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何人行行复停停。
——音频怪物.《百鬼夜行》

【一】绝色兮
残月东升，凉风骤急。
我站在树前，全神贯注地用毛笔沾了汁液绘涂着。身边或疾或徐，或哭或笑地飘过十数道模糊的身体，打闹有之，咒骂有之。
“骨女，还不走啊？”高女走过我身边时停了下来，看了一下我的杰作，摇头道，“真丑，真丑。你的唇色当用最尊贵的凤身之血来点染。”
我头也不回地继续蘸着普通人的血，涂上双唇：“不奢求太高贵，你先去吧。”
“骨女，赶不上大部队啦！呜呼——”山精用他的一只脚飞速从我身边转着圈，高呼一声后又急速离去。
我点下最后一笔，满意地看着眼前这张精致的人皮，转身就将它披在了身上。伸手滑过我自己的胸前，触手那细腻的感觉令我有种久违的欢乐感。我扯下挂在树上的一袭红衣，悠悠然穿戴整齐。
呼啦——一只硕大的鸟落在前面，我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并不打算理会她。她用喙啄开胸前的羽毛，双爪向两边用力一扯，便将全身的羽毛脱了下来。转眼，站在我面前的又成了一个白衣女子。
她摇摆着腰部走了过来，微笑道：“我是姑获鸟，我是天帝少女，我是最尊贵的存在。骨女，见了我你为何还不行礼？”
我就差翻个白眼了——只要我做得到。“夜行游女。”我还是喜欢叫她这个名字，“不要每次见我都用同一种开场白。你这次似乎落后了？”
姑获鸟嗤嗤地笑了一会，又道：“谁让你每次画的人皮都不一样。不过，这次的这双青瞳倒甚是好看。”她凑上前，盯着我的双眼看了一会儿，又退后几步，“骨女，我要送你一个礼物。西行百二十步，哈哈哈……”她转眼又披上了羽毛，展开翅膀飞走了。
礼物？

【二】一笑兮
依着姑获鸟的话向西走了百二十步，远远地便在湖边看见了雨女。怎么，雨女就是她要送给我的礼物？有没有搞错！我正准备离开，忽然一侧伸过一只手，将我一把拉到了树后。
我转头，却见是一位模样清秀的书生，还有一股清香的气味扑鼻而来。一闻到这个味道，我便知道这恐怕又是一个“新人”了。不过我一向是没什么耐心和新人打交道的，便冷声道：“你是谁啊？别拉着我。”
“嘘，别说话！”那个书生紧张兮兮地向外探了探头，然后指着雨女说道，“那个人，那个人是鬼，她没有影子。小心，千万千万不能被她看到。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一时被他的言论惊吓到了，当然，前提是我还有“惊吓”这种情绪的话。转而想到他既然是个新人，没有意识到也是自然，我便释然了。“鬼？你说的是谁？”难道他没有发现我和他都是没有影子的吗？
书生又将头探了出去，疑惑地松开了手，挠了挠头发：“诶，人呢？我刚才看到那个人，她没有影子。”
“我也没有影子。”我决定好心提醒他一下，忽然觉得今夜我真是难得的好兴致啊。
书生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很精彩，他飞快地退后几步，眸光在我身边的地上瞟了瞟，立刻吓得又退后了几步，瞪大眼睛指着我，手指都在颤抖：“你，你是，你是鬼！”我相信若不是他没有眼泪的话，此刻的他定然已经吓哭了。
我十分恶趣味地享受这份难得的乐趣，觉得有必要再提醒一下我的“礼物”。我故意装作轻松地点头：“是啊，影子算什么，你不是也没有吗？”
“我……影子……”书生慌忙低下头去，却没能在地上看到自己一直都有的影子。他急得在原地转了几圈，边转边自言自语，“诶，影子呢……我的影子呢？”
我走上前，微微一笑：“大约，是跟着你的尸体吧。”
书生猛地抬起头：“什……什么？”
“喏。”我伸手指向那片湖，“漂在湖水里的那个，不就是你的尸体吗？”看样子，他应当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吧？
书生一步一步走向那片湖，然后扑通在湖边跪了下来。夜风中，我清晰地听到了他的喃喃自语：“怎么会呢……我死了，已经死了……凤七，为什么，为什么……我原以为你是真的已经不计前嫌了，我那么相信你……你说我们要一起考取功名的……那杯酒，那杯酒……”
我听至此，也恍惚明白了个大概。我的同伴们闲来无事也经常谈起此类话题，大抵上背叛与被背叛是世人永远讲不完的话题吧？

