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之后，没有一个灵魂是完整的。

“三天前你从前线被送到这里。”
“所以说我昏迷三天了？”他抬起手，碰了碰额头的纱布。“该死。” 他抬眼看着她，她正全神贯注地换药，双眼安静得如同大海，偶尔对上他的目光，有只是浅浅的安慰的一笑。
”告诉我你的名字？这可以么？“
”没什么不行的，我是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伊丽莎白，哦，我是基尔伯特。”
“我知道。”她笑着，墨绿双眸中闪着猫一样狡黠的光。“我当然知道你叫什么？”
“哦，对。”他也笑了，“你当然知道。”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在柏\林有个弟弟，叫路德维希。”
他试图坐起来，却被全身的伤痛阻拦。
”为什么？你也是柏\林人么？“
”怎么可能，我是匈\牙\利人，几个月前还在布\达\佩\斯的护士学院。”
”那为什么......“
”你昏迷的时候，说了很多，声音太轻，我德语又没有那么好，只听清了这句。“
”哈，我昏迷的时候，真是蠢。“
”还有更蠢的，你把我的手握了一晚上。“她语调轻松，毫无怒气。
”天，我不是......抱歉，我烧晕了头，怎么会这样......我给你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么？“
”没有，只是手有点痛。“看到他的神色，她赶忙加上一句，”不碍事的，你不用因此感到愧疚。“声音突然一低，”大家都会有无助的时候。“
”你一定一晚上都没睡好，我真的很抱歉。“
”不用道歉，你是我的病人，我是护士，照顾你是我的职责。“
突然间，他想起梦里听到的声音，几乎可以确信那就是眼前这个女人的声音，他欲言又止，只能静静地看着她。换好药，她抱起他的上半身，为他调整一个舒服的睡姿，他闻到她衣裙上温暖的药味和酒精味。
“这样你的脖子会好受些，有什么事叫我，五个小时之后我再来为你换绷带。“
伊丽莎白走了出去，又回过头，手扶着帘布，”好好休息。“
等她走了，他瞪大眼睛长久地盯着苍黄的天花板，然后艰难地偏过头，看着狭窄窗外无尽的灰暗和荒凉，春天不会来了。

