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生的际遇是难以预料的。
　　每个人都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死，正如你难以准确预测百日后的天气；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将会遇见什麼样的人，就像你无法隔座高山窥视另一侧的远景。
　　有人说，世界上所有的相遇都并非偶然，那麼两人之间必定是有著他们未了的因果与缘分。
　　“呐利威尔……你相信有前世今生吗？”当艾伦坐在桌子前，一手支著额头，一手翻阅著原文课本，看似漫不经心地提出这个问题时，利威尔伸向书架的手顿了一下。
　　“为什麼突然问这个？”他取下几本厚厚的参考书，并没有直接回答对方，而是反问了一句。
　　“没什麼，就是觉得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很不可思议。忍不住就会想著是不是上一世的缘分延续到了今世呢？”利威尔并没有转头，依然不停从架子取下一本本的书籍和资料，但艾伦知道他正在专注地听自己说话。
　　从刚上大一的时候，艾伦就曾耳闻利威尔的各种事迹和传闻，最初只觉得是学长姊们茶余饭后的八卦两三事，猜测的成分居多，所以并没有特别留意。后来当他从比他大一届的直属学姊口中听到这位被形容为神一般的学霸，原来是自己这一家的学长时，还是有点惊讶的，毕竟利威尔几乎不在聚会中出现，他自然也好奇起自家学长的个性和模样等等。
　　“利威尔他啊不好相处，又矮又神经质又洁癖，一双死鱼眼凶巴巴的，要求超级严格常常把研究室的学弟妹骂哭，搞得好多人都想离开呐……”比如这一类的描述，艾伦听得神情一凛。
　　感觉是不能招惹的人啊。
　　“……嘁，那个臭眼镜，看我下次不削了她。”当利威尔由刚认识不久的艾伦口中听到某人对自己夸张的描述时，嘴角不由得抽搐起来。当然这是后话了。
　　直到艾伦第一次碰见利威尔，已经是大一下学期的时候。他帮教授把报告送回研究室，开门时一个不注意，结果和来人撞个正著，还把对方手中的文件弄散了一地。说起来这初遇实在不太浪漫，但是那深邃的眼睛和清冷的嗓音就这样印在了他的心中。
　　而两人真正互相熟识起来，是在艾伦升上大二后，正式进入埃尔文教授的研究室，才发现自家学长其实人很好，研究室里的前辈们也表示利威尔严格归严格，但还是很照顾学弟妹的，并不像谣言传的那麼可怕。经过好一段时间的相处后，艾伦俨然成了利威尔的头号仰慕者，博学多闻和出类拔萃的能力，再加上（只对艾伦）温柔的一面，让他自然的想要更了解这个人，等到发现自己的脑中满满的都是对方的身影时，艾伦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深陷其中。
　　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鬼使神差下艾伦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觉悟去向对方表白，结果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在短暂沉默之后竟然接受了他的告白。据说这事当天就被英勇不怕死的韩吉给传成了公开的秘密。
　　“艾伦！听说你和利威尔学长在交往是真的吗？！”
　　“咳、这个……”
　　“艾伦……艾伦有男朋友了……艾伦竟然有男朋友了……”
　　“三笠你的表情好阴沉……”
　　“喂开玩笑的吧，那个文武双全多才多艺但是听说很可怕的学长？他的追求者不是很多吗？你这家伙到底用什麼方法泡到他的啊……”
　　“哈？让你这混蛋，什麼泡不泡，讲得我很肤浅的样子……话说在前头，我是因为真心喜欢他才跟他在一起的！还有他是个温柔的人！”
　　其实利威尔并不在意那些八卦，只要内容不太夸张，能减少身边烦人的莺莺燕燕倒也是好事一桩。
　　＊＊＊
　　“艾伦，你为什麼会想学地质学？”对於恋人的提问，艾伦开始认真地组织起语言。
　　“……因为想了解我们生存的世界吧。”
　　“那也不一定非得是地质学。”
　　“我想了解的不只有当下的世界，”艾伦微微一笑，“地质学是一门历史的科学，关於世界的过去，这麼长一段时间以来它是如何改变样貌、如何影响物种的生存，其他还有许多人类至今仍未解出的谜，我想知道答案。”
　　“但我认为这同时也是一门科学的历史。人类追求知识是为了改善生活，也藉由理解这个世界的一切，来寻找自身存在的价值以及在漫长历史中的定位。对我而言也是这样，一定有非我来完成不可的事情。”
　　望著对方自信的眼眸，利威尔扬起了唇角。
