子叔叔，真的吗？
还有，你上次写的日期是一年前的，手误了吧，还是说你其实是穿越过来的？被我发现了？
最近都很忙的洛小叶 上
1◢
空白。大片大片的雪。
然后是凄如鬼泣的风声，夹杂着细碎纸片般的低语，时不时飘飞至耳畔。
……大姐，回去后记得做一件事哦。
什么事？下意识张口，却发不出声。
风呼啸而过，迅疾吹散尚未听清的答话。慌张伸出手，抓一把，空气，再抓，空气。冰冷。
最后是持续的空白。
最后的最后，喧嚣远逝，天地重回寂然。
洛小叶呆呆的不知怎么应话，那个机灵且从不怕犯傻的她早就和某些东西一并弄丢。微弱的烛火甫一碰水就被淹没，伴着白烟，短暂的一声“嘶”仿佛垂死前的挣扎，很徒劳。
上进心吗？那个在草庐里桌帷前同身侧之人谋划天下欲分其一，眼里迸发星光胸腔跳动热火的人……不是她吗？啊，对了，那不是她，那本来就不是她。
荒唐的角色扮演游戏早已结束，残忍地给她留下该死的后遗症。那些鬼魂一样的景象就像在梦中出现过，望过去隔着渺渺数重纱，不明晰，却提醒着她它们曾深深藏在她脑海。
可是，没有玉石，没有转世，没有战斗也没有伙伴，她现在是那个连三国人物都记不全的洛小叶，洛、小、叶，一个问谁谁都茫然的名字，又有谁会在意这个名字的主人的生活。
除开她自己，也没有人懂得这三个字在她心中的千钧分量。
“对不起。”下意识又是道歉，她觉得好糟糕。
耐性尽失，讥俏开口：“洛小叶小姐，你可以不用来了，以后睡到中午也没关系。”
诶？！可是……！
等、等等！
正欲辩解，一个“我”字还未落音，电话就已被挂断。
冷冰冰的嘲讽远比拒绝更难堪，可她只能被迫接受，然后灰溜溜离开，浩瀚人海中这事如家庭情景剧天天上演，新意匮乏，她连抱怨的权利都没有。胡闹算什么本事。
洛小叶握着手机双眼愣神，此时恰巧公车到站，她下车的动作和提示音同样机械。
目之所及，前方两百米处的一栋建筑原本是她的目的地，可是现在已经失去意义。
只差一点点，可这就是她的错，没什么可反驳。
一步之遥，她还要这样错失多少呢？
风冷且硬，迎面袭来，刀割般毫不留情。鼻头双颊红彤彤，像她过去爱吃的那种苹果。
至少……还是要去收拾下自己的东西吧？
半小时后洛小叶再次回到清冷大街，没有暖气，好冷。她把围巾又围了一圈，藏住半张小脸，努力不去回想那些讥讽与斥责。
现在是上午九点十分，车流缓缓，她在积雪上踩出一个又一个脚印，任寒气长了脚直往脚底钻，忽然不知下一个目的地何在。致命的无家可归感。
早餐还没吃，最原始的饥饿感让人心情没来由变坏。这一天从开头就变得糟糕。
食物是治愈良品，她必须先去饱餐一顿，饕餮咽食时就可以忘记一切。也许。
风的声音，卷入雪的罅隙里
我把你们都拉来陪葬，恨我么？
嘿，死神棍，别搞笑了。我没想过为你死，只是命数既定，我没逃过而已。况且从此玉石之争结束，我和二哥也算造福人类，是吧二哥？
……
后悔吗？
啧，废话这么多你是不是在害怕啊！
是你在害怕。
滚！不过还好大姐不在——
——“最后能让大姐活下来，真好啊。”
【洛小叶日记：小翼是大笨蛋！超级大笨蛋！现在惹哭你大姐我你又没办法请我吃东西赔罪，我也没办法拜托老二好好管教你……等等，或许可以拜托先生？
小翼，你看得到吗？好吧，料你也不敢偷看大姐的日记。那样最好。这话我只说一次，否则太丢脸了。
小翼，我超级、超级想你的。
老二也是。不过我有一点不满意，那个时候怎么可以帮着小翼胡来呢！随便丢下大姐一个人，你们一点责任心都没有真是糟透了。
可是，真的，超想你们的。
完了居然说了两遍。】
4◢
红薯先生（虽然我还是很怀疑，但姑且这么叫你）：
外星人！！？？！！真的吗！！你不要随随便便向我丢炸弹啊！你来自哪个星球，红薯星吗？！
不过说回来，怪不得你知道我那么多事情，这是外星人的异能？
脑子里一下子蹦出好多问题，你下次能和我说说你们那边的事吗？说不出我就当你是骗我。
……
虽然说过近期不会回复结果现在又来了，好像和你说话就不那么烦了诶。其实最近发生了好多事，我心情不太好哦所以上次那个问题还是不回答你。
如果你是外星人，你知道怎么才能让先生他们开心吗？或者，你能实现我一个愿望吗？
近期不会再回复。久等。这次是真的啦。
PS：不许嘲笑“炸丸子”！日期不写不是好习惯，脑电波还没和地球人对接好吗？
我来自丸子星球 上
5◢
“先生。”
“嗯？”
“以后，不叫我‘主公’，叫我真正的名字好不好？”
“……好。”
模模糊糊的对话闪现。洛小叶狠狠吸一大口汤面，烫得舌尖微微发麻。这样温柔允诺她的先生，最后却说：
——“总有一天会忘记的，这是规则。”
听了真是让人想跺脚。