（二）
“伊丽莎白护士，伊丽莎白护士。”
穿着白色长裙的伊丽莎白怒气冲冲甩开帘布，直挺挺地矗在基尔伯特病床前。她费力压低声音，但愤怒依旧扑面而来。
“贝什米特少尉，这是你今天第六次叫我了，我在半小时前已经来看过你一次，你明明什么问题都没有。“
“请原谅。”基尔伯特假装无辜地眨眨眼，“我只是内心愧疚不安，想再向你致歉。”
伊丽莎白崩溃得扯了扯护士帽，向前走了几步，几乎快喊出来了，“要我说多少次，为什么就是听不懂，我从来没有生你的气，你也不用因此道歉，上帝啊，早知道我就什么都不说的，你又一次因为我的多嘴惩罚了我。”
“不好意思，我可没资格做上帝。”基尔伯特小小地翻了翻白眼，“伊丽莎白护士，你姓什么？”
“不好意思，按照规定我不能告诉伤员我的姓。“
”哦，这不公平，你知道我的名，我的姓，甚至我弟弟的名字，我却不知道你的姓。“
”这不是我想知道的，你的姓名......他们是，是一开始就在那里，我只是按照职责记录你的伤势看到的，还有你弟弟，明明是你一定要说出来的......上帝啊，好吧，好吧，我告诉你，我叫海德薇莉，海德薇莉·伊丽莎白，还有什么事么？“
”没有，如果你还想说说你的事，我很愿意听。“
”少尉，我现在有很多工作，这里每天都有伤员送来，每天都有惨叫和流血，我可没有时间坐下来跟你讲这些无聊的故事，你也应该明白。“
”当然，我明白，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恕我失陪，还有，如果你真的没有什么不适的话请不要叫我。“
”伊丽莎白护士，伊丽莎白护士。“
她听到护士长的叫声，连忙放下手中的器械，撒腿跑过去，她跑过宽阔的病房，冲进基尔伯特的病床，护士长刚刚抬起头，严厉地剐她一眼，”贝什米特少尉的伤口发炎了，他需要立刻送进手术室，他是由你负责的，对么？”
”是的，但我不知道，我每隔五个小时就会来观察一下。“如同当头一棒，她的声音几近颤抖。
“一颗子\弹只差一厘米就打进他的心脏了，像他这样的情况，你需要时常查看。快点来准备送进手术室。”
她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站在医生旁边，神经质地眨着眼，眼睫毛颤动着，咬着嘴唇，看着眼前的鲜血和软组织，她递工具的速度减慢了。在她弄掉了剪刀之后终于被护士长赶了出去。
病房里仍是鲜血和尖叫，她漫无目的的走在狭窄昏暗的过道里，直接走了出去。凉风让她头脑稍微冷静了些，她慢慢走在石头台阶上，摸索出一只烟，在风里，缓缓呼吸，发丝扰乱了视线，她眺望着荒凉的原野，幽暗的森林，阴韵的天空，想到几天前还在和她开玩笑的那个年轻少尉，手术台上他的鲜血，她又吸了一口烟。
烟雾同样弥漫在病房里，昏黄时分，伊丽莎白坐在基尔伯特的病床前，等待着他的苏醒。看到他睫毛抖动了一下，她连忙站起来，俯身盯着他，那双红色眼睛渐渐显露，她终于笑了出来。
”我是伊丽莎白。“
”对，我当然知道，你是伊丽莎白。“他的声音虚弱沙哑，像夹杂着沙土的风。
她静静握住他冰冷粗糙的手，小声说，“我很抱歉，是我的失误，我的错，造成这样，我向你道歉。”
“这下我们扯平了，哈。”看到她的目光，“不，别这样，不是你的错，我自作自受，其实我就算死了也没什么。”
”别这样说，现在不缺死亡，去天堂的路一定很拥挤，你不用急，可以再等几十年。“
”我，你在开玩笑。“他勉强笑了笑，”我是一定要下地狱的，如果真有地\狱。“
她墨绿的大眼垂了下来，和他一起静默着，然后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杀过人么？“
他冷冷地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多少个？“
”记不清了。“
”你看，你杀人，我可以救人，虽然现在还不太行......我是说，如果有审\判，我可以帮你抵\罪，所以你......“
活一说完，她就后悔了。
”你真是又傻又......“基尔伯特无奈地笑了笑，”......又叫人喜欢。“他更加握紧她的手，“小护士，你太年轻，什么都不懂。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你说话像个老头子，我承认这是句蠢话，但......”她有些嗔怪，沉默又围了上来，她急忙再次开口，“呃，你的眼睛是红的，头发也.....” 她摸了摸他暴露在绷带外的鬓角，“淡色的，很少见。”
“这个，是遗传我母亲的。”
“她一定也很美。“
”是的，很美，她是我母亲。“
”她在柏林么？和你弟弟一起。“
“不，她死了，很久以前就死了。我父亲阵亡之后，她跳河了。”
”上帝啊，“她偏过头去，仿佛在自言自语，“我又多嘴了，抱歉。”
外面人群的嘈杂传过来，里面却只有沉默。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地站起来像是生怕碰碎了他，对他微笑着，离开了。临走时她说，
”你会没事的，你会回到家乡，你会见到亲人，他们在家乡等你，你们将重新相聚，我为你祈祷。“

（一些废话）：推荐路德家的《我们的父辈》，有些小众，二\战\欧\洲\东\线的故事，五个年轻人，在大时代的潮流中各自的沉浮，在关于二\战的影视作品中，也是出类拔萃的。Friedhelm的扮演者汤姆·希林（Tom Schilling），有人说像詹一美，有人说像张国荣，82年水瓶座，浑身阴郁的少年气，勾魂夺魄。