　　艾伦阖上课本。“阿尔敏在人类学系也有类似的感悟，他们从文化和文明的面向来了解千万年来人类生存的痕迹，他说，每当面对一份年代久远的文献、一件古董艺品、或是一个考古遗址，都会深刻感受到人类的渺小，在这短暂的生命中，过去的人们想藉由这些东西传达些什麼事物，又希望留下什麼证明，忍不住想去探索被时间掩埋的真相，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感觉。”
　　“那些古代的神话、历史的传说，人的灵魂究竟是不是永恒，虽然科学无法解释，但是同样循著时光刻下的痕迹来追寻活著的意义，地质学和人类学其实有不少相似的地方呢。”
　　“是这样吗。”
　　“那麼利威尔呢？”艾伦金色的瞳中闪著光芒，“你相信灵魂会转世，相信有前世今生吗？”
　　“比起那种事，当下比较重要吧。”利威尔走到艾伦对面的位置，拉开椅子坐下。“闲聊到此为止，你还是先担心你的期末考比较实际。现在验收进度。”
　　“诶？！”
　　“诶什麼，别跟我说刚刚的三个小时你一点东西都没念进去。”利威尔阻止了想默默翻开课本的艾伦，将书扔到一旁。
　　“枕状熔岩的形成原理是什麼？”
　　“诶……我还没复习到那个章节……”
　　“那好，我先问前面的。岛弧火山的岩石主要是哪一种？”
　　“安山岩吗？”艾伦开始哀悼自己明显不足的大脑记忆体容量。
　　“安山岩的岩性是什麼？”利威尔凛冽的视线让艾伦紧张起来。
　　“基性……等等好像不是……”他努力搜索著脑海中的印象。
　　“中偏酸性。”利威尔的脸黑得让艾伦背脊发凉。
　　“连基本的题目都回答不出来，艾伦哟，看来你很想挂科是吧？当初是谁说期末考撑不下去找我求救的？”
　　“对对对不起！”艾伦立刻飞快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九十度鞠躬。
　　“……”利威尔叹了一口气，“你跟我道歉也没用，分数是你自己的，我无能为力。说，你想怎麼办？”
　　“我……”艾伦慢慢直起身子，悲壮的表情让利威尔实在不忍心再骂他。“我不知道，只觉得光坐在桌子前念书一点实感都没有，记起来的东西马上就忘了……”
　　“既然这样，那就到外面实际走一趟。”利威尔双臂交叠，“星期天早上八点，校门口会合，我们去一趟卡拉内斯山。要是敢迟到就削了你。”
　　“啊？”艾伦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要去地质调查？就我们两个？”
　　“怎麼，不想去就算了。”
　　“要！当然要去！”艾伦原本低落的情绪瞬间飞上蓝天，眉飞色舞地朝利威尔蹭过去。
　　“两个人的地调，就像约会一样……呜哇！痛……”
　　“再多说废话，到时候我就把你扔进山谷里。”

我这是插楼还是沙发。。。。

（二）
　　利威尔本不相信所谓的前世今生。
　　身处在巨人横行的世界里，随时有可能失去性命，有时就连生存下去都是难以实现的心愿，若前世和今生都已成明日黄花，再谈来生也显得过於消极、空泛且不真实。
　　不把握活著的当下，却要将希望寄托在连其存在与否都不知道的来生吗？这也太可笑。对於这样虚浮的概念，利威尔曾经是不以为然、甚至不屑一顾的。
　　然而……
　　“兵长，您相信所谓的来世吗？”
　　这句话不是由其他任何人，而是由他的少年恋人口中说出来，竟微妙地让他怀疑起自己所认定的思想。
　　“我啊，相信著来世，因为还有下辈子的时间，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和自己喜欢的人共度完整的时光，所以在战斗的时候，愿意卸下一切的束缚去竭尽所能。”
　　那种事，真的有可能吗？如果真有来生……
　　“但是啊，并不是说因为有来世所以不必重视现在，反而应该要更珍惜身边的人才对。转生后的我，已经不再是原本的艾伦‧耶格尔，兵长也不再是原本的利威尔兵长，装载灵魂的身体不同，此生的记忆也无法传承。”
　　“所以，今生的事只有今生的我们才有能力去完成。”
　　“而彼此之间的羁绊，就由两世的我们共同去圆满。”
　　作为“希望”，那双耀眼的金色眼眸由衷诉说著自己相信的事物，能让人产生期待而积极的动力，坚定而信任。
　　……如果，是你所说的来世，那麼我愿意去相信。
　　＊＊＊
　　“假日山上有交通管制不能开车……只能搭公车了。”
　　艾伦苦笑著看利威尔一脸阴霾地立於站牌旁。对利威尔来说，大概没有什麼事比搭上假日时人挤人的交通工具还要更令他烦躁了。狭小的空间弥漫著汗味、香水味、菸味，还要跟不认识的人身体贴在一块……硬要一个严重洁癖的人待在这样的空间里，还不如叫他从十楼一跃而下更痛快些。
　　“真的好多人啊。”
　　利威尔眉头紧蹙，眼神简直比即将要提刀赴死还可怕。
　　车上的位置本来就少，再加上休假出游的人潮，车上挤得水泄不通，每当车子刚起动或是煞车时，都会被周围的人推挤，脚下几乎完全没有多余的空间，连一步都移动不了。
　　“啧……”经过一站后又是蜂拥而上的乘客，他们两人已经被困在车窗边动弹不得，背后还不停被上下车的乘客磨过，周围陌生的热度和汗湿的触感让利威尔不舒服到极点。
　　他觉得自己有股强烈想要破窗而出的欲望。
