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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人》文章转载之《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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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

つきよ

 

栾东

2006年4月完成 原载《游戏·人》第17辑



1楼2008-07-06 22:38回复
    1

     今晚,我要为你做一件大事。尽管此时此刻,我正在挨揍。

     袁锋是个天生的坏蛋,他欺负人从来就没有正当的理由,至少对我是这样。王伊凡也揍过我,但那是因为我借了他女朋友的词典;张金磊也揍过我,但那是因为我没有为他点烟;赵亮也揍过我,但那是因为我升国旗时踩了他的脚。袁锋呢,等一下再说,现在他的皮鞋已经印在我的小肚子上了。

     “陈云,你奶奶的,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袁锋问。

     我的小腹生痛,我踉踉跄跄向后退了三步,不敢回答他的问话。

     “揍你真他妈的没劲,你明白不?”袁锋吐出一个烟圈,悠悠道:“三脚踹不出个屁来。”

     我委屈极了,他第一次欺负我的时候我曾经问他为啥揍要我,结果只是多挨了两个星光闪闪的大耳光。

     “来来来,往前走两步,站他妈那么远,老子怎么踹得着你?”

     我往前挪了两步,我想到被袁锋掏空的口袋,还有我妈刚给我洗过的新羽绒衣上混合着雪和泥的脚印,我知道再过一会儿,我的眼泪就会开始在我的眼眶里打转。

     这时候,袁锋的电话响了。

     “陈云,你这个小……你……喂?你谁呀?哦……明哥,我在学校呢……我靠!你啥时候回来的?这是谁的号码呀?我靠……行啊,现在混的……行,行,我靠……行……哈哈,好,我明白你的意思,晚上见——陈云,你滚吧,快滚!呃——明哥……”

     袁锋这个电话接得巧,我一下子就停止了害怕,他让我滚,那就是说后面的几脚不用再踹了,于是我捂着肚子,立马就转身往回跑。我跑出学校,钻过几个胡同,放慢了脚步。

     我来到瞿奶奶家的门口,瞿奶奶腊月初就过世了,她的破烂的房子在上马街最阴暗的角落里一天天发霉,不会再有邻居过来照看,市里好像也没有计划要拆迁这些穷巷子里的民居。我推开院子门,在院里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我的屁股坐在冷冷的白雪上,白雪开始融化,弄湿了我的棉裤,但是这不要紧,我妈晚上会把它放在暖气片上烘干。我打算好好伤一番心。我每次受欺负,都会在回家前花上一些时间用来独自难过,这成了一种瘾,戒也戒不掉。

     

     2

     你背起书包,安静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你已经不太在意额前的散发了,你那可爱的马尾辫就搭在粉红色的毛衣上。你折叠好成绩单,默默地把它揣进口袋里。你低着头,谁也不看,你走出教室,数学老师注意到你苍白的侧脸上纷乱的几缕秀发,你还是那样惹人怜爱,可眼角眉梢却写满了藏不住的忧郁。数学老师于是想开口对你说点什么,但他不知道该不该叫你停下,去他的办公室里喝一杯热水,在炉子旁暖暖双手,之后……之后又能如何?数学老师想着想着,双眼就失去了焦点,最后他一声叹息,再看你时,你的单薄的背影刚好消失在楼梯口。

     今天是星期日,现在除了值日的同学,高三的学生们差不多都回家了,今晚还有家长会。今天老师公布了期末考试成绩。今晚,对你来说,又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你走出教学楼,突然有一个声音钻进你的耳朵。

     秦露,过年快乐啊!

     你这才记起,今天是农历过小年的日子,可过小年也不需要特别提出来祝福吧。早晨来上学的路上,你也不是没有听到零星的鞭炮声,但你没有在意那些声音,那些在童年曾经代表幸福快乐的爆竹声和鞭炮味,现在都跟平常的噪声、跟化学试剂的气味没什么两样。

     你站住,但是你不敢回头。你像我一样胆小,你的心跳个不停,不是因为兴奋,而是因为害怕。

     那挥之不去的声音又说话了,这次离你更近,接着就绕到了你面前。

     怎么啦,露露,看到我不高兴啊?我带你去……吃顿饭?