嗯，伊洛娜超美，故事也是两男一女的，还有，我不会告诉你我还写了个普洪奥版的《呼啸山庄》，有够烂的

我自己来诈个尸，反正也没几个人……

一些废话：马/尔/塞/尤真有其人，不过是飞行员，可百度搜索他的照片就知道我为什么用他的名字了（*´・з・`*)……
到这里，伊丽莎白和基尔伯特救回来的其实是娜塔莎，她为了哥哥为了国家上了战场，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写到这里，发现很多不够严谨不够考究的地方，请多原谅。ヾ(*ΦωΦ)ﾉ

附赠玛戈王后

伊丽莎白假装不经意地拂去泪珠，又重新捞起姑娘一头秀发，把它们结结实实得扎成一个大辫子，又为她换上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她握住姑娘的手，说：“直到现在，我仍然不知道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但我知道你受过的伤害，我同情你的遭遇也是同情我自己，我们都被这时代卷进去，我祝愿你已经逃出去了，而我仍旧在里面，为那些我爱的人，我甘愿受这些。我为你祷告，祷告你回到故乡，和亲人团聚，忘掉所有痛苦包括我们，开始新的生活，重新坚强地勇敢地面对生活，我们终会在死后重逢。”
接着她用一条白围巾把姑娘包起来，搀扶着她匆匆走出宿舍，和早已等待在外面的基尔伯特汇合，他们避开人群，穿过树林一路走到一片略带泥泞的小路上。
“就是这里了，沿着路再走一段路就是苏/联人的地界了。我们不能再送她了，剩下的得靠她自己走。”
伊丽莎白抱住女孩，亲吻她的额头和脸颊，“小爱丽丝也很担心你，不过她来不了了。这是水和粮食，还有一把匕首，你要小心使用。”她眼眶开始湿润了，她们对视着，女孩眼中终于有了些许依恋。“你看你可以回去了，可以回家了，都过去了，多保重，上帝保佑你，我会一直为你祈祷。”
看着那个苏/联姑娘远去的背影，伊丽莎白回过头对基尔伯特说：“以前我在护士学校里，老师告诉我们在战场上，护士应该不分敌我，拯救任何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可是，现在，我发现我根本拯救不了那个女孩，我都可以看到她的灵魂已经支离破碎，她看我的眼神让我心如刀割。我还没上战/场时，以为战/争对我的影响不过是多几个伤员照顾，那时还是太年轻。”
基尔伯特同样看着她，他们一起沉默着，想着各自的心事。突然伊丽莎白打破了这种沉寂，“我们来祈祷吧。”
“祈祷？”
“对，向上帝。”
“伊莎，我不信神。”基尔伯特有些无奈。
“那又有什么关系，信仰自有他无法磨灭的力量。再说，几百年前，我的祖先和你的祖先曾守护过基督教世界，我们是上帝的守护者，他一定会聆听我们的祈祷。”
伊丽莎白跪了下来，硬拉着基尔伯特也跪下来，他们并肩跪在一起，面对着广阔沉默的天地，天地也将他们包容，伊丽莎白双手交合，抵着额头。基尔伯特学着她的样子，看着湛蓝的天空，想到柏/林的天空，柏/林的弟弟，施/普/雷河底的母亲，死在异国他乡的父亲，元/首的演讲，战场上纷飞的战火和枪林弹雨，血肉模糊的战友，所有关于胜利的化为泡影的幻想。在天地之间，人类在经受无穷无尽的苦难，那些泪水和哭喊是否可以让上帝听到，他仍是怀疑的。
突然之间，他隐隐约约听到了某种声音，是梦里的那个声音，如此模糊，但又可以确信它就萦绕在他的耳边。如此神秘又如此神圣，仿佛幼童唱的圣歌，仿佛人类在末日之时听到的福音，既细微又琢磨不透，他似乎周身都浸泡在这种声音里，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默却强大的力量从他的身体里涌现，他睁开眼，向天空中寻找那个声音，却蓦然发现，那是伊丽莎白祷告的声音。
"上主，我们的天主，我们感谢祢，因为在这一天里，祢以祢的慈爱照顾了我们，以祢的大能保护了我们，使我们获得了精神与肉体的安歇。求祢宽恕我们缺乏信德，宽恕我们今天所犯的一切罪过，求祢也帮助我们宽恕得罪我们的人。求祢保护我们一夜安眠，使我们远离黑暗的诱惑，摆脱罪恶的羁绊，我们将亲友托付在祢手中，求祢照顾我们全家平安，并保佑我们神形安全。天主，愿祢的圣名永远受赞美。阿们。"