　　身后正好又是一群人潮涌上，艾伦立刻在身前腾出一个空间，把身侧的利威尔揽过，两手撑住车窗，将他圈在自己和玻璃之间，不被陌生人蹭到。
　　“暂时维持这样，虽然有些难受，但贴著我总比贴著其他人好吧。”两人现在的姿势其实是极暧昧的，在拥挤的人潮中，他们腰部以下几乎紧贴在一起，而艾伦只要稍稍低头就可以触上对方那清俊的五官。他本来没想要做什麼，但就在利威尔有些不自在地偏头的瞬间，一股淡淡的香气倏然窜进他鼻间。
　　沐、沐浴露的味道！艾伦脸上腾地热起来。他忍不住把右手悄悄环上对方的腰，恰好盈盈一握。
　　“喂……”利威尔正想出言阻止，刚好车子往前开动，他赶紧拉住某个因为一时恍神而差点往后倒的人。
　　“在车上别想乱来，”艾伦稳住身体，听见利威尔富有磁性的声线就在耳畔。“既然想逞英雄那就当到底，给我维持住不准动。”身后的拥挤中，他感觉到一双手攀上自己的背，指尖还故意摩挲著。“我不想拉上面充满细菌的握把，只好抱著你了。”艾伦瞬间觉得脸上发热。
　　……太犯规了。本来想趁乱揩一点油的艾伦在反被对方挑逗之后，深刻地领受到自己的历练还差了一截。

（三）
　　经过数年的努力讨伐，墙壁之外巨人的数量已大幅下降。在战况不那麼严峻时，调查兵团也开始负责一些以规划新领地的开发、或是针对特定区域进行实地考察研究的壁外调查任务，也因此多了许多接触探索新事物的机会。
　　“兵长！您快看——”
　　艾伦站在一个巨大的火山口边缘，观察著他们周遭的地理环境，眼里充满了兴奋的光彩。在低陷的喷发口里面，冒著气泡的熔岩和泥浆正滚滚沸腾，饱含著惊人的热量往上窜，带著奇异气味的白雾不断上升至头顶的空中。
　　队伍一路沿著缭绕山麓的热气和白雾往上走，高耸的岩壁和狭促的裂谷高低起伏，错落有致，站在主峰上俯瞰山谷，可以眺望整片连绵的山岭。
　　身侧不时可以看到透过地表蒸腾而出的热气，白色及浅黄的结晶凝结在土表和和山壁上，弥漫的硫气张狂地刺激著感官，让人有身处梦境的错觉。
　　这是在墙壁之内所见不到的景观，艾伦不禁感叹著自己对於这个世界的面貌实在认识得少之又少。
　　“兵长，您看这边的……哇啊——！”
　　利威尔一把拉住因为太过兴奋而未注意脚下的艾伦，他差点踩空摔进身后下陷的窟窿里。
　　“很、很抱歉……”艾伦赶紧站稳脚步，那双蹙著眉头瞪著自己的狭长眉眼明显看起来心情不佳。
　　“这种荒凉的鬼地方到底有什麼好调查的……一股不舒服的气味，全都沾身上了，还薰得人难受。”他不满地眯眼，深蓝色的眸子在白雾的晕染下变得朦胧。
　　“诶……并不是这样的呢，”艾伦就著两人仍然握著的手，将利威尔拉近身边。他弯下身捡起脚边块状的黄色结晶，上头还带著些微的热度。
　　“硫磺是火药的成分之一，用在讨伐巨人的武器以及防御工事上有很大的帮助；而地热的话，虽然还没有开发出有效率的利用途径，但我认为它应该是很有潜力的能源。”艾伦将手心细碎的晶体握住，眼里散发出期待的光芒。
　　“哦……”利威尔的注意力被对方认真的语气吸引。“了解得挺多啊，你意外地适合当研究家呢。”
　　“我可以把这当作是称赞吗？”艾伦的笑容有著满满的热情，“对我来说世界是一本大书，我只是喜欢阅读它而已喔。”
　　“就和我想要更加、更加了解利威尔兵长的心情是一样的。”
　　＊＊＊
　　好不容易下了拥挤得水泄不通的公车到达目的地，艾伦和利威尔顺著石径上山，路途中不断见到纪录著标高的木牌伫立在步道的一侧。
　　主峰的石砌阶梯时而陡升，时而平缓，坡度变化极大的登山步道走起来其实并不轻松，尤其他们还背著不少工具和器材。才爬到半山腰，艾伦已经汗如雨下，气喘吁吁。
　　“才这点程度的山路就累成这样，看来你的训练还不够啊。”走到中途的一处观景台，利威尔转身打量著上气不接下气的艾伦，决定停下稍作休息。
　　“呼……难道不是你的体力好到异於常人麼……”艾伦一路上勉强紧跟利威尔的脚步，现在总算可以好好喘口气调整呼吸，他倚著护栏瘫坐在地上，拼命汲取著新鲜的氧气。
　　初秋山上的风有点凉，但出了一身汗的艾伦只觉得全身发热，向著高处延伸不见尽头的石阶让他的腿部肌肉又酸又累。
　　两人从上山到现在已经走了超过半个小时，虽然每当遇到特殊地景的时候会暂时停下脚步，但只用寥寥数语解释完背景成因顺带提示考试重点的时间，实在不足以拿来恢复体力。
　　反观利威尔，坡度大得惊人的登山道似乎完全不影响他的从容，即使带著重量不轻的背袋，踩著蜿蜒起伏的石阶也依然如履平地。艾伦难以置信地看著他双手扶著木头围栏，游刃有余地眺望风景，和平时不同的只有稍微急促的气息和额上的一点薄汗。
　　两相比较之下，艾伦顿时觉得自己真是底气不足。
　　他有点泄气地站起身走过去，和利威尔并肩俯视著山谷。观景台上的视野极佳，可以将群峰中央的河谷景色尽收眼底，周围是层峦叠嶂的青绿。
　　“右手边是东峰，山顶上白色的房屋是气象观测站。”艾伦顺著利威尔手指的方向望去。“卡拉内斯火山群是由七座山头组成，交界处被河流切穿的河谷实际上是一条长数十公里的断层带，在数千年前因为火山活动而形成。”
