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七月中旬老板去了一趟北京，八月初才回来，进门的时候风风火火，把坐在电脑前打瞌睡的我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老板，你……”我看着刚进屋就开始打包行李准备再次出远门的老板目瞪口呆。“王盟，你过来。”老板头也不回地叫我。“什么事？”我凑过去，就看到老板递过来一个厚厚的信封。“这么多年守着没什么生意的西泠印社，大好时光全搭在这，委屈你了。”他淡淡说到。“老……老板，你要开除我了吗？”看到信封的第一反应脱口而出。

4.“你小子就那么没出息，不会可以学啊！”他一巴掌拍在我的后脑勺上。
“现在学哪还来得及……”我揉着被他拍的地方小声嘀咕着。“老板，你到底要干什么去啊？是不是又很危险？你也不是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了，安安生生娶妻生子过日子不行吗？”
“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见我安安生生过起日子了？这人啊，如果是注定奔波的命，到什么年纪都躲不过去。”他说着继续低头整理背包。
这些年我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如果老板执意要做什么事，我就不再开口劝说。先抛开我有没有资格劝说不讲，我知道，他坚定了信念要做什么的话，即使我抱他的大腿哭着喊着不让他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踹开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

5.其实他以前不这样，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刚毕业不久，身上有着年轻人的朝气和活力，想笑也是大声地笑，而不像现在这样，露出历尽沧桑的淡淡笑容。
我不太记得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了，改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且对于能经常见到他的我来说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如果不是刻意回想刚认识时的他，我甚至会认为他本来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非要说有一个改变老板的转折点，大概是十年前了。
十年前的夏天，店里来过一个看起来岁数不大的男人。我记得那个男人的黑色卫衣，记得他看起来沉沉的背包，但不知道是因为他一直背对着我，还是因为他的寡言少语使他降低了存在感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我记不得他的脸。
当时老板急匆匆追着他离开了不短的时间，可是再回来之后话就渐渐变少了。

8.“这些应该够了吧。”
“天真，你可想好了，那玩意买下来你就连棺材本都不剩了，万一你死在我前头到时候我去倒你的斗连棺材都没摸着，胖爷我气急了很可能会虐你的骨头架子撒气！”
“你都知道我没斗可倒还费那功夫干嘛？再说了，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全员实行火葬，就算你能拿到我的骨灰盒我也不信你真能拿着胶水把我团成灰丸子玩。”
“你要是不吭一声就死在我前头，胖爷我真的会狗急跳……”最后一个字他没说出来，可能自己也觉得这比喻不太好。
“好了，少说废话，进去吧。”老板一挥手。
我正思考着是跟进去还是老老实实回杭州，如果就这么回去我这送东西的代价也太贵了，不行，回去的时候还是别坐飞机了，坐火车吧，要不坐汽车吧，反正我也不赶时间，铺子早开两天晚开两天没什么区别。

9.“愣着干嘛，快点。”老板看着我说道。
这是打算请我吃饱了再让我回去？嗯，应该的。
我急忙跟上去。
一进饭店我就感觉不太对劲，这氛围这装修，怎么看也不像单纯吃饭的地方。
老板和王胖子直接上了二楼的雅间，我见服务生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礼貌地跟着他们上楼，就把要问的话咽回肚子里。
房间靠窗的地方摆着一张根雕桌子，旁边有几把椅子，左边有好几把，右边只有一把。我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是看老板很随意地坐在左边的一把椅子上，以为那样摆放只是看起来美观，就径直朝着右边那把椅子走去。
“哎，你小子真会选，那个是……”王胖子冲我叫了起来。老板抬手让他不要说话，只是轻声道:“谁坐都一样，让他坐那吧。”
我看见王胖子似笑非笑的目光，又看了看低头把玩着桌上茶杯的老板，莫名地有种不祥的预感。