我自己捞捞吧

一些废话：这一章纯粹是东拼西凑，写得非常杂乱，有些感情也没有完全表达清楚。但无论如何也祝阅读愉快。

明天如果顺利的话会更一章……感觉我有灵感就写得快些，当然是非常坏的习惯。到现在还在追的同学们实在是感谢你们。
顺便再次推荐一部电影，法叔家的《沉静如海》，于无声处听惊雷，沉默而汹涌的爱情，最后只留下一句永别。
法叔家的电影实在是叫人不得不佩服。

如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她凭借这种信念等待着。一日又一日的等待让她成了一个单薄的影子。到后来，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在等待什么，是战争的结束，是恋人的归来，还是在回忆里日渐老去的自己。每一天不过是一样的，一样的生活，她清晰地活在历史的微不足道的一个角落里和千千万万人一起经历这劫难；可天地间也不过是她一个人，一个人茫然地往下走，希望和绝望像白天和黑夜一样在头顶交替，过去他和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互赠的每一个吻都变成了天上那忽明忽灭的星星。她知道星星在注视她，代替着他的眼睛注视她。她也看得见他穿梭在枪林弹雨中，大地在他脚下沉默的起伏，他一步一步走在她的眼睛里。自始至终，她坚信或者说强迫自己坚信，他终会回来。
世界正在一日千里的崩溃，在收音机里，在报纸上，在大人物的游戏中，在士兵的断臂残肢里，在每一个人的身边。战争抓着整个欧洲，把她往地狱里拽，她的万物生灵将为她陪葬。医院在死亡的浓雾中没有喘息的机会，更不要说那些无处不在的可怕的预言，所有人，就连最自以为置身事外的人都能听见世界崩溃的最后挣扎。
可那些医生护士还是恪尽职守，毕竟一身白衣是最庄重的誓言，即便他们费劲一切力气挽救下的生命不过是是战场注定被死神玩弄的玩具。使这些没有生命的玩具小兵维持运转的除了医生护士，当然还需要后方运来的修理工具，但现在这些工具似乎失踪了。
“什么？运药物的车还没有到么？”伊丽莎白直起身，凝重地注视着眼前刚从布/达/佩/斯指派来的小护士。
“早晨就该来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到。”
她双手扯着腰前围裙，心一横。
“你们先去告诉医生，现在人手不够，不要随便离开医院，我先去找找看。”边说着，护士帽都没有摘下就往外走去。
伊丽莎白沿着货车常来的的方向张望着寻找货车的影子。路两旁萧条的冷杉弯弯曲曲高低不一，她仔细扫过每一片目光所及的土地，发现野草莓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闪动，于是走过去扒开野草，看见一瓶医用酒精静静躺在那里，沾了些许泥土，却是崭新未开的。她拾起瓶子，拇指擦过瓶子上的标签。
货车一定出了事。她的思路走向一条清晰明朗的路上，酒精瓶无故散落，也许遭到了袭击，那车上的人不知道怎么样了。
密密麻麻的锯齿状的叶子托着几颗苍白的果实，十来步远的灌木林里藏着另一瓶麻醉药，但只剩半截残缺的玻璃瓶。她端详了一会儿还算干净的瓶子，没有想太多，往丛林里去继续搜寻。野草刺刺地搔着她的小腿，头顶的树勉强托起的阳光零零碎碎撒了一地，在每一片叶子上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