不知不觉陷入回忆的洛小叶发觉自己的心情毫无好转迹象，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她现在还“可以回忆”。三下五除二搞定拉面后随即软绵绵趴在了餐桌上，室内温暖的环境，把她的脑子也煮得像糨糊，甚至难以思考下一步该做什么，干脆以怪异的姿势发起了呆。
一墙之隔，窗外一只小黄狗晃悠悠从雪地跑过。
小黄，你的衣服看上去很厚呢。以前小可身上毛茸茸好舒服啊，比你还厚哦，冬天一点不冷。
可你跑得好慢，这么慢不行的啦。旺财他就跑得很快啊，好几次差点把我摔倒。最后还是月英姐……
……旺财？洛小叶思维一顿，是狗？我们家什么时候养过狗吗？什么时候……谁养的呢……？
！
她突然狠狠打了个激灵，蓦地坐直身子，昏沉一扫而光，指尖发凉。
是比数九天的冻雪还冰冷的恐惧。
又来了……洛小叶惊惧得几近发抖。先生说的一点没错，她根本就躲不掉。天罗地网，不动声色，明枪暗箭，防不胜防，一点一点蚕食她的堡垒，铜墙铁壁在法则前如瓷器般不堪一击。最要命的是，她或许早就被无声无息盗走了很多记忆而不自知。
现在是旺财，接下来呢？接下来又是谁？
巨大的恐慌笼罩她，比此更甚的则是深深的无力感。她无从抵抗。
记忆是水，是流沙，纵使她拼命紧握，也只能眼睁睁看它点点流逝再不复返。
她恨透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那一次停电之夜后，洛小叶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房间，神经紧张地抬起左手，闻到药膏的清凉香气后又放下。大字型躺倒在床上，双眼盯着素色天花板。
回想起先生要她卖掉宅子，她妥协。
事已至此，很多东西，她都没法留住。而当时还不知道，诸如此类的认识，越往后，越深刻。
敲定买主，准备搬离的前夜，诸葛再次出现。
整理东西的洛小叶很惊喜，刚想扑过去，对方一句“主公，你给的价太低了，这宅子远不止那个数”让她倍感挫败。
“那怎么办？先生你为什么不早说，我都已经答应别人了。”
他只是笑笑说罢了。
洛小叶却为自己的办事不力颇为自责，苦着脸揉衣角。
诸葛掏出手帕擦她脸上的尘土，她眨眨眼，“先生不怪我？”
“不怪你。”又说，“早点搬出去就好。”
“为什么？”继续苦脸。
“早点忘掉我们。”
她直觉不对，尚未咀嚼其中意味就下意识抗议：“为什么要忘掉你们？我不会忘记的。”
“会的。主公。”
“不会！”
“会的。”
“不会！”
“会。”
“……”先生的语气风轻云淡却笃定得不容置疑，她慌得连反驳的底气都失掉。“……真的会吗？”她莫名好害怕。
“嗯。”
“为什么？那我不要搬出去了！”
“不搬出去也会忘记，无论如何，总有一天会忘记的。因为一切都结束了。”声音不起波澜。
“而且，”他摸她的头，言语劝诱，“忘掉我们，你就不会再害怕。”
“我、我情愿害怕！”声音都抖了，“……这样不公平！”
“不，很公平。”
“不公平！”
“主公，”眼看又要打一番没营养无意义的嘴仗，他无奈地阻止了洛小叶，“这是规则。”
她眉头舌头统统打结，瞪着眼睛发愣。才不对，先生你根本就不懂，一点也不公平。好想抱着先生哭。
半晌。“先生。”
“嗯？”
“以后，不叫我‘主公’，叫我真正的名字好不好？”
“……好。”
“那先生还会来找我吗？”
顿了顿，“不会。”
“……我不搬家了。”
他无奈，“不要胡闹。”
“没有胡闹。”声音委屈得发颤。
叹气。“最后一次。”
“？”
“我会再来，不过是最后一次。”
“不来看我是逼不得已吗？”
“是。”
“先生你骗我。”
“……”
……
那一天起，她强迫自己养成随时整理回忆的习惯，再往前追溯，她开始每天写日记。
神不会伸出援手，她只能自食其力。
【洛小叶日记：有时候我在想，先生到底骗过我几次呢？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的时候，他却是在骗我；我希望他只是吓唬我的时候，他说的又全部灵验。
这么久了，我还是不懂先生。好伤心。】
洛小叶失魂落魄走出面馆，扑面而来的寒风迫使她镇定。又开始下雪了。
小狗已不知跑向何处。小黄你是回你的星球了么？真好啊，如果可以，我想去丸子星，或者红薯星，你能带我去吗？洛小叶自忖，就让我落荒而逃好了，对，大逃亡，越快越好，让那些讨厌又恐怖的橡皮擦根本追不到我！