　　“这条登山步道的起始点所在的凹谷，是个陷落的火山口，但是现在地层下方已经不存在岩浆库，裂口也已经被冷却堆积的岩层填上。”他顿了顿，“这个火山口是哪一种类型？”
　　面对利威尔提出的问题，艾伦很快作出了回答。
　　“喷发火山口吗。”
　　“为什麼？”
　　“如果是陷落的话，周围应该会有断层……”
　　“我们旁边这条河谷就是个断层。想想有什麼不一样。”
　　“……”他陷入了短暂的沉思。“陷落火山口是正断层，而我们所处的板块隐没带一般会形成逆断层……对吗？”
　　利威尔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一到了野外你的思路意外的清晰啊。另外，用火山口的沉积的岩层种类也可以判断形成方式。”
　　被称赞了的大男孩俊朗的眉眼流露出藏不住的高兴及自信，来自严格的课业辅导老师兼恋人的肯定让他眉开眼笑地蹭了过去。“那利威尔给我一个奖励……唔！”
　　“少得寸进尺，你全身都是汗别靠近我。”利威尔面无表情推开那张凑近的脸，提起袋子，将背带挂上肩膀。“休息够了就接著走，别赖在这里。”
　　愈往高处的气温愈低，偶尔有游客擦身而过的交谈，将耳边轻微的风声盖过。艾伦看著走在自己前方的利威尔，留给他的背影在轻浅的薄雾中温和而沉静，竟有一种不知名的朦胧情感漫上心头，淡淡的阳光彷佛替身前的人镀上了一层辽远时光的轮廓。
　　又是数十分钟过后，在整片雾茫茫的热气弥漫下，利威尔好整以暇地看著身侧再次瘫倒在地上，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人。
　　“什麼啊这是……唔……”离开观景台之后持续爬升了数百公尺的垂直高度，累极了的艾伦正想大口喘气，谁知前方扑面而来的白雾，挟带著未散去的热量和一股浓浓的刺激味，直直窜进呼吸道里薰得他眼泪直流。
　　“硫化氢、二氧化硫，知道的事还需要问吗。”
　　刚走完一段不短的路程，艾伦急促的呼吸尚未恢复平稳，偏偏一开口吸气，四周充满著刺激性成分的蒸气就直冲鼻腔，威力简直堪比催泪瓦斯。
　　“岩浆形成的条件是什麼？”利威尔还嫌不够似的，继续抛出问题逼著对方张口。
　　即使被水光模糊了视线，艾伦依然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唇角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这人在整我！绝对是在整我！
　　“地温梯度线和……岩石熔融线交会……”他一面试图止住流出的泪液，一面艰难地回答。
　　“地热产生处，也就是热点，两条线是怎麼产生交会的？”
　　“地温……呜地温梯度线往高温的方……向偏移……”每次开口吸入的气体都在刺激著泪腺。
　　“交会处以下地温线怎麼变化？”
　　“等温……绝热……”艾伦已经快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嗯，这是重要的考题，记好了。”
　　简直恶趣味！艾伦捂著口鼻一脸憋屈，“你都不觉得难受吗？”
　　“还好，多闻一点就习惯了。”利威尔语气里带著明显的揶揄。
　　“……”等到好不容易适应了些，艾伦有些意外地问道，“我还以为，你应该会很排斥这种气味。”
　　“不，比起都市里又脏又浊的空气，我觉得这种气味要好得多。”利威尔略一沉吟。当初他也以为自己应该会很厌恶这种味道，然而因为专业的关系，接触的次数多了之后，他发现自己意外地喜欢这种天然的气味。虽然刺激性挺大，但每次嗅到时都会产生一种莫名怀念的情绪，利威尔自己也不明白其中缘由。
　　大概曾经有过什麼缘分吧，他如是想。
　　被整了一道的艾伦不甘示弱。“既然如此，那就陪我多闻点吧！”说著就拽住对方的手往热源靠近。
　　“喂、靠太近的话……”
　　随著距离缩短，白雾的浓度也瞬间浓了数倍，利威尔的泪腺终於扛不住硫气的挑衅，鼻间的酸涩化为液体从眼眶不停流出。
　　艾伦满意地看到刚才恶意满满的人如今也跟他一样眼泪纵横。
　　“噗呵……看来利威尔也是正常人啊——”
　　“吵死了……”

（六）
　　在完成一系列的地质分析和观察后，时间已接近傍晚。
　　白天熙熙攘攘的游客此时多已离去，山间少了嘈杂的人声，只余初秋的鸟鸣啁啾，和唧唧的虫声，衬得山野间愈发幽静，像是与世隔绝的化外之地。
　　空气中的热度渐渐散去，不再像正午的高温闷得灼人，夕阳洒落在两人的身上，为他们的背影涂上一层朱黄的轮廓，晕在地上拖曳出了两条长长的影子。这里离道路尚有段距离，轻薄的雾气削弱了远处车辆呼啸而过的鸣吼，传到耳里的只有枝叶沙沙作响的合奏。
　　艾伦很喜欢两人独处的时光，不管是待在学校的研究室里静静地欣赏著利威尔一手托腮、一手翻阅著论文时从容的气质，眉眼间少了一点平时的锐气，多了一丝慵懒的温文；或者是像现在这样，只有两人并肩漫步在远离市区的宁静山林间，享受著少有的清新氛围和彼此身上的气息。
　　可是，艾伦有时会觉得利威尔的心位在遥不可及的远方，明明只要伸出手就能触到对方身体，他们的精神世界却隔著一段漂流了千年的时空距离。就像现在，那双深邃的墨蓝色眼中，存在一段自己踏入不了的地带，他不知道这种错觉从何而生，但这让他感到焦躁。