     这里是学校。你想,这里是学校啊,他怎么敢到学校来找你呢?那么多老师,正副校长,还有穿制服的保安,他们都没有看见他。他们像是故意没有看见他。刚刚英语老师还走出去,英语老师的视力那么好……

     你又想,就算英语老师看到他了,保安也看到他了,那又怎么样,把他赶出学校?那他可以在校外等着你。
    


    3楼2008-07-06 2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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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别……别走呀,别走。陈云,我看你今天是被揍得神志不清啦,你太可怜了,我带你回家吧,要不,我请你打车回去?”

       “许波!”

       “干嘛?”

       “你还算不算是我的朋友!”

       “算。但是我绝对不会陪你去惹傅明,我还没活够,我还等着3月16号玩《FFXII》呢。”

       “你这个没出息的,我又没让你去惹他。哼哼,根据袁锋透露,傅明今天晚上回来,袁锋要去跟他见面。”

       “袁锋会透露这个给你?”

       “哼哼,这你不用管,总之我知道他今晚回来,我要去找他。”

       “去哪找?”

       “不知道,但是有个人知道。”

       “谁?”

       “栾东!”

       “东哥?啊……我知道你为什么找我帮忙了。”

       “嘿嘿,你不是跟我说过,栾东也是大鹰会的人嘛,傅明今晚回来也许他会知道,说不定他认识袁锋呢,我想请他帮忙问问傅明在哪儿。”

       “东哥凭什么告诉你啊?”

       “你不是跟栾东挺熟,你帮我问嘛!”

       “这……”许波咬咬牙,说:“好吧,我可以带你去找东哥,但是,忙我只能帮到这里,我还不想死,我还等着……”

       “等着3月16号玩《FFXII》。”我们俩一起说,然后都笑了。

       

       8

       你背着书包,步伐蹒跚地走向回家的路。

       乌云都飘走了,天空那么高,你走上大路之前,月亮还在为你照亮,地上的雪化成水,又冻了冰,踩上去硬邦邦,反射着白蒙蒙的月光。

       你脸上挂着冰冷的泪花,你还没来得及洗一把脸,就跑出旅馆了。服务员诧异地看着你出去,然后交头接耳地评论。

       你的心早碎了,你无心可伤,但此时此刻,你竟想起了一个男孩,想起了你的初恋。

       那是高中一年级的时候。

       那天下了雨,是班长来上学的路上下的雨,雨很大,把班长浑身上下都淋湿了。

       你靠在教学楼门口的大理石柱上,等着他。

       班长,你怎么被淋成这个样子啦?

       你说呢?

       嗯……


      7楼2008-07-06 2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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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床上痛哭,你本以为无所谓的,你告诉自己,你本来也没有当真,但你还是那么伤心,你不能控制自己,那一夜你无法入睡。后来你咬着被子,任凭眼泪沾湿了枕巾,就那样躺到了天亮。

         

         9

         我和许波走在去建材公司楼下的街机房的路上。我们踩着冻雪,呼吸着冰凉的空气,让月光洒在我们肩上,我们并肩而行。

         “你为什么要去惹傅明?真是为了秦露?值吗?”

         “我不知道,我只想跟他说一下,他强迫来的感情也没什么意思,我看秦露的样子,每天都那么不开心,成绩也一直下降,他要是真正想为秦露好,何必要强迫人家呢,再说了,他那么神通广大,想要女孩,还不是随便哪里都可以找到。我说说我的看法,他未必就会揍我吧。”

         “我看他会揍你。而且会揍得你进医院,你就不用高考了。”

         “高考算什么。”

         “那你也玩不了《FFXII》啦!”

         “我觉得他不会揍我,我劝一下他,他不听就算了呗,我又不逼他什么。”

         “切!说得好像你是大鹰会会长一样。”

         “会长有什么了不起,他们请我当,我还不当呢!”

         “陈云,你半天不挨揍,就不记得你是谁啦!”