如果她关于转世者的记忆都被擦成一张白纸，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碎雪飘落在她水蓝色的发丝上。抬头，纷纷扬扬，轻似柳絮，圣洁无暇，客从远方来；低头，行人踩踏，车轮碾压，浊如污泥，委身入尘埃。
“…连你们也逃不掉吗？”
她想去找一个人。
脑海里，游鱼鳞片闪着光，忽隐忽现。
……刘、刘备？惶然睁大的眼里一派死灰，流露出一种“同病相怜”的凄楚。
我们都被抛弃了呢。
混蛋哥哥，还有……声音几度哽咽，几度压抑，最终放声大哭。……我太没用了。
她也很想哭，但木然。思维钝化，耳边反反复复几句话：回去喝桂花酿吧。快去，交给你了哦大姐。不要担心我们会回来的。反反复复，沉沉浮浮，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大脑台风过境般混乱不堪，内心却诡异的平静。
两个原本并不熟稔的人，被不同的手推到了同一个位置。
“小叶…姐？”啊，对，后来洛小叶勒令颜雨怎么称呼自己，后者明显不适应，但事实摆于眼前，算不得是她故意占便宜。
“小叶姐？”肩上感到重量。……不对。她一愣，找准焦距，颜雨关切表情近在咫尺。被发现了。
冻觉也被重新接收，洛小叶赶忙把手插入口袋。委实说她略有心虚，窥视对方那么久，感觉自己像盗取他人秘密的万恶窃贼，手冻僵了也活该。
如果神也像自己一样自省自惩就好了。洛小叶没头没脑地想。
可惜不是。这个世界的神，一定是全宇宙最任性的神。天不遂人愿。她感恩戴德捧在掌心的恩赐转眼就被粗暴地抢走，没有解释，一点道理也不讲。神如果哪天不再当神，那他一定可以改行成为最令人深恶痛绝的江洋大盗。但他只要还是神，做再过分的事，依然会被万众仰望。
不同的身份做同样的事，回收的东西迥然不同。
这个世界真是一点道理也不讲。
洛小叶张开嘴，旋即白气吞吐，寒冬的预兆。“颜雨，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小叶姐你问。”铃声突响，颜雨用眼神示意她加速。
腹稿没打好，洛小叶拼命斟酌语句：“如果，只是如果啦，有一天，那些转世者……唔，你都不……”
“转世者是什么？”
……
“……”一片雪花飘进脖颈，洛小叶笑笑推一把橙发女生，“没什么。先快去上课。”
疑惑。点头。转身。上楼。明亮色彩愈来愈远。
尴尬笑容僵在洛小叶脸上，定格成荒诞剧。
……转世者是什么？
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
飞船掉进宇宙黑洞。她掉进冰窟窿。
是什么……为什么……
眼神空洞，女生傻站着被十二月的大雪冻成冰棍。
冰棍自然不会看见，橙发女生转身后表情变化的脸。
人依存于各自的希望，无一幸免。
【洛小叶日记：今天下雪。心情值降到负。
让我冬眠吧。】
试想一下最恐怖的状况。她忘记一切，之前的轨迹一片空白，或许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人生被完全重新组装。就算那个人刚好和她共享同一个名字，那也一定不是她。
洛小叶把棉被裹紧，躺在床上想冬眠，眼睛却睁大。
颜雨望过来的表情，先生沉稳声线说“是最后一次”……种种昔日景在眼前互相交替，飘浮不停。
今天很闲，但累到日记也写不下去。头很痛，越放空越痛。这样下去一定很短命。她想。
或许就这么死掉会更好。又想。
可是就这么随随便便死掉，她自己都无法原谅。这条命，早就不只属于一个人，她没权自作主张。
而且，临阵脱逃，甚至弃城倒戈，一定还会遭神惩罚。
又看见小翼的脸，他笑看着她，像是梦中。
“笑什么啦，知不知道大姐很难过啊。”
鱼为什么不会淹死啊。会的吧。如果它忘记自己是条鱼。又如果它爱上一只鸟。
脑电波乱飞，她很想呼叫红薯先生，失败告终。
头昏脑胀，居然真的睡过去。
“大姐，起床了。”
“不要。”洛小叶抓过棉被挡住脸，闷声闷气，心道一句好烦。半分钟后，她一跃而起。
小翼站在床边，脸上笑容无奈又温暖。
思维和头发同样凌乱。洛小叶呆看着自家老三，好半天来一句：“老二呢？”
莫名其妙，可是嘴早就不受控制咧开，上扬。她果然是动作快过思维的白痴生物。
他们是她双色人生里最灿烂的拼图。永远。
———————————————————————————————————————————————TBC
暂时到这。余下部分明天补上。吃饭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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