11.王胖子没有注意到服务生的尴尬，一把抓过托盘里的小册子翻看起来，嘴上还说着:“你去问问你们老板，还送不送茶水和小吃，对了，再端几盘瓜子过来。”
那服务生看我们没有表态，竟然面不改色很平静地冲王胖子点点头出去了。
哪有出来吃饭什么都没点呢先让店老板送东西的？难道老板和王胖子跟这家饭店老板是熟人？我暗暗擦汗。
反正要不是店老板提前和我说的话我肯定把这样的人当吃白食的，看那胖子凶神恶煞的不像好人，出了雅间的门人家不报警都不错了。
“一千万？那人妖真他娘的黑！是不是知道你肯定会买才把价定这么高？”王胖子把小册子拍在桌子上。
“小花找到它也不容易，而且那东西本来就是难得的宝贝，起价一千万，不算高。”老板看都不看一眼那小册子，悠闲地说。
“咱们干脆抢了就跑得了，像上次一样，省下那笔钱干嘛不好。你别看胖爷我很久没下地了，身手不减当年。”
“先不说这次是从熟人手里买东西，就算想抢，上次有小哥在还跑得那么狼狈，这次估计跑不出大门就得被揍趴下吧。”

13.王胖子被那嗓子吸引了大概两分钟就失去了兴趣，在屋里走来走去，这摸摸那看看，听到敲门声就主动跑过去开门。
服务生送过来了茶水点心和瓜子，后面还跟进来一个人，看样子也就三十左右，合身的西服里面是粉红色的衬衫。
“哎？花儿爷？我以为楼下唱戏那个是你呢。”王胖子有些意外。
花儿爷？他就是老板提过那位北京解家当家的？我不禁多打量了他几眼。
那位花儿爷冲胖子笑了笑，冲我点点头，然后走到老板身边坐下。
“你决定了？”他问老板。
“小哥说了，如果过了十年我还没有忘记他，就拿着鬼玉玺去长白山，打开青铜门。”老板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茶，但是看颜色闻味道就清楚不是我这样的小市民消费得起的。
“然后呢？你要代替他继续守下去？”花爷问他。
老板把茶杯送到嘴边，慢慢品着，不肯说话了。

14.“你知道吗，你越来越像他了。”花爷看着一楼大厅的人来人往。“我不劝你，路是自己选的，值不值得走也只有自己才能判断。在看到那把黑金古刀的时候我就知道它一定会到你手里，今天你能来点天灯，我为了找这把刀所付出的辛苦也回本了。别的帮不上你，不过这刀拍出的价钱，我会把一半还给你。”
“小花，生意是生意，私交是私交，你解家摊子不小，也还没阔气到抬手就能舍掉几千万。能找回这把刀我已经很谢谢你了，而且现在钱对于我来说没有多大的意义。”老板说。
“天真你个死脑筋，你不要给我啊，钱对胖爷我意义可大了。再说，你要是真把小哥换出来了，总得给他留点生活费吧，他那样你不是不知道，不倒斗的话当流浪汉都竞争不过同行。”王胖子凑过来，把老板摇得像十二级台风中的稻草。

15.“留给你？你要是真有命回来就找小花要吧，他肯给你的话我没有意见。”老板肩膀一抖把胖子甩开，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嘿嘿，说好了啊，这笔钱胖爷我拿定了。我和你说，咱福大命大，财神爷看到我都想搂着我亲几口。”
我脑补了一下财神爷抱着胖子亲的场景，打了个寒颤心说财神爷爷真重口味，然后看见老板翻开桌上的小册子，望着里面印着的一把古刀出神。
拍卖会正式开始之后我终于明白了老板那句“谁坐都一样，让他坐那吧”有何居心。
只见一楼散座和各个雅间里的人都用一种惊讶和羡慕的目光看着我，让我浑身不自在。
“老板……”我想站起来，却被王胖子压住肩，腿一软又坐了回去。
老板用眼神示意我接过从窗口挑上来的灯，我刚把灯放稳，就听到比刚才那唱戏的表演时更加热烈的掌声。
“老板，这……”我哪经历过这场面，顿时吓得脸色苍白。
“你慌什么，又不用你掏钱，让别人看到你这表情以为你点了天灯还舍不得花钱，丢的可是你家老板的脸。”王胖子在我身后说道。

16.我抓起桌上的茶杯猛灌了一口，听见楼下的叫价到了五千万，用尽全身力量控制脸上的肌肉才忍住没把茶水喷到坐在对面的老板脸上。
“天真，这小子可比你出息多了，当时那鬼玉玺叫到一亿时你可把茶喷了我一脑袋……”
“噗……”王胖子的话没说完，我一口茶就半点没浪费全喷了出来，老板下意识闭上眼睛。
“一亿？那个你在店里随手就丢给我让我拿着玩别摔了就行的玉玺价值一亿？老板你也太……”有钱？不行，太普通，暴发户，不行，不贴切，土豪，对，就是土豪！
“价值一亿又怎么了，你老板可是一分钱没掏就弄到了手。”王胖子边说边嘿嘿笑着给老板递餐巾纸。
后来他又说了什么，可是我完全听不进去，也不在意饭店里其他人惊奇的目光，眼前晃来晃去的只有老板和毛主席一起跳国标舞的样子，老板跳的还是女步。