　　他思索著该如何缩短这段奇异的空隙。
　　“那个……对了，”艾伦脑中突然浮出自己的好友前几日提起的事，他停下脚步。“人类学系他们最近在进行一项探勘计画，我们也去看看吧，正好在这附近……”
　　话才刚出口，艾伦觉得有些泄气，这样突兀地拉著对方去看无关专业、无关今日此行的东西显然不是个好选择，但自己一时之间也只想到这个方法来延长两人相处的时间了。
　　利威尔回头对上了艾伦有些心虚的目光，蹙眉道，“时间不早了，这麼磨磨蹭蹭的会赶不上末班车。”转身就要继续往前走。
　　“不会花太多时间的！”艾伦连忙抓住利威尔的手臂，“呃、考古跟地质学也算有些交集，我很感兴趣，去看看也许会对考试有点帮助……而且既然经过这附近，想说去跟朋友打个招呼、所以……”他索性破罐子破摔，露出恳切的眼神，对方锐利的瞪视让他有些不自在地揉乱自己后脑杓的头发。
　　“……”利威尔叹了一口气。
　　“限你二十分钟。但一般来说外人是进不去的吧。”
　　“没问题！”艾伦没料到对方真的会应允，立刻绽开了一个高兴的笑容，“阿尔敏在的话应该是能进去的！我们走吧！”一边说著便拉起利威尔的手，快步拐向前方的小径。
　　怎麼可能会对考试有帮助啊……利威尔任由对方拽著自己，一边懊恼著是否太过放任这个家伙了。谁让自己对那双金色的眼睛毫无免疫力呢。
　　＊＊＊
　　在这处以火山地形闻名的观光景点，一般的游客通常只会沿著铺起石板路的导览路线登山游憩，而主峰西南角因为偏离了矿脉、热泉、喷发裂口等一系列自然景观的分布路径，所以并未列入观光规划的开辟范围，鲜少有观光客前来游赏。会在这一区进行的，除了常规性的环境监测之外，就只有学术研究了。
　　走出一片小树林，前方坡地边缘的一处被拉起绳线，围起的方形区域中有许多深深浅浅的发掘坑，百余平方公尺的地表面积被钉桩严谨地划分成许多方格，由简单搭建起的支架及隔板看来，开挖规模并不大。
　　附近的地理环境因为其土质和岩石基底的关系，植被稀少，在斜阳的照射下，探坑有部分区域隐没在阴影中，周围还有约莫十几个人在忙碌作业，有条不紊地整理出土物品，细心为它们一一标示发掘资讯。
　　艾伦一眼就望见站在外围，正拿著纪录本不停书写的友人。
　　“阿尔敏！”听见熟悉的声音，金发的青年抬头看向艾伦快步走来的方向，一如往常开朗的大男孩背著背包，正在朝自己招手。
　　“艾伦？”阿尔敏惊喜地打了招呼，“你怎麼会在这里……啊，利威尔学长也在。”跟在艾伦后面的利威尔也朝他点头示意。
　　与负责的教授打过照面之后，三人越过边线踏著夕照下的影子往内部走去，裸露的土表与鞋底磨擦出粗糙的触感。
　　“你们怎麼会知道这里有遗址……应该说，怎麼会想到要在这里做研究？”沉默许久的利威尔淡淡的口吻带出了疑惑。
　　在地质作用活跃的地区，例如这种火山地带，无论是沉积的碎屑还是生物遗骸，在地下经过高温高压的变质作用，一般来说都不太容易保存下来，就连化石残片都少之又少，更别说是文化遗址了。
　　“其实这不是正式的发掘计画，所以过程有些粗糙了……”阿尔敏带著两人穿越整片工作区域，“前些日子有生物学的研究者在这里作田野调查，无意间发现到疑似是古代的一些物品和自然遗存，所以通知我们系的团队来这儿好好探勘一番。”
　　艾伦看著周遭画上分隔线的地面，各个探坑的深度各有不同，然而其中大片区域仅是浅尝辄止的数公分深，有些区块甚至不曾动工。
　　“难道没有什麼值得留意的收获吗？”
　　“的确不多，因为下方已经有不少岩层破碎或变形了，”艾伦顺著友人手指的方向瞧见了数条栖伏在地的长条状探沟。“我们分析过周遭的地层，考古发现的分布范围很狭窄。”
　　阿尔敏一面将手中的报告收进文件夹，搁在旁边的架子上，一面领著两人走近一处开挖得较深的区域，这块边长仅十几公尺宽的正方形探坑已经被向下挖出了将近两米的深度。“但是，”蓝色的眼睛一亮，“还是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他蹲低以手撑地，谨慎地跳下，落在坑底的边缘抬头道。
　　艾伦跟著跃下，稳了稳身子后站直。
　　他回头却见利威尔仍抱臂站在上方，还未移动分毫的双脚透露出主人的若有所思。那微微蹙起的眉被额发盖住，深邃的目光穿过他们之间的缝隙，随著暮时渐弱的光线一起坠落在他身后延展开来的地平线上，犹如凝视著透越时空的那一点微光。艾伦看著那张清俊的脸庞不禁怔愣。
　　又是这种感觉。
　　有什麼不可视的帏篱横挡在他们之间，生生切割了两人所在的世界，彷佛下一瞬就要眼睁睁看著这个人消失在自己面前，握也握不住。
　　……瞎想什麼呢。艾伦摇了摇头。
“学长，你不下来吗？”
　　利威尔被熟悉的明朗声线唤回，微微一愣。刚刚，走神了吗？他习惯性地将额前的黑发往后一撩，理顺了不经意放空的意识。
　　艾伦抬头朝利威尔张开手臂，笑得一脸灿烂又无害。“放心跳吧，我会接住你的！”
