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天很蓝，是那种澄澈纯净得感觉十分易碎的蓝，如同一件精美的装饰品，粉饰着头顶浩渺空大的空间。
我无暇顾及那些，我无暇顾及任何一切。
胃里像是喝了硫酸般火灼的滋味让我恨不得冲上阳台歇斯底里地吼着《威风堂堂》，可是我明明记得我只吃了一碗稀饭——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好吧，我确实不擅长照顾自己。真不知道冥兮知道脸上会是什么样的精彩表情。
呵呵。
“啪”
我给了自己响亮的一巴掌，虽然比起胃里的翻江倒海来说不算什么，但是，至少能让我清醒一点。
竟然还会去想念，竟然还会去期待，竟然还会去如此懦弱地乞怜。我真是疯了。
全疯了。
我已经将床单给抓得凌乱不堪，药片艰难地吞咽下去，可疼痛未尝减轻，反而变本加厉，耀武扬威地将我轻松从床上撂倒在地。疼痛使我不得不弓着背，将身体缩成一团，我已经顾不及我到底流了多少冷汗，用力咬着下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呻吟。我知道没人会听到，没人可以来拯救我。可是，我依然不松口。
如果屈服的话，就彻底输了啊。
可是，我好像已经输得一塌糊涂了呢，冥兮。
冥兮。冥兮。冥兮。
“够了啊！”
我用力地朝肚子上揍了一拳，泪水再次沿着未干的泪痕流下。
我就这样狼狈不堪地蜷缩在地，一面捂着肚子放声哭泣，一面胡乱地抓着，好容易抓着电话。我没有看，就直接拨过去。
“嘟……”
疼痛使我思绪混乱，我模模糊糊地听着通话中的响声，像个溺水者一般从未有过地期待着。
——求你，接接电话。
——拜托你，不要没听见啊。
——不要将我一个人遗弃在这里。
——任谁都好，
——我求你，
——救救我。
02
当我醒来时，是在病床上。四周触目惊心的白让我感觉一阵不适应，身体沉重乏力，动弹不得。可是，我想离开。
母亲见我醒来，急忙去倒了一杯水，和父亲一起扶着我，一点点喂我喝下去，再小心翼翼扶我躺下。
责怪地轻骂道：“越大越不懂照顾自己。还好你打了你父亲的电话，不然出了事情该怎么办？”她擦拭着红肿的眼眶，瘦削的身体颤抖着，又忍不住要哭泣。我挣扎着要起来，又被她摁回到病床上。“胃炎，要好好调养。”一向严厉的父亲只是简单地说几句，叹了口气，小声安慰着母亲。
“我知道了，妈，我没事的。”
我费力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什么没事，你就不懂照顾自己。出事了怎么办？我已经叫冥兮过来了，你住院让他来照顾照顾你。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不要！”我一听到冥兮的名字，便本能反应地尖声反驳，双手猛地一挣，针头从手背上扯下来，还带出来了几滴刺目的血。
我感觉有点头晕。
母亲没料到我有这么大反应，急忙叫来护士把针头重新扎进去。在我前模糊的晃动的几个人影，我看到了。
那个我最不想看到的人。
“小荟，又见面了。”
距离我们上次见面隔了三天。
距离我们分手隔了一星期。
我们又见面了。
冥兮。
03
冥兮还是穿着他最喜欢的呢绒格子衬衫，纽扣整齐扣好，袖口挽在手肘处，干净利落温暖的少年。
我恍惚感觉又回到了几年前，回到他在教室外傻傻地等我下课的时候，回到因为我不理睬他他便耍各种把戏讨好我的时候，回到看到我冒雨给他送美术考试的准考证而当众哭起来的时候，回到他仅仅是我的冥兮的时候，回到我还可以毫无保留地相信他爱我的时候，回到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
我感觉鼻头一酸，便扭头过去，不再看他。他知趣地向我父母问好，将带来的补品放下，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与我若有若无地疏离着。
母亲开始高兴地与他聊起来，我背对着他，听着他温暖好听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好像是没离开过一样，还能一直在我身边，那么好听，那么恸心。
