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月如钩
第二回 梦断韩宫夜 【下】
少年稚气未脱,只是双眼睛却极似韩非子。
韩国,天下,一肩扛着江山万里。
姬良上前一拱手,缓缓道:
“良不敢当‘公子’二字。”
楚薇嘴角轻浮,透着些不屑,回了句:
“韩相的贵子怎么配不上这二字?”
“秦使谬赞。”
楚薇笑而不语,一步步走到姬良身旁的梅树前。
梅花逊雪三分白,雪输梅花一段香。
落梅时节,莲红淡淡。
承受了三月的寒冬,却守不住春的温情。
一任群芳妒,还是,败在群芳中?
楚薇的手不自觉地扶上褐色枝桠中的一朵,淡淡道:
“韩国内忧外患,公子似乎并不在意?”
“韩国之事,不唠秦使费心。”
姬良毫不客气地打断,一双凤眸冷冷地望着面前的蓝衣少女。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楚薇轻轻唱着魏地的民风,那凄凉的歌声引得一行乌鸦飞过。
“公子养尊处优,怎么知黔首之意?”
“暴秦无道,天下必负之。”
姬良抬声说道,眼中隐隐透着怒意。
“可是庶民作何感想?”
“九州自会反秦!”
“反秦?哈哈!那是你们贵族的游戏!”
楚薇仰天大笑,笑声格外的刺耳。
姬良顿时有些窘迫。
刚刚的歌儿便是在讽刺魏国的昏庸无道,黎民对统治的不满。
“公子可是韩非子的常客?”
楚薇话锋一转,右手毫不客气地摘下那朵梅花。
“是。”
姬良半吞半吐地回答,那双凤眸略略疑惑地看着楚薇。
“韩非子的茶可是好东西……”
“非兄生活清贫却不失雅致……”
“雅致?哈哈……”
楚薇狂笑,右手处不断用力。
手中的那朵梅花被狠狠蹂躏。
丹红的花汁流淌在掌纹中。
“那是树皮煮的茶!”
楚薇嗤笑地看着锦衣的韩国贵公子。
“……”
姬良震惊地望着面前的秦使。
楚薇鄙夷地看着姬良,右手缓缓缓缓张开。
红梅的残骸安静地躺在掌中央。
“你不是劳苦的百姓!你是贵族!你是皇族!你永远不用担心下一顿吃什么!”
“在这个人时代,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为了一口饭,一个女人可以不要了尊严。为了一馒头,一个孩子可以成为一个奴隶,终身监禁。为了一个机会,兄弟可以反目成仇。你是贵族,你衣食无忧,你只会高高在上说着‘天下,国家’。你知道小平头百姓要是什么吗?!”
楚薇有些激动,一把抓住了姬良的交领。
“你不知道!你更不知道饿死是什么感觉!你不知道最后人只能吃树皮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你不知道为了能吃口饭爹娘把亲身骨肉卖给花楼,任人糟蹋的感觉!”
“什么天下?狗屁!你能救下韩国,救得了天下百姓么?!”
“书呆子,一心就是韩国韩国,你上街上问问你的子民最在乎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又何来‘天下’一说?!”
楚薇缓缓垂下脑袋,慢慢放开姬良。
“……”
姬良良久无语,不知作何说辞反驳。
因为,楚薇说的没错。他们确实未得一日闲良,过一把百姓之日。
“秦使,将军有请。”
一个小宫人急忙跑来,跌跌撞撞地差点栽入雪地里。
“薇告退。”
楚薇行了个男子礼离开了梅园。
姬良就站在那棵梅树下,良久未动。
风中似乎又响起了那首《硕鼠》。
天下之中,唯有秦国可一统九州。
韩国内忧外患,臣心不齐。
也许秦国是非兄最好的归宿……
“唉……”
梅花树下的少年的那声长叹永远定格在了历史里。
***
“中大夫怎么样?”
秦王对着医官急声问道,鹰眸里满是担忧。
“君上,中大夫无碍,只是劳心过度。”
把完脉,老医官毕恭毕敬地回到。
一旁的侍人及时将楚薇的手臂放回被衾中,然后默默退下。
“那为何迟迟不醒?”
“这……”
“何时能醒?”
嬴政急忙追问了一句
“三日之内。”
“三日?!”
“君上赎罪,中大夫不胜酒力,却又强饮燕酒。怕是受寒中酒毒,三日必是能醒得。”
一屋的仆人连同医官急忙跪地,连连告饶。
“一群废物,都给寡人滚出去!”
“嗨……”
稀稀疏疏的脚步声过后,素雅的寝室只剩下秦王和楚薇。
“……”
嬴政没有言语,只是自顾自地解下腰间佩剑,放在一旁。
赵高麻利地将要批阅的文书连同小案放在秦王的面前。
烛火点上,一代君王辛勤批奏文。
夜风已凉,楚薇黄粱一梦韩宫夜。
新月如钩,谁记当年梅树下的姬良?
【第二回 完】
***
《诗经·国风·魏风·硕鼠》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逝将去汝,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汝,莫我肯德。逝将去汝,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汝,莫我肯劳。逝将去汝,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