         我们说着话,来到了那间街机房。我很少来这种地方,我不习惯这里的环境,也不喜欢玩街机游戏,我认为现在的家用机游戏一点也不比街机差。可许波是这里的常客,他喜欢街机房的气氛,喜欢跟别人对战老掉牙的《格斗之王》,偶尔也玩玩《GGXX》什么的。

         推开厚厚的帘布,我们走进机房,迎面扑来一阵暖气。有几个玩家注意到我们进来,但不认识我,他们扭头看看就又继续游戏了。混杂在一起的游戏音响此起彼伏,走近每一台街机,都会听到摇杆和按键声,只有麻将机除外。那一排麻将机前烟雾缭绕,玩麻将的小伙子们盯着屏幕,长长的一截烟灰也忘了弹掉,禁止吸烟的标志被香烟熏得泛黄。

         麻将机台的尽头,老板席上,坐着机房的老板栾东。

         “东哥,嘿嘿嘿……这就是我上次跟你提到的,我的同学,陈云。”许波凑上去说。

         栾东从柜台下面摸出几个铜币,扔给许波:“拿去玩吧,别来烦我。”

         “东哥,我们今天不是来玩游戏的,我们想找你打听个人。”

         “谁?”

         “嗯……傅……傅明。”

         “傅明?”栾东皱皱眉,“你打听他干什么?”

         “呃……是陈云找他有点事……”许波指了指身旁的我。

         栾东上下打量我,片刻后道:“你是许波的同学?找傅明有什么事?”

         “我……我想……想跟他……说两句话。”

         “你认识他?”

         “啊?我……不认识他。”

         “不认识你找他说什么话?这小孩儿真逗,回家该干嘛干嘛去吧。不想死就别去惹他。”

         “那要是……要是我想死呢?”我这样问栾东,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

         栾东噎了一下,随即失笑道:“想死,我就能让你死,何必找别人呢。”

         说着,栾东就站了起来。

         “别别别……东哥,别这样……”许波连忙说好话,“他不懂事,我跟你说老实话,他女朋友,被傅明给霸占了,他想找傅明抢回他女朋友,一个手无寸铁的高三学生,敢于向你们大鹰会的傅明挑战,东哥,您说这是什么精神?您怎么也得帮这个忙吧。”

         “许波你别胡说,谁告诉你秦露是我女朋友,我只是想帮她一个忙。我只是想跟傅明说两句话,我没打算挑战傅明!”

         栾东愣在那里,看着我和许波,半晌不说话。

         “东哥?”

         栾东又坐下了。

         “秦露……”栾东喃喃自语。

         “东哥,你也认识这个女孩?”许波问道。

         栾东用几个手指娴熟地玩弄着一枚街机铜币,他看着老板台上的一堆游戏杂志,不吭声。

         “东哥?”

         “小兄弟,你叫什么来着?”

         “陈云,陈景润的陈,云雨的云。”

         “陈云?没听说过。傅明欺负过一个叫秦露的女孩?”

         我有一些犹豫,都怪许波多嘴,这样的事,难道应该传遍大街?让街机房的老板都知道?

         “你怎么不说话?”栾东问。

         “东哥问你话呢。”许波捅了捅我。

         “啊……我……我……”


        13楼2008-07-07 0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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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栾东叫了一个伙计看着机房,自己带我和许波穿过后门,来到他在建材公司里面的单身宿舍。

           那是一套一居室的小房子,却有一个巨大的落地窗,只是窗帘挂着,看不到窗外。屋里很干净,床铺被褥收拾得整整齐齐,床边是一个电脑桌,电脑桌后面有三个大书架,里面摆满了各类书。我注意到一个书架上都是游戏书刊,看书脊可以认出其中的一些游戏杂志,也是我常买的。

           栾东请我和许波坐在他的双人床上,他自己坐在电脑桌前的椅子上,先开口了。

           “好吧,你知道秦露的故事,我知道秦汉的故事。我们谁先讲?”栾东看着我问,态度明显比刚才温和多了。

           “秦汉?秦汉是谁?”


          15楼2008-07-07 0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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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爸坐在饭桌前,发着呆。

             桌子上的白酒瓶已经见底,过量的酒精让你爸安静下来。

             你爸注意到你出来,缓缓侧过脑袋,用灰暗的老花眼看着你。

             露露……要不然……咱们……不上学……不上学了……爸爸带你……带你走……带你……离开……

             你苦笑,这就是你爸能为你做的事。离开这里,可不也是个办法。你爸眼看着就要退休,离开这里,你爸就没了工作,没了保险,生活都困难,你还怎么读书?那你就不读书了?你甘心吗?你考不上名牌大学,普通的大学未必就没希望。总会有一天你大学毕业,你会找工作,会拥有自己的生活。那条宽阔的大路,莫非你今天就要离开?