我的身体不可抑制地轻声颤抖，我将脸埋进枕头。
“你回去吧。”
“……好。”冥兮听到我背对他闷闷地下着逐客令，极给面子地离开，干脆利落。
我轻轻苦笑着。
当他走到门口时，母亲还不依不饶地抓住他，告诉他要常来医院，小荟需要你啊，她只是嘴上不说，你和她已经七年了，你是最清楚她的弱点。
——最后，再一刀捅下去。
——如此完美。
他犹豫着，没有回答母亲，母亲便着急地不停追问，
“够了。”
我转过头看着他，
“我们已经分手了。”
“什么？”母亲惊诧不已，僵硬地松开他的手，冥兮则低着头站在门前不作言语。我受不了这气氛想要开口时，父亲冲了上去，一拳揍倒冥兮便狠狠打起来。直到赶来的保安护士将他拉开，他气得不停颤抖，他指着被揍得鼻子出血的冥兮，狠狠地吼道：“你这畜牲做了什么？！我女儿我最了解，不是万不得已，她从来舍不得放开一样东西，你知道她为你付出多少？你怎么敢！”

说着说着便虚脱地坐到地上，推开想要搀扶他的冥兮，我母亲在我面前说出了第一句粗口“滚！”
我看着束手无策的冥兮，只想发笑，可看到我的父母我只想上去接着扇他，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才是那个束手无策的白痴。
——你知道她为你付出多少？
——对，他不知道。
04
我和冥兮恋爱了七年。七年之痒，不过是一句不堪一击的荒唐情话罢了。却欺骗了我七年，让我疼痛至今。
我们高二开始恋爱，我只记得那个腼腆的大男孩不好意思地被一群损友推到我面前，轻声地说着“我喜欢你。”
“大冒险啊，我知道的。”我只是简单从作业上抬起头，回答了他。
“那个……”
“嗯？”
“我是认真的。”
他小心翼翼地在我额头烙下一吻，触感温软，声音轻绵，我只感觉到少年身上阳光般的热气向我袭来，笨拙而温吞，那个傻傻的少年。
“我答应你。”
我看着少年灿烂的笑容，像花开一样。
我和他没有惊心动魄的故事，
只是简单在一起，在一起。
我记得那个傻瓜在高考冲刺倒计时的那一星期，跑遍全城去给我买一本我想找了很久的复习资料，曾在我生病时给我喂药，曾在我高考失意时不停安慰我，曾在我最脆弱的时候给我一个拥抱，曾吻着我的眉心说爱我，曾在我烦躁时安静地听我抱怨数落……
太多了，七年，两千天，有太多温存记忆依赖关心疼爱，等着我们去一点点数完，可是，你为什么要独自离开？
“荟，我太累了，我一直在付出你没有发现吗？我做不到了，原谅我的离开。”
——你知道她为你付出多少吗？
——对，你不知道。
——禁止早恋的我，在恋情公布时，被我爸拿着棍子狠命地打，我没有求饶，我只是哭着告诉他，你是我值得能爱一生的人。
——在高三时，我曾要和你分手，你在雨里站了一夜，我哭着跑下来给你打伞，默默将药交给和你同一个宿舍的人。
——我第一次被公开点名批评，是因为早恋。
——我第二次被公开点名批评，是因为闯进男生宿舍。
——我在高考时空着数学最后一大题，因为我想和你一个学校。
——我曾为你去学织毛衣，织了一学期，也不敢把成品给你。
——我放弃了一次出国留学的机会，那段时间你想要参加省级美术比赛。
——我曾将我的心交给你，你却将它摔地面目全非。
冥兮，我并没有对你付出什么，记住。
我失去了所以，尽管你觉得不值一提。

05
为什么分手？
其实，我父亲说得对，只要不是万不得已，我还不想松开。
即使那份爱，不再全部属于我。
我看着面前温馨甜蜜的两人，我只觉恶心，我转身离开，对着电话里说：“你好好开会，不打扰了。”
“恩。再见。”
“再见。”
我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沉闷如铅压于我心头，我甚至难以呼吸，眼睛酸涩得不像话。
我想回家，我也想死。
我一个人收拾完碗筷，便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冷风从大开的窗户吹进来，头痛欲裂，MP3里还放着《我等你到三十五岁》，我突然神经质地扯出耳机，用力地捂住耳朵，轻声流泪着。
——为什么，我等不到我们三十五岁。
“我们周末可以出去吗？”
我问冥兮，他点头说好。
