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众生寺的寂愚是个傻子。
寂愚是众生寺的和尚，二十来岁，倒也一副精壮的模样，只可惜是个傻子，总是傻呵呵的笑。寂愚见了谁都只会傻呵呵的笑，你问他什么话，他也不会回答。事实上，除了住持，也没有谁来问他什么话。
寂愚是住持在二十多年前捡回来的，那个冬天下了比以往都要大的大雪，鹅毛般的雪片晃晃悠悠的飘下来，一片一片的重叠在干燥生冷的空气里。每条路都被覆盖的严严实实，白茫茫的一片，像是没有了尽头。外出游历的住持在回寺的路上捡到了寂愚，裹着红色的小被子，出奇的是并没有哭声，住持抱住寂愚的时候，寂愚笑了，因高烧而通红的脸绽出了一朵花。所以，大家都知道，众生寺的傻子寂愚是不会哭的，他天生只会笑。
住持远藏大师把寂愚带回寺里，把小米磨成粉冲水喂他，也会亲自挨家挨户的讨些牛奶。所以说，寂愚是吃百家奶长大的，这句话并没有错。于是寂愚就这样在寺里活了下来，远藏大师给他起法号“寂愚”，大智若愚，大智若愚。
寂愚慢慢的长大，从那个只会笑的婴儿变成了只会笑的年轻人。除了每天的劈柴挑水，寂愚都会跟在远藏大师后面。远藏大师在大堂坐禅，他就在后面跟着坐在蒲团上闭眼；远藏大师在后院打拳，他就在旁边照着模样学；远藏大师外出游历，他就背着包跟在后面走四方。可这么多年过去，寂愚还是只会笑，小时候总擦不干净的口水倒是止住了，只不过还是没有学会别的表情。当住持以外的人跟他说话时，还是只会对着别人露出傻呵呵的笑容。庙里有些弟子吩咐他做这做那，他不答应也不推辞，只是笑，随即也去做了。庙里的苦工大多都是被寂愚做了去，也没有抱怨，可能也不会抱怨。寂愚有时也会被派去在香堂门口迎接香客，看着一位位善男信女满面愁容的走进来，在金灿灿的佛像面前上柱香，向那个用檀木做成的箱子里投上或厚或薄的一个红包，仍是满面愁容的走出去，只不过眉宇之间多了一丝希冀。寂愚站在门边看被他们插在香炉里的香一点一点的变短，烟雾一点一点的扩散，似乎把来来往往的香客都染成了一个模样。
寂愚在门口站的时间久了，见得人也就多了。有开着豪车来的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有白发苍苍骨瘦如柴的老人；有年轻漂亮花枝招展的姑娘，无精打采满面愁容的妇人。他们都跪在佛像前，像这尊没有生命的冷冰冰的铜镀金像祈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在烟雾中变得模糊一片。

又是一个冬天，雪花依旧那般的厚重，一片一片的坠下来，落在寂愚的头上，肩上。一个中年女人带着一个小女孩进庙里上香，女人看起来十分的憔悴，而小女孩却活泼无比，许是没有进过庙门，随着母亲跪下后仍左看看，右瞅瞅。寂愚仍是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笑，兴许是看到了小女孩，又或者是小女孩看到了他。“妈妈，看，佛！”小女孩脆生生的喊道，那位母亲诧异的回过头来，循着目光看去，竟是正站在门口傻呵呵笑的寂愚。“少说话，闭上嘴好好祈祷！”中年妇女瞪了小女孩一眼。小女孩却不管，趁母亲回过头继续低头祈祷的时候从蒲团上站起身迅速跑到香堂门口，站在比她几乎高出一半的寂愚面前，抬头好奇的大量这个只会笑的大个子。“你是佛吗？”小女孩怯怯的问，却又带了一丝好奇。而寂愚不说话，依旧乐呵呵的笑。“你就是佛吧，我听别人说，佛总是笑呵呵的，不会生气，也不会哭，你会生气吗？”回答她的依旧是憨憨的笑声。小女孩也笑了：“人家都叫我安琪，你叫什么呀，就叫佛吗？”似乎知道寂愚不会回答似的，紧接着又说“你也可以叫我琪琪，我爸爸以前都这么叫我。”说到这，安琪的小脸忽然暗了下来“不过他现在在医院，妈妈说他得了奇怪的病，现在我都很少见到他了”寂愚也只是笑，像个只被设定了笑这一种表情的机器人。“哦，妈妈要走了，我也要走了，我家就在旁边不远的开晨大街上，我还会再来找你玩的！”说完就甩着头发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寂愚望着安琪一摆一摆的辫子，也露出了憨憨的笑容。
“师……师父。”寂愚怯怯的开口，脸上仍挂着傻呵呵的笑容。
“嗯？怎么了，寂愚？”师父停下手中的木鱼。
“今天，我在香堂门口站着的时候，有一个小女孩说我是…是…佛。”寂愚似是不好意思的挠挠他那没有一根头发的头。
“那么，寂愚，你认为你是吗。”远藏大师依旧没有回头。
“我自然不是了，佛，佛是多么……。”寂愚语塞，似乎一时半会儿找不出中意的词来形容佛这无比神圣的存在。
“寂愚，你会笑么。”
“这……弟子会。”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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