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脚踩方才踏过的路，归途却死气沉沉，头顶有如乌云笼罩。
乐无异静静走在最前，谢衣与阿阮最末。夏夷则身旁的闻人羽消沉满面。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心情。
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夏夷则很难相信乐无异竟是已逝捐毒大将兀火罗之子。而平定捐毒国的定国公乐绍成，辛苦养育乐无异十七余载，到头来，竟是一场认贼作父的戏码。
直至方才，夏夷则都以为，他们几人之中，乐无异是最幸福的那一个。
却不知天意如此弄人。
夏夷则凝着前方青白衣衫，作别狼王安尼瓦尔，乐无异一句话也未曾说过。他不开口，其余几人也都寻不到说辞，只得沉默。阿阮本想去逗他开心，被谢衣摇摇头拉住了。
一人开怀，五人胜似十人，一人忧伤，再多人也如一潭死水。
这便是乐无异。他的存在，竟已如此举足轻重了么？
“……不行！我一定要让他说些什么！”
闻人羽似是再也按捺不住，扬声道，“再憋下去不好，无异不应该这样！”
“闻人姑娘，且慢。”
“夷则你…为何阻拦，”闻人羽质问道，“无异这样魂不守舍，难道我们不该帮他？”
“…在下想要帮助乐兄之心，与闻人姑娘有过之而无不及。”夏夷则沉声，凝着乐无异背影，“只是……乐兄方才经历如此变故，胸中波澜可想而知，此时过去开解，非但奏效，恐适得其反。”
“…………”
“闻人姑娘内心难以释怀，在下十分理解。乐兄……尚需时间来接受这一切……”
闻人羽低下头，良久，终于点头道，“你说的对，是我…太心急了。无异更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何况，就算我真的过去，怕是也很难找到话题。”
夏夷则墨眸低垂，没有应声。
“夷则，谢谢你。”
“何来言谢？”
“虽你平时话不多，也很少笑，但我知道，你一直都很用心地在看。”
夏夷则瞧着她捋了捋耳旁的黑发。
“或许你们同为男子。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不如你看得仔细，想得清晰。或许，你才是最理解无异的那个人。”
夏夷则弯起唇角，摇了摇头道，“与你二人结识同往，在下已获益良多，闻人姑娘何须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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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则，你看这里好不好？”
“……好。”
夏夷则嘴上应声，心思却不在眼前。
出了捐毒地宫，果不其然，乐无异欲只身前往兀火罗将军冢。
他们身处大漠中心，如此风沙阵阵，万一不慎陷入流沙，根本难于脱身。夏夷则头痛扶额，乐无异为何总是如此莽撞，教人忧心？
好在有谢衣，合四人之力劝说，终是同他一起到了将军冢。
至眼下，烈日西斜，乐无异已进去了一个多时辰，闻人羽怕他过分伤怀，也跟着进去了许久。
那两人……不知在里面说些什么？
“夷则夷则！兔子兔子！它跑过来了！”
乐无异垂头丧气的模样令人难以释怀，夏夷则本想与闻人羽同去。
“那里，就在那里！夷则，快呀？”
若非阿阮提议要给乐无异打野兔，烤肉让他开心，夏夷则怕是已经跟去了。
“悄悄的，悄悄的……”
……罢了。眼下，乐无异应是希望闻人羽陪他，他去了，反倒无法畅所欲言。
夏夷则垂眸凝神，并指于空中划一道弧线，飞剑应之而出。
“去！”
夏夷则低声一喝，冷光一瞬明灭，剑锋正中一只灰白野兔。
阿阮拍着手，高兴地跑去捡拾。
夏夷则收了势，不禁忆起乐无异曾说起让他飞剑给“禅机”抓兔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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喷香烤肉当前，乐无异显是“活了过来”。
在将军冢与闻人羽一席话，似乎谈得尽兴而归，比起刚刚从捐毒地宫出来时的面色发白，乐无异的神色当真大不相同。
接过阿阮递来的兔肉，乐无异笑得开心。坐在夏夷则身旁的闻人羽，目光始终随着火堆另一侧的乐无异。“禅机”低头吃肉正欢。谢衣起身去一旁赏月，乐无异也跟了去。
夏夷则凝着火堆窜起高高的火舌，道不明心中滋味。
独来独往的生活，他已惯了。
生于帝王之家，自小母亲便失了宠爱，有父如无父，兄长们无不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何为孤独，夏夷则已切身体会。孤独太久，甚至忘记孤独的感觉。没有希望，何来失望，失望，又是如何形状？长久以来，他一直如是想。
然，此刻，他却有些看不透彻。
这积郁在心头的……窒闷，究竟是何存在？是失望？是孤独？抑或是……？
“夷则。……哎，夷则？醒醒？”
有人晃了晃他的肩，夏夷则抽离思绪，仰头对上一张眉高眼深的清俊面庞。
乐无异。
“何事？”他倒是知道过来了。
“呃……也没什么，就是看你坐在这儿，一动不动的，光盯着火堆。过来瞧瞧你。”
夏夷则收回视线，沉默半晌，应道，“……忆起些往事罢了。”
“哦，这样啊……”乐无异拉长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夏夷则身边。
“乐兄？”
“你那些往事，你没说过，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更不知该如何开解你，”乐无异挠了挠头，似是寻找合适的措辞，“呃…要是你想说了，我一直都在这儿，你说什么都行，我都听着。”
夏夷则凝着乐无异的眸子，明亮火光教它们看上去更像金色。有那么短暂一瞬，两人谁也没有出声，仅是对望着。
夏夷则先别开目光，站起身来。
“夷则，怎么了？”
“今日之事，乐兄想必累了。守夜就交由在下，乐兄可去休息。”
“……哈？那个，我还挺精神的，也不困，过会儿再睡。”
夏夷则抚平长袍上的皱褶，抱拳道，“在下先去巡视四处，乐兄，告辞。”
“我、我和你一起去。你等等，我先去和师傅说一声……喂，哎！夷则，你等等我啊！”
乐无异在身后叫唤着，夏夷则却无意停留。
右手抚上左心，缓缓攥成拳头。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