我想我心软了。
06
我为了明天的出行准备去购物，我一个人避开了我们常去的超市，徒步走到一个较为偏僻的商场。
一个人挑选东西，总是不自觉地在他喜欢的零嘴前停下，伸手，拿起，放进篮子，轻车熟路，熟稔无比，却有些闷重的难受，我看看身边空出来的位置，不禁抿了抿嘴唇，转身离开。如果有面镜子，我便知道此时我有多难看狼狈。
走出商店一段路程，却毫无征兆地大雨倾泻，我急忙地避于不远处的公交站台，此时已经过了末班车的时间，只有我一个人站在那里无助地等待。
我立即掏出手机拨打冥兮的电话，却只听到电话里那冰冷的女声。
我呆住了。那个承诺给24小时接收短信，不间断通话的人，不见了。
——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靠着冰冷的广告牌，一个人在雨中等待。
是过了很久，我蜷缩着的冰冷的没有知觉的身体，模糊看到射来的灯光，我看到一辆出租车在雨中停下，而冥兮打着伞从车上下来，我惊喜地想要尖叫，想要奔过去抱住他，想要告诉他那一切我都不介意，想要告诉他不管发生什么别放开我的手。
我准备将一切付诸行动时，我却看到冥兮往另一方向奔去，为另一个人，打了伞，动作温柔地抱住她，和她一起上了车。只留我一个人可笑可悲如同一只残损的人偶，被嗤笑着狠狠抛弃。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两个人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而是我站在你身后，你却不知道我是怎样心痛地看着你。
我麻木地看着出租车开动，看着渐行渐远的橘黄色灯光，我扔下东西，不顾一切地在车后狼狈地奔逐着。
停下，停下，停下啊。
我沙哑地喊着。
——不管发生什么别放开我的手。
——拜托了，停一停啊。

在雨中跌跌撞撞奔跑着的我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地，我感觉不到膝盖处火辣辣的疼，我只知道我的眼睛撕裂般的疼痛，疼痛到心里啊，那种灭顶的哀恸，那种窒息的绝望。你听得到吗？硕大的雨珠砸在我身上，终于浇灭了我残喘求生的希望。
那终于熄灭于黑暗雨幕的橘黄色灯光带走了所有的温暖记忆。
在后视镜上再看不到一个在雨中奔跑的怪异女子，冥兮松了口气，安抚身旁瑟瑟发抖的女子。
他没有看到我是怎样在雨中抱着双膝，不顾一切地歇斯底里地放声哭泣。
——冥兮，你不知道，我在你身上曾有多大的梦想。
07
“来了？”我从书本中抬起头看着他。我出院了三天，我把他约到了我们最常去的咖啡厅，虽然答应得犹豫不决，但好在，他没有迟到。
“恩。”
我喝了口原味咖啡，给他点了杯卡布奇诺，看他笑着坐到我对面。
我放下书，抬头看着他，“我为那天我父亲的行为道歉。”
“什么？”冥兮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就这个意思。”
“那个……不用了，本来，也是我错了。”
冥兮小心翼翼地抬头看我的表情，发现我没什么不对便松了口气。
“小荟？”
“嗯？”
“你不……你以后打算怎么样？”
“公司一直打算让我去法国分部，正好现在都解决了。”我又喝了口咖啡。
“啊，这样啊。”冥兮苦笑着挠挠头。
“祝一切顺利。”
“谢谢。”
“不。”
“嗯？”
“我是认真的。”
我噗嗤一声笑了。冥兮总算放松下来，露出了那温暖的微笑。
接下来聊得还算顺利。出来时，他有些犹豫地看了我几眼，小心地说：“小荟，我，可以牵你吗？”
“……”
“那……算了？”
“好吧。”
那只骨节分明的右手坚实有力地握住我左手。
那股熟悉的阳光般的热气向我袭来，我一扭头看到他那灿烂漂亮的笑容，盛大得像花开一样，我有些呆住了。
“要过马路了。”
“嗯。”
——不管曾经我们这样用力地相爱。
——经历那场即将消亡的盛大花开。
——我们紧握的手终将在路口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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