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孤儿,没名没姓,没有家人,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她是明月楼里的第一舞妓,一是她的排名,也是她的名字。人们都唤她阿一。
阿一喜欢穿红衣。
跳起舞来就如同一朵娇艳的虞美人。红得似乎要将人的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似乎要将人的魂魄都夺去。
阿一高傲地看着台下为她痴迷地人,却连个笑容也懒得打赏,冷面如冰。
她从来只为自己而舞。
尽管外面残月如钩,秋风萧瑟,这天,明月楼里依旧热闹非凡。
这天,明月楼里来了一位侠客。他英俊不凡,风流倜傥,把众女的心都夺了去。在满是繁华的背景中,侠客只是一身玄衣,手提宝剑,却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阿一停下来看着他,看到了他眼中的寂寞和骄傲,也感到了自己加速的心跳。她想,自己的劫难恐怕是要开始了。
她朱唇微勾,借势一个凤凰于飞,在众人的惊呼之中,扑到了侠客怀里。
侠客是有钱的侠客,侠客在明月楼里住了下来。
阿一告诉自己说她才不是看中了他的钱,她是看上了他的人。众人有惋惜,有鄙夷,有羡慕,有嫉妒,有不屑,阿一一概不管。外面冰天雪地,阿一却觉得今年的冬日比往年要暖。
他唤她一一,声音低沉,却一声声敲击着阿一的心。
他看着她如火的衣,妖艳的脸庞,窈窕的身姿,眼里满满都是她的身影。
他将阿一揽在怀里,看着她如葱的指,如墨的发,亲吻着她娇嫩的红唇。
侠客命人摆满了一室的红烛,洒满了玫瑰花瓣。烛光微曳,红衣如火,阿一错以为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
他待她极温柔,或许也是疏离。可是阿一不管,她只知道自己爱惨了这个男人。
“你这个妖精!”侠客像往常一样揽着她说。
阿一低眉浅笑,眉眼如丝:“我就是个妖精,你若负我,我可是要吃人的!”
侠客剑眉微挑,轻扯嘴角:“你确定你舍得?”
话音还未落,只听得楼下传来一声空灵的琵琶声。
阿一听在耳里,微微地皱眉。却不想侠客一下子将她推开,没有了往日的怜惜。
侠客像失魂般走到栏杆旁,向下张望着,不期然地对上一双清澈的瞳。再细瞧,明眸皓齿,正对着他微笑。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侠客的城,倾了。
谁都看得出侠客待白衣女子很好。
侠客为白衣女子起名如雪。
侠客放下了手中的剑,专心陪白衣女子游玩。
侠客很温柔地抚着白衣女子的头发,夸赞着她的手。
阿一被侠客彻底地遗忘,成了楼里姐妹嘲笑的对象。
可是阿一毫不在意,依旧跳着她的舞,名声却大不如前。
人人都夸赞说明月楼里的如雪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仿如天籁。
侠客亲自为如雪摆下一颗颗红烛,洒下一片片玫瑰花瓣。烛光迷离中,更衬得如雪晃若仙子。
如雪不是没有听过楼里的那些传言,或真或假。她柔弱地靠在侠客的怀里,半是试探,半是乞求:“你带我走好不好?”
“好。”侠客毫不犹豫。
得到肯定的答复,如雪才开心地笑了起来,轻啜着下人刚刚送来的茶水。
侠客为她轻柔地梳理着长发,对她珍宝般百般呵护。如雪觉得自己始终是最幸运的。
“好疼!”如雪惊呼,无助地望着侠客,嘴角竟流出血来,不一会儿便没了生气,安静地仿佛是睡着了。
侠客大惊失色,抱着如雪,像丢失了世界,嚎啕大哭。
看着从如雪手中滑落的茶杯,侠客终于明白了什么。面色一沉,提着剑,气势汹汹地来找阿一。
彼时的阿一正惬意地烹着茶。见他来了,却连头也未抬。
“是你!”侠客将剑抵向阿一的颈间,愤怒地开口。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要喝茶吗?”阿一似乎没听到般,轻轻将一杯茶水递了出去。
“为什么?”侠客反将茶杯打落在地上,声声质问着她。
“不喝算了。”阿一看着地上被打碎的杯子,不怒反笑,将一口茶喝入嘴中,优雅地放下茶杯。
“不要以为我不敢!”侠客见她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心里更是气急,这样的她让他陌生,也让他厌恶,甚至是害怕。
“为什么是她?”阿一自问,论身段,论样貌,她哪一点也不输如雪。可是她忘了她不会弹琵琶。
“是她了就是她,哪有为什么?”侠客一脸悲痛,如果知道为什么,那就不是他,也不是她了。
“遇见她之后我才知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是我对你不住,与她何干?你竟是这样狠心,是我错看了你!”
“这样的啊!你还没见我跳过舞吧?”阿一用手轻轻弹开侠客锋利的剑尖,转身优雅地跳了起来。
这是怎样的舞蹈?红衣翻飞,如蝴蝶,如精灵,侠客再也移不开眼,他此刻才知道,“京城第一舞妓”名不虚传。
阿一自顾自地跳着,用尽毕生的力气。嘴角流血也不停下,依旧用力微笑着,心里却波澜壮阔。
他说他错看了她,他何曾看懂过她?
一曲还未终了,阿一终是没了力气,像断线的风筝跌落了下来,跌入侠客怀中,一如初见。
“你!”侠客抱着她,多余的话却再也说不出。
阿一虚弱地笑了,心满意足:“此药名叫‘断肠散’,确实霸道,五脏六腑都被它烧烂了。”说着竟大口大口吐起黑血。连同她的泪,滴在阿一的红衣上,无比暗淡。
“我真的是舍不得啊!我要让这极致的痛提醒我,下辈子,绝对不要爱上你!”阿一想要摸摸侠客的脸,手臂却无力地垂下。
她听见他喊“一一”,声嘶力竭,疲惫地闭上了眼。
“一一!”侠客唤着她。
侠客将如雪和阿一一起安葬,他的手,却再也提不起剑来。
侠客无言以对,空对着两座墓碑发呆,借酒浇愁。
爱上如雪,是他意外之中的事。如雪就像一张白纸,需要他小心呵护。可是阿一呢,自始至终,他都不懂她。
此刻他仿佛懂了,却迟了。
侠客老了,英俊不再。
抚摸着碑上的字迹,连他也开始不清楚,自己喜欢的到底是哪一个。
他何其有幸,遇见这两个女子;又何其无辜,注定一人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