　　“……啧。”利威尔选择无视了某个别有居心的人，动作俐落地侧身跃下，落地时膝盖屈起成一个好看的角度，优美流畅的动作。
　　艾伦在对方一记冷冽的眼刀下只得悻悻然收回手。
　　利威尔蹙眉拍掉手心沾上的砂土，双目微敛。
　　他并不是不感兴趣，只是潜意识地想远离这种尘土飞扬的环境。
　　那些吸进鼻腔的沙子惹得呼吸道又乾又痒，而不知为何，悬浮在空中的砂粒似是有意识一般，彷佛从肺中的微血管窜入，随著血液流进心脏，磕得胸口生疼，如同翻搅起了沉淀在心底的泥沙，和灵魂深处久远的记忆连结，肆无忌惮地扰乱著思绪。
　　利威尔隐约有这种感觉，自己是不是曾经在遥远的过去，呼吸著这种混浊的空气，并且，失去了某些跟生命同等珍贵之物。这样的感觉并不好受……或者更准确地形容这种情绪，是失落——一种失落的愁绪，纠结著迷茫。
　　“现在大部分的学者都认同，在千年以前的地球上，曾经存在著‘巨人’这种掠食人类的天敌。”岩石断面轻轻反射著阿尔敏清澈的声音，也截切了利威尔陷入沉吟的思绪。
　　“许多的文献、人文创作、出土物品和壁画上，都间接说明了这种史观的高度可能性，但是至今还是缺乏直接的证据……所以反对这种观点的人也不在少数。”
　　他们沿著探坑的边缘，行至另外一侧。“但是，我们在这里探勘的时候，发现了可能成为巨人真实存在过的佐证。”
　　“这是……”艾伦惊讶地注视著地上隐约可辨认的遗迹，这是一个长度大约两公尺多的足印，嵌在胶结化的坚硬岩石中，像是带走了不为人知的秘密，安静沉寂了千年。“果然……是存在的吧，巨人。”
　　即使是见多识广的利威尔，视线中的讶异之情也是了然可见。“在这样地质活动剧烈的区域中，能保持得这麼完整的遗迹，真的很难得。”他凑近观察著周围的岩况，“这一块岩层中含有大量的二氧化矽，是高热下的残留成分。”虽不反对两人的结论，利威尔依然做出了保守的推测。“的确，有可能是巨人身体的高温造成的结果，但也不能排除是自然的成因。”
　　“总之我们后续会针对它进行更深入的研究分析。在那之前……”阿尔敏示意他们往西侧的角落而去。
　　“还有另一个充满谜团的发现。”

（七）
　　这个位置正好坐落在夕阳照射不到的地方，在覆盖著地表的砂土掩埋下，时光行过了千载的痕迹重新与带著现实热度的气息接壤。
　　在阴影中，可以清楚地辨认出两具骸骨，那曾是属於人类体内的一部份，虽然还半埋在土里，各个部位也已不甚完整，但是有一股挣扎著沉寂的悲伤，扑面而来扼住了咽喉，几乎要让人喘不过气。
　　安静侧著的头骨上爬著数道狰狞的裂痕，那空荡荡的眼眶中明明早已没有了视觉，却彷佛下一秒就要溢出泪来。利威尔看著眼前的景象，喉间酸涩，没来由地想要哭泣，好像有什麼正在把他的情感拉进时空洪流的漩涡中，但他却不明白这种难以名状的“什麼”究竟为何。
　　阿尔敏转身走向一旁的置物架，“这附近没有找到其他的人类遗骸，就只有这两具了。”他拿起记录本，歪头翻看著。“关於这处发现，有些奇怪的地方啊。首先是出土的地点……”
　　利威尔弯下身，单膝跪地，丝毫不在意长裤被砂土弄脏。“这里以前曾经是海边，是麼。”他指尖划过凹凸不平的地表，“从这一带火山岩的纹理和胶结情形推断，形成的时候是快速冷却，在没有水的条件下达不到这样的冷却速率。”
　　阿尔敏对这位资优生学长露出佩服的目光，“……是的，其实我们发掘时也有找到少数的珊瑚化石残片，所以这里在地形抬升之前应该是热带浅海沿岸。”
　　“但是，如果海边有聚落的话，找不到其他的遗骸实在说不过去啊。姑且再退一步来讲，在有巨人的时代，人类的活动范围也不太可能扩展到海洋。”
　　“确定是巨人还存在的时代？”
　　“是，已经做过同位素定年了。”
　　阿尔敏走到利威尔身旁，“第二个奇怪的地方在於，我们从遗骸周围的土里漂洗出一些矿物、金属部件、玻璃、甚至还有贵重的宝石和结晶，数量少但种类繁多，可是这附近并没有任何天然矿脉，再说这些东西都有经过人为加工的痕迹。”
　　“说是陪葬品也很牵强，这两具遗骸怎看都不像是被下葬的，而且根据研究资料，那个时代也没有合葬的传统。”
　　“不是合葬，却同地而亡吗……”利威尔的视线落在两具遗骸交叠著的手骨上，陷入了沉思。他的心中有一股异样的情绪在隐约浮动著，伴随著呼之欲出的猜测。
　　“除了刚刚提到的那些，出土物品当中还有这个，是我最感兴趣的一样。”阿尔敏拿起架上的一个透明封口袋。“是一块很薄的钢片，已经锈蚀得差不多了……但形状还是看得出来，好像是一截断掉的刀片。我在猜，也许是传说中用来讨伐巨人用的立体机动装置的刀刃呢！我是不是联想力太丰富了……”
　　一块本该觉得陌生的出土铁片，看在利威尔眼里竟是不明缘由的熟悉——或者说，是怀念……心中那股异样的情感愈发强烈，想要知道些什麼的欲望驱使著他伸手去接过那样东西。
　　当手指隔著一层薄薄的塑料触碰到那爬满锈迹的刀片，顷刻间，它尖锐地划开他那颗积攒了过多焦虑和不解，已然负荷不了的心脏，无法宣泄的情感瞬间找到了出口，如同决了堤一般，无声却狠绝地将他从头到脚生生淹没。只是那道口子，是在心上割出的一道伤，奔流而出的不是洪水，而是源源不绝的鲜血和眼泪，连带的，还有清晰的疼痛与思念。