17.那把黑金古刀最后以六千五百万的价格成交，老板看我脸色惨白坐在那发愣，良心发现没让我下去拿刀，在门口叫了两个服务生跟他下楼了。
王胖子坐在老板的位置上，一边嗑瓜子一边说:“六千五百万啊，天真同志这回真是掏家底了，也不知道小哥看到那刀会不会感动得以身相许？”
反正要是有人给我买六千多万的东西，我肯定嫁给他！让我穿婚纱都行！
刀很重，两个五大三粗的服务生抬上来都显得相当吃力，跟进来的老板看着很高兴，一点也不像刚把家底败光的人的状态。
花爷也进了雅间，后面还有一个人。
看清那人的时候我吓了一跳。
搞古董的人一般不喜欢把自己弄得太时尚，因为在这行看起来没有说服力，何况就算现在是二十一世纪社会开放发展，看到把头发全染成酒红色的人也是一件很奇特的事。

18.跟在花爷后面的人一头酒红色的短发很是惹眼，左边的眼角有颗泪痣，长得不赖，看样子二十多岁，比老板矮一点，很瘦。
他进来之后先是扫视了一圈屋里的人，然后笑着对花爷说:“这就是我的新东家？”
老板不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看着花爷。
“刀是他带人去找到的，拍卖时也没有别的条件，只是要跟着买刀的人一起去长白山。我感觉这要求不过分，就答应了。”花爷解释。
“我们可不是去旅游，看你这瘦样，别走了一半就交代在那，我们赶时间，没空等你。”王胖子绕着那人走了两圈。
那人不说话，只是冲王胖子伸出左手做了要握手的样子。
王胖子看到他的左手眉毛挑了一下，老板的脸色也变了。
我歪着头好奇地看了看，就看到那个人的左手有两根奇长的手指。

19.“你是张家人？”老板低声问。
“张雪墨，初次见面请多关照。”那人冲老板笑着，眼睛弯弯的很是好看。“你就是吴邪吧，我听花爷提起过你。”
“他身手没的说，跟着你们一起我也能放心。”花爷说。
“我们去长白山是要接小哥，他去做什么？没目的地跟去万一把命搭在那了不值得。”老板看着花爷。
张雪墨见接下来的对话不用自己参与，就走到根雕桌子边坐下，拿起拍卖册一边翻着一边对我说:“刚才在楼下看到这窗口竟然有人坐右边，抬手落手就七位数上涨的生意也敢点天灯，老板好气魄。不知怎么称呼？”
“那个……我不是老板，下去拿刀的才是老板，我叫王盟，只是个小打工的。”我指了指和花爷说话的老板。
“这么说是王副老板了。”他点点头。
店里一共就俩人，叫我副老板貌似也没什么错。
“我说雪花啊，你和我们小哥是什么关系？”王胖子走过来。

20.“小哥？”张雪墨抬头看着胖子。
“大名张起灵，你认识吗？”王胖子问。
“我知道好几个张起灵，不知你说的是哪个。”张雪墨摇摇头。
“就是话特别少身手特别好长得特别帅的那个……”
“胖子。”老板看着我们这边打断了王胖子的话。“拿上东西，走了。”
张雪墨见花爷冲他点点头，立刻三两步蹿到老板身边和他并排往出走，王胖子在后面直摇头:“天真这小子，果然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
我跟着下楼出了饭店，因为刚才空腹喝茶，又被拍卖会吓了一通，现在胃有点难受，正想着要不要和老板告辞早点回家，却见他把一个硕大的背包递给了我，招呼我上车。
“老板，东西我送到了，还去哪啊？”我抱着背包老老实实坐在后排坐上。
“长白山。”老板轻描淡写地说。
“不不不，我是说我，要是没我的事我就回杭州了，我坐汽车回去，咱们不顺路，不用送了。”
“你，也去长白山。”老板看着我说，感觉不像是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