【三】少年兮
书生站起来，抬腿便要往湖里走去。我安静地站在湖边，看着他穿过湖水，浮在了他的尸体前。那具尸体已经被湖水泡得浮肿，面色黑紫，显然是中毒的迹象。书生颤颤地伸出手，却在碰上那具尸体时摸了个空。
“我先假设你的脑袋还没有被毒药毒坏。”我淡淡地开口了，“你应当知道，鬼魂是抓不住任何东西的。”任何东西，包括命运。
书生在水中站了一会儿，然后竟要往往更深处走去。
“那么，你是想再死一次？”我拂了拂红衣上的污渍，又道，“那真抱歉，这普通的水还真淹不死你。如果我没有看错，你只是普通的魂，天亮前需要去地府报道，接受轮回。当然，你若想要神魂俱散再不转世，也可求判官将你投入弱水。那儿的水，才能让你再死一次。”
天知道我怎么会有这份闲情逸致在这里同他聊天，而放弃难得一次的散步时机。
“为什么你不用？”书生回头问我，似是怕我不懂，又补充了一句，“为什么你不用投胎轮回？你是孤魂野鬼？”
我掩唇轻笑，用我最温柔的声音回他：“不，我是厉鬼，地府不收我。”
“厉鬼？”书生大概是不相信我如此模样会是厉鬼。他折身回到岸边，又打量了我一下，摆明了认为这不可能。
“我呀，是骨女。”我转身示意他跟上，然后讲起了不知多少年前的事情，“那时候，我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庶出。大娘与姐姐都不喜欢我，总叫我做一些最下贱的活计。仆人们给我吃的食物，比狗吃的还差。后来……具体的都忘了，大概是姐姐惹了事，大娘为了避灾，便将我卖了出去。此后我受尽了欺凌，被无数男人转手，受尽了世人白眼，最后死在了乱葬岗。我死后冤魂不散，将我大娘和姐姐杀了。是我怨气太重，小鬼不收我，日子久了，我就成了这里的骨女。”
“什么是骨女？”书生又问。
“等天亮，你就知道了。”讲完故事，我们已经走出了这片密林。林外是小小的一个古镇，听说几百年前就在这里了。很多鬼魂都会选择在镇中游荡，看看人们又有什么新鲜事物做出来，或是去偷几个人的梦。
毕竟像垢尝那样专爱进澡堂的鬼总是少数的。

【五】永世兮
凤凰火不知疲倦地燃烧着，张狂地四处蔓延。木灵们在呛鼻的烟尘中大声咒骂，诅咒这只调皮的火鸟会下到地狱去。
我带着书生走进了另一个密林，决定如倩兮女所说，去找猥裸。
“嘿，骨女，好久不见。”尖耳的觉从树上跳了下来，围着我们转着圈，“啧啧，骨女，你一定又贪小便宜了，瞧你这张皮画的，劣质极了。还有你，好一个穷酸书生啊。你是被人陷害的吧？听我的，只要你敢把这树上的果子吃了，你就能去讨回生前的债了。”
一瞬间，书生的脸色又变得十分难看。
我沉了脸色：“觉，要恶作剧找别人去，我们没工夫陪你玩。”我转头见书生正盯着树上的果子看，不由微嘲道：“如果你还没有笨到家的话，我建议你马上跟我走！”该死的蠢书生，他要是真的吃了树上的果子，指不定又要被觉怎么耍着玩呢！
要知道，觉种出来的水果，都是用来恶作剧的！
“骨女，别这么无趣啊，哎，别走啊……再来啊……”觉在后面大喊，语气中好不幸灾乐祸，让人气得牙痒痒。
“呜呜……”一边忽地传来一阵幽咽的低泣声，书生立刻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去。我亦是挑眉，没想到会在此地遇到她。“紫藤精。”我走过去，轻声唤道。
紫藤精哑然抬头：“呀，是骨女……”她的声音在看到书生的时候戛然而止，她缓缓起身，走到了书生面前，痴情地盯着他：“郎君，郎君，是你吗？”没等书生回答，她又凄然地退后一步：“不是，不是……骨女，怎么办呢，我要消失了。我等了一千年，却始终没有等到他。现在，我要消失了……”
“是凤凰火烧到了你的本体吗？”我问道。
紫藤精点了点头，又丧气一般地坐了下去：“上天终究不肯再给我一个机会……”
我知道她不会再理会我们了，便拉着书生悄悄离开了这里。我告诉书生，紫藤精在等她的爱人转世，等了一千年也没有等到，此番被凤凰火一烧，便要消失了。是彻底消失。
书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骨女，我可以留下来吗？”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尽管我有一百种让他不用转世的方法，却依然摇了摇头：“不可以。”有转世的机会却甘愿放弃，他是傻子吗？这里的世界他永远不会知道有多么混乱。
然后，我带着他爬上了一座高山之巅，看了远处海面上燃起的不知火，听了一曲生人骨制成的笛吹奏的安魂曲。这期间，我们牵着的手却没有再松开过。
等我们再下山找到猥裸的时候，月以西斜了。
猥裸藏匿在山洞里，听完了我的来意，他便道：“柳城净水村人氏，常镜，现年二十有五岁，受同乡凤七迫害而亡，可对？”
书生瞪大了眼睛，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不错。”
猥裸沉默了一会儿，道：“命不该绝。他阳寿未尽，判官自有判定。常镜，你进来，我带你去找判官，许你还阳。”
命不该绝，许你还阳。
我默默咀嚼着这八个字，不知是何滋味。书生犹豫地看向我，不知如何决断。“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进去吧！”我转过身，道，“你一路保重。”虽然他一旦还阳，此间种种他便全都要忘记。但一句祝福，我想我还是要给的。
“骨女，我想看看你真实的样子。”他急切地说道。
我转头看向西山，月已沉下去了半个，而东方已是晨曦微露。“还是别了，会吓到你的。”我挥了挥手，大步离开。
“骨女，骨女，你死在何处？”
“苍山西丘，乱葬岗。”
月西去，日东起。倩兮女的笑声散去，凤凰火也渐渐熄灭。我身上精心绘制的人皮一点一点龟裂，然后消失。
我抬头，微微眯起眼：“呀，天亮了。”

【六】血染兮
“状元郎，你来此处做什么？”
“收故人尸骨。”
常镜用红布将地上零碎的几块白骨包裹起来，然后贴身收好，转身离开。

【完结】

还有么，，，

看到暖暖来咯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