             你看着你爸,他华发糟乱,他衣着破旧,他气息衰弱,他神志不清。

             你爸现在对任何坏人都毫无威慑力。

             露露……你怎么……不……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你问自己。回答他的问题?答应他?不答应他?你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你很难过,你爸比你还难过,他这辈子没有照顾好最爱的人和最最爱的人,他的悲哀你如何能体会?

             说爸你别喝了,其实也不消说。那些酒早已经被喝光,你爸想多喝也没有。

             说离开这学校,那就离开吧,那也未尝不可。你已经失去太多,还有什么不能失去?

             你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你想起某一天,你补交作业的时候,在老师的办公室门外听到的一席对话。

             哦,闹了半天,你认为那叫强奸?哦,我是教语文的,我怕是知道一点词语的用法,我没听说过哪个女孩时不时总被同一个男人强奸的,换个词,通奸,比较合适。你放屁!一个社会青年,他妈的仗着有点黑势力,欺负女学生,还屡试不爽,难道不是看准了学生胆小,学校窝囊!这不是强奸是什么?这么长时间,校长连屁也不放一个,这是他妈的什么学校?赵欣生,你得了,啊,老老实实教你的数学,秦露这事儿,是她自找的,跟学校一点关系没有。放屁!刘小蓉,你倒会开脱啊?不愧是教语文的,你就道貌岸然吧,你为人师表,你的学生被社会渣子奸污,你除了坐在办公室说风凉话还做了什么?哎,赵欣生,你别这么说话啊,我当年为这事批评秦露,嘴都磨破了皮,各位老师,大家都看在眼里吧?我又不是她妈,我还天天盯着她?那丫头,你以为,哼,太自以为是了,屁都不懂,以为自己多精明,原来是成绩好,现在怎么样?赵欣生,你最好是别管闲事。闲事?这是闲事?这是关系到一个女孩子一生幸福的事!算了吧,别在那儿假高尚了,秦露现在这样子,谁也不愿意见到,人心都是肉长的,对不对?我也不是不痛心,但我能怎么样?依你说,学校应该怎么办?怎么办?报案啊!报案?切!学校的声誉还要不要了?没有声誉,谁来上学?没人来上学,你赵欣生的工资谁给发?啊?再说了,秦露她爹都被人从公安局门口给劝回家了,听说她爹还去那个什么帮会找事儿来着,后来被打得不轻。消消气吧,小赵,再有一年,秦露就毕业了,她考上大学最好,要是考不上,学校肯定不会接纳她复习,到时候一了百了。你说什么?什么我说什么?你说学校不接纳她复习?这是校长的决定,你跟我瞪眼有什么用,我说你还教数学呢,你有没有逻辑啊?这是他妈的……这就是他妈的……这就是我任职的学校,简直是一群……哼,确实,我他妈语文不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哼哼,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七中,行,校长你有种。老子他妈的不干了!我不干了!辞职!我辞职可以吧?唉哟哟,快别这么说,小蓉,你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样小赵肯定不服嘛。小赵,你有责任心,课教得非常好,学校公认。你要是辞职离开,惟一的后果是连累了你带的这帮孩子,秦露的问题还是解决不了,对不对?你离开,好,你眼不见心不烦了,耽误了孩子们的前途算谁的错?对不对,小赵,你别冲动,啊。你为学校想想,好不好?也为你带的一百多个学生想想,好不好?去你大爷的吧!少跟我来这套,我……我……到这儿来当老师,真是瞎了眼了。


            23楼2008-07-08 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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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你听到的那段对话,恰好我也听到了,那时,我在隔壁办公室接受教导处为期三个小时的罚站教育,墙顶的隔窗没有关,老师们的争吵我从头到尾听得真真切切。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关于你的故事。

               那段对话,我刚刚又转述给了栾东。

               有那么一分钟,栾东呆呆地坐着,我已经说完了,他可能还没有听够。

               “这……跟我猜得差不多,八九不离十。看来我还是很有想象力的。”

