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数次认为这是梦，然后手臂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又一次次提醒了我——这是现实。
仅仅只是一日之间，我摆脱了那群大孩子的拳打脚踢，有了自己的姓氏，得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甚至……拥有了虚假的亲情。
不可思议，在我浅薄的知识里我只能想到这个词。
换上了干净的新衣服，红色的发带终于能好好扎在了头发上。我坐在柔软的大床上——被那群家伙知道了我现在的处境的话，一定会折了我的手——双腿悬空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摇荡，我回忆着这两天发生的事。从被奇怪的伪人类追赶，再到主教大人的从天而降，然后获得现在全新的身份，我完全无法想象骤然之间的巨变，而我内心深处还有一丝怀疑。
我几乎能肯定这个绝对不是偶然发生的奇迹，因为上帝根本就不存在；我也无法得出结论，这个背后到底是什么含义，我并不认为我有多重要，我只不过是一颗石子，不过是……废弃物。
所以，到底为什么呢？
我轻轻跃下床离开了房间，几步走近主教大人的房间，我踮起脚尖，叩了叩门。
“先生？在？”
我想我的声音似乎太轻了点，但这是极限了。

梵蒂冈送来了信件，不外乎问询伦敦教会近日来的状况之类的话，在末尾处照旧向自己致以问候。
布鲁诺将信交到自己手上时，我那忠心的管家一定感受到了自己的不屑一顾，然而此刻自己仍然坐在这里，抽出了最精致的信笺，提笔回信。
表情是近乎轻蔑的，每一个字眼却端正而尊重。
或许这也是自己的可悲之处。
除了笔尖与纸摩擦的声线之后，只有用以照明的灯光中心偶尔传出写噼啪的声响。窗帘之间紧密相连，甚至无法从紧闭的窗帘中窥见天阴天晴——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更像个静止在时间中的吸血鬼，与时间的维度彼此隔绝。
或许某一瞬间，自己就会死在这样的寂静中。
脑海里划过这样的想法，手里的笔停在最后一个字上，叩门声随之响起，模糊轻盈。
想也知道会是谁突然来找自己，开门的前拉开了窗帘，白天的气息才得以进入室内，却只留下不近人情的惨白的光。
“我当然在，亲爱的姑娘。”
打开门之后，看见她完全在意料之中，“有什么事吗？”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惊异于她与我强烈的相似之处。有些习惯和神色仿佛是从同一个熔炉中灼烧而成的，我能在这个神色警惕的女孩身上找到过去的影子。
而手腕上系成蝴蝶结的红色丝带则是勾起回忆的钥匙——那还是远在意大利时候的事了。
记忆与面前的人像重叠，默片一样的反复播放。
她是自己的孩子，这一点，在事实面前无需确认。
“因为你不一样。”
“你让我想起了故人——哦，他已经去世了。”
“你们很像。”
因为你与我最相似，虽然是个错误。
天生的亲情比任何笼络人心的手段都要有效。她将成为我最后的底牌。
我如此确信。

“您……很像父亲。”
“母亲口中的那个，银发的人。”
哦，母亲口中的，那个永远温柔笑着的，拥有着世界上最美丽的银色，世界上最纯粹的眼眸，世界上最动听嗓音的人。母亲说是我害死了他——母亲说，如果不是因为我，他就不会为了追求所谓的“更好的未来”而离开她，然后消失在了大西洋的波涛中。
但是雅俐不这么认为——我唯一的朋友却认为那是个借口。
不过哪又如何呢？无论如何母亲都不会爱我的，不是吗。
“您……很像他。”
我甚至隐约有一种错觉，他就是母亲苦苦追寻着的，世界上最优秀的那个人。
我的父亲。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我当做他。”
“我想我应该能照顾好你，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几乎毫不犹豫的将话说出口，笑容悯然，毫无瑕疵。
当初说出那个脱身的谎言时我就已经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况且对她——当然，还有她的母亲——而言，我是已死之人。已死之人是不会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除非欺骗。
在失去价值之前，她需要被好好对待。
自然而然的俯身牵起少女柔软的手将她带入房间，转而将闭成一线的窗帘稍微拉开。隐约有浮沉上下跃动，然而这并不能妨碍笑容里深深浅浅的温柔。
“需要牛奶吗？或者红茶？”

……真的是，温柔的人。
和母亲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有些惊慌失措的低下了头，不知该如何是好。从未被如此对待过，甚至连手也不知道放在哪里好，在空中晃了两下最后抓住了自己的衣摆，咬着唇嘴唇翕动又不知要说什么才对。
“但是我……不知道。”
想想过去吧，如同杂草一样被踢来踢去的记忆，被母亲嫌弃的曾经。从意大利到伦敦，从贫民窟到孤儿院，从来都是被欺负的生活在底层的家伙，除了道歉意外什么都不会的家伙。
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会。对于母亲的冷嘲热讽与打骂都只会会以沉默，更不要提与素未谋面的父亲相处的经验了。
“不知道怎么和您相处……”

“那么牛奶吧。”
干脆直接替她做出了决定，向布鲁诺吩咐了几句后又回到房间。烛火依然在灯罩内跳动，我更喜欢这样的昏黄颜色，预示了万物甚至时间的终将老去。
拉开窗帘之后这点光亮突然变得微不足道，注视着仍在燃烧的灯光。那一线有着恰到好处的亮度，能将明暗界限处自己的面容变得柔和模糊，像是经过数年之后变得沧桑的老人，娓娓道来温和的话语。
“就像你想象过的——我想这样描述更加合适，那样就好，我的小姑娘。”
到她身侧，略微倾身，语气循循善诱。
“无论如何，过去的都过去了。”
“让一切都重新开始，这对每个人都好。尤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