　　利威尔终是忍住了几乎要满溢而出的泪水。他不知道这些似曾相识的感情从何而来，又为何存在，只是觉得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正在离他远去，外界的声响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而自己现在所处的世界既虚渺又不真实，唯有那些无助的嚎啕、绝望的嘶喊、无奈的喟叹、深切的祈求……在他耳边被无数倍地放大，冲击著此时脆弱无比的神经。就在理智即将要崩塌的前一刻——
　　——“利威尔兵长。”
　　埋藏在记忆深处，一句轻声的呼唤包裹住了利威尔摇摇欲坠的意识，疼得不像话的胸口突然之间得到了舒缓，接著便是犹如阳光般和煦的温柔轻拥，方才的痛楚被漫出的暖意取代，如同刺骨冬雨后穿透云层的暖阳，原本阴霾的心顿时澄澈下来。
　　利威尔渐渐找回了思考能力，他缓了缓呼吸，才查觉到自己攒著袋子的手心已经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那片被历史磨去光泽的金属仍静静地躺在袋中，连同尘封了千年的过往一起被隔绝。
　　仍旧半跪在地上，指尖还在微微颤抖，刚才发生的一切远远超过了他能理解的范围，利威尔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身旁的艾伦，希望得到些什麼回应。
　　却又掉入了另一个茫然而无解的境地。
　　＊＊＊
　　艾伦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利威尔身侧，微微垂首，即使额前的棕发遮挡了视线他也不理会，唯独目光直直地朝著地上两具遗骸的方向，可却像是钉在了遥不可及的一点上，失了焦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平时明亮清澈的金眸此刻却显得黯淡而空洞，微微放大的瞳孔里只能找到一整片的浑沌以及了无生气的冰冷。
　　那是失去了一切的眼神，寥落而空寂。
　　明明近在咫尺，却是相隔天涯的距离。
　　艾伦的嘴唇缓缓地、轻浅地一张一合，声音微弱而无力，在呢喃些听不清的呓语。利威尔这回是完全怔愣了，没来由的彷徨袭上心头，那双被模糊了视线的眼中所流露出的深沉的孤寂，还有那些断断续续的字句，就像是魔咒一般，将两人一起围困在弄不清方位的迷雾中。
　　“起……对不起……”
　　“艾伦？”
　　“对不起……兵长……”
　　金色的瞳眸覆上一层厚重的水气，郁结的沉默在眼中晕开，化成无穷无尽的温热涌出，划过侧脸，最终坠落在没有温度的土地上，染出一点一点深色的痕迹。兴许是因为来自一双空虚的眼中，那些不断滴落的透明液体带著难以估量的重量，重重落进利威尔纷乱的心绪，激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那张俊朗的脸上，已满是泪痕。

（十）
　　落日已经几乎完全隐没於地平线下，天色暗了下来，能藉以看清脚下道路的，只有透过林荫间的缝隙洒下来的几分月色，和西南天边剩余的一点光亮。
　　刚刚告别了友人，艾伦和利威尔踩著晚风吹过树梢所掷下的声响，沿著来时的方向，并排著走回公车站所在的地点，两个人之间填满了少见而微妙的沉默。
　　艾伦依然徘徊在刚才的梦境里……其实，他自己连那究竟是梦境还是回忆都分不清。
　　如果，是梦境，那代表了什麼？那些真实的画面和铺天盖地而来的情感，不是简单两三字的只言片语可以解释的。他眯起眼，微光自那双暗金色的瞳中游离。如果……是回忆，那就意味著曾经的现实，但那是何时、何地、又是基於一段什麼样的因缘而写下的故事，他却完全摸不著头绪。对於那些历历在目的片段，他翻遍了脑海中每一寸细微的角落，也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喂艾伦……艾伦？”利威尔发现身边的家伙愈走愈慢，只见他眼神放空，不知道在神游还是在思考些什麼。
　　“嗷！好痛……”
　　利威尔揽了一把肩上快要滑落的背袋，腾出右手毫不留情的用力掐了那人的脸，立刻见到意料之中那转头瞪著自己的委屈表情。
　　“你再继续拖拖拉拉，我们今晚真的要露宿野外了。”他挑眉揶揄，“瞧你魂不守舍的，艾伦哟，你该不会是因为没事去看什麼考古遗迹，被下了诅咒吧。”
　　“呃……应该是不会啦。”艾伦乾笑著揉了揉发疼的脸颊，再绕到另一侧揽过对方肩上看起来重量不轻的背袋，挂上自己的肩头。利威尔并不拒绝，倒也乐得稍微放松一下发酸的肩膀。
　　艾伦静静看著他修长的手指捏了捏左肩，然后把视线投向那轮廓十分好看的侧脸，良久才迟疑地开口，“你……有感觉到一些什麼吗？”
　　利威尔知道对方在指什麼，微微低下头，张开了口却仍旧犹豫著没有发出声音，似是在考虑要不要说。
　　“……有。”沉吟后的回答并非否定。
　　对於尚未明白其意义的经历，他本不打算主动提及，但既然被问起，利威尔也不打算对恋人有所隐藏。
