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再回到这个地方时已经没有一丝难过。他只是觉得命运跟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然后在近耄耋之年时又将他送回了一切的起点。
半个世纪足够带走很多东西,比如年轻,比如回忆。如今道上的人已经没几个认得他了。虽然黑爷的大名还是有不少晚辈知晓,但他们却无法把传说中那个桀骜不驯的形象和如今这个普通的老人所重叠。
黑瞎子还记得胖子曾经让他就留在杭州吧,也折腾了大半辈子了,该消停一会了。当时他的眼睛还没恶化,只是随意一笑,玩笑着说自己还没走完祖国的大江南北,回去不好跟花儿爷交代哟。
胖子闻言只剩沉默,半晌道
瞎子,这么多年了,放下花儿爷吧。
我知道。可是,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他只是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一如当年那个潇洒的浪子。
这么多年了,从纳木错到黑河,从西安到云南。黑瞎子唯一带在身边的就是那把蝴蝶刀。银行卡他留在了解家,随身的钱也就是几张卷在一起的钞票。
他和年轻的苦旅者们一起睡过火车站候车室,和大街上的流浪者们一起蹲过天桥底洞。
吴邪也对他说过,瞎子,别让自己这么累,一个人好好过。
我知道,那人跟我说过了。
我只是怕自己闲下来。吴邪,我想去陪他,真的。
吴邪沉默。以前黑瞎子一直教自己解决各种问题,寻找各种生路。但从没见过这个师傅如此脆弱。仿佛身后就是悬崖,无路可退。
最近黑瞎子觉得自己似乎快不行了,让吴邪帮他订了一张机票。从西藏到北京。
山路上人们纷纷侧目,心想这样颤颤巍巍的一个老人怎么自己走山路呢,儿女也不管管。
然而半个世纪前,这条路,黑瞎子一直走到了彼此阴阳两隔。
当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很惊讶。
医生说,积劳成疾。多么让人无奈的理由,多么让人难过。
之前黑瞎子还会劝解雨臣多休息,少看点文件。但当医生告诉他解雨臣活不过一个月之后,他就不再要求解雨臣,他们继续着平静的生活。彼此心知肚明,却又缄口不谈。
在那段时日里,黑瞎子花了几乎所有的时间盯着解雨臣发呆,欣赏他的心上人。甚至每天他都整晚整晚地睁着眼睛,他害怕下一秒就会失去眼前的人。小至握笔的姿势,端碗的动作,他将解雨臣的一颦一笑都藏在了心里。
那天终于还是来了,在第一个月零三天。
解雨臣努力地抬起手,抹了抹黑瞎子脸上湿了的一片
瞎子,别哭,带我去后山吧。开满了山花的那里。
黑瞎子不记得当时是怎么抱着解雨臣走过这段山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