　　“是吗……”艾伦没有忽略对方语气中的犹疑，决定不再追问下去，或许对方也跟自己一样看到了难以理解的事物，或许思路还很错综复杂，没必要再去把那团找不到线头的丝线搅得更乱。满腹的疑问，只留给自己就好。
　　“你想知道什麼？”利威尔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他偏头，与他相视的眼神总是坚定而率真，仅管此刻还带著淡淡的困惑。
　　“……那麼，”艾伦看向利威尔的目光中充满认真，“上次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说出的却是一句毫不相关的话语。
　　“……什麼？”这次换利威尔没有反应过来，一抹透澈的金色猝不及防撞进深邃的墨蓝之中。他有些讶异地发现，这双迷人的金瞳竟与浮上心头的印象如出一辙，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经见过这麼一双执著而美丽的眼睛。是错觉？但一天之中产生如此多的错觉也未免太荒唐。
　　艾伦捧起利威尔的手。“你相信有前世今生吗？”
　　——“您相信所谓的来世吗？”
　　秋季的晚风降低了周身雾气的温度，脚边的落叶被卷起，在空中盘旋几圈后落回地面，洒了满地的月华，是清浅柔和的白。
　　利威尔有些怔愣，空气中散去的热量似乎被拂过身侧的气流带上了指尖，连清风都被薄雾涂上了浅浅的颜色。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对方话语中的含意，串连成形的直觉已然化为字句脱口而出。
　　“大概……是有的吧。”
　　“是吗。”艾伦唇角扬起了一个温润的弧度。“这样就够了。”
　　“也许真是前世未完的缘分让你在今生走进我的世界，走进我倾身就能拥抱得到的距离。但是珍惜共处的当下才是最真实的吧，就像你说的一样。”
　　语毕，艾伦笑著拉起了利威尔的手。“走吧，再不快点真的要搭不上车啦。”
　　啊……如果真的有前世，那麼今天发生的事就真的解释得通了呢。到头来，也只能相信这种毫无科学根据的概念麼。利威尔不自觉收紧了手指，眼前恋人的身影与那个身穿绿色披风少年的背影重叠在一起。
　　＊＊＊
　　当天晚上，利威尔作了一个梦。
　　那是个腥风血雨的残酷时代，狼烟四起，视线所触尽是断垣残壁，所有生存的渴望在残暴的威胁下全都脆弱的不堪一击，混浊的空气中弥漫著死亡的味道，肃杀的气息和凋敝的信心，将苟延残喘的人性扼杀在毁坏的高墙下，风中夹杂著无声的嘶吼和哭泣，绝望蔓延在每处被鲜血染红的角落。
　　他背负著反击的责任，一肩扛起众人的期待，即使同伴们滚烫的血液溅在自己身上，依然只能选择不停的战斗。他把情感尽数隐藏在临危不乱的冷漠之下，踩著他人的尸骸前进，唯有不停劈斩著蔓生在自由之路上的荆棘，才能慢慢替死去的战友们找回牺牲的价值。
　　虽然迷茫过、虽然怀疑过，他却从来不后悔走上了这条路。也许失去的远比得到的要多很多，但是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很庆幸自己曾经生在这世上，因为他拥有了那些比生命的重量更重的东西。他的身边有他所信任的同伴，还有他爱的人。
　　利威尔还记得，那个握拳抵於胸口说要为他献出心脏，笑容如阳光般灿烂耀眼的少年。
　　前一世，也许我们没能相守一生。
　　这一生，如果我仍注定要遇见你，延续那段未了的缘分，那麼我会加倍珍惜和你在一起的当下。
　　不论前世是什麼样的结局已经无所谓，我唯一重视的是，现在你就在我的身边。
　　今生你依约找到了我，这样，就足够了。
　　【FIN】

棒棒的

一口气看完真的……感觉心里满满的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有点沉重的感动和治愈
呜呜现在在一起真是太幸福了！！！
楼主文好棒啊啊啊好喜欢啊啊啊滚来滚去

说真的看着前世只是虐哭了（好吧我确实没认真看使用说明）。艾伦对兵长的痴情和人鬼情缘末了（？）与现代故事情节的交接通过楼主强大的文字表达能力给我一种很强烈的情感波动。特别是艾伦对着兵长的墓碑说话、展示物件、回忆往事，最后用兵长的刀刃自杀，真的是把心脏虐成一截截的了。楼主的环境描写功底太强，前世发现火山时的新奇兴奋，艾伦去海边兵长墓碑时对海岸的描述等让人身临其境。幸好今世给他们俩安排了一个HE（傲娇的学长23333），要不今天晚上卤煮会被怨念所秒杀的说♥

好赞！！！

描写的好棒~感觉满满的都是感动啊~~而且前世的结局和自己构思的他们在那个年代的最好的结局是一样的~~今天过生日居然看到这么好的文好难得~~而且是第一次评论艾利文啊~(*/ω＼*)~~

啊啊啊啊啊啊好棒啊！说什么感觉都是多余的啊，真的好赞啊

果然吞了= = 再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