               我和许波面面相觑。

               “其实报案是对的。”栾东又补充道。

               “那要是……”

               “先报案,说明白是被强暴,公安怎么检查怎么盘问都忍了,私下里,再尝试别的方法。公安抓傅明这种没脑子的废柴,一抓一个准儿,你们都被他吓得摸不着北了。不过我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陈云,我倒是建议你别去找傅明。找到傅明,你除了被揍一顿,不可能有别的收获。但你可以找刘涛,这事刘涛肯定知道个大概,你添油加醋再给他反映一下,刘涛应该明白孰轻孰重,傅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但是也许傅明会报复你,比如说,揍你,你怕不怕?”

               “当然怕。不过我跟刘涛说,别难为傅明,跟他讲清楚道理就可以了,大家都别伤了和气嘛。这样傅明也会报复我吗?”

               “呵呵……”栾东笑起来,和蔼可亲地说,“我觉得,你是个可爱的孩子,挺纯洁的,每个少女都应该首先有一个这样的男朋友,这可是终生受益的经历,分手之后再去追求那些华丽的男人。我还觉得,傅明一定会找个机会把你打成残废,趁你现在还四肢健全,你考虑好,为了一个还未必喜欢你的女孩,你这样做,值得不值得。”

               栾东的话吓住我了。我是什么时候决定要为你去找傅明的?就在几个小时前。为什么我要这样做?我不知道——可我又隐约知道,我并没有那么大义凛然:反正我总会挨揍的,无论我去不去惹傅明。要是我挨一顿狠的,就能帮你一个大忙,那我干嘛不试一试?我已经很窝囊了,这我并非不知道,我想做一件让我自己看得起我自己的事情,也许我不需要付出太多的代价呢,只是挨一顿揍而已——我总会挨揍的——又说不定傅明不揍我呢,这可不好说。

               “陈云!我看还是算了吧,回家吧!”许波扯着我的袖子说。

               “不!不回!”

               “你是挨多了打,天天想着英雄救美,傅明是什么人,陈云,你哪惹得起呀!”

               许波说得没错,我今天恰好又挨了揍,可也就趁这份失落,我现在还真想去惹一惹傅明,也算是为了你。要是明天早上我清醒了,估计也就没胆量了。但我并没有告诉他们我是这么想的。

               “傅明要打我,我就跑,我告诉我妈,我告诉学校老师,我喊救命。”

               “唉,唉。你真是疯了。”许波连连摇头。

               “嗯,嗯。很好。”栾东连连点头,“你这些想法届时都可以拿出来尝试——这样吧,我带你去找刘涛。你等一下。”

               栾东摸出他的手机,拨通了刘涛的电话。

               “喂?刘涛?嗯,是我。你现在在哪儿……哦……呵呵……我不去了……不去了不去了……今晚实在是不行……对对……你知道我这难言之隐……你们吃好喝好啊……对,我没什么事儿,今天早上傅明刚下火车就打了个电话给我,说晚上三区聚餐,我知道,呵呵,我真去不了,呵呵,我知道,知道……我早上让傅明转告你的,就怕那小子没说,我打个电话告诉你一声……行,那没问题……对,我跟老板说过……嗯,那些机板什么时候拿过来都行……嗯……老板也回来了是吧……不会吧,这么冷的天,他老人家也有兴致出来夜游……呵呵……我知道了……我明天搞定……好……好……拜拜。”

               “怎么样?”我问栾东。

               “嗯,他们就在对面。建材集团那边的家属楼,聚餐呢。刘涛晚一会儿到,正好,我带你先过去。在楼下等着他。”说着话,栾东站起身来,“你在明,我在暗,你见了刘涛,把事情跟他说明白,千万别害怕,刘涛应该不会留难你,退一步说也有我在。走吧。”

               我和许波都站了起来,我的裤子上还沾着瞿奶奶家院子里的泥土,我一起身,栾东干净的床单上就出现了脏兮兮、湿漉漉的一片印记。
              


              24楼2008-07-08 1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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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你爸趴在饭桌上,睡着了。

                 你这才发现你爸真的比你还可怜。你后悔,不该让你爸知道今天的事。可是真要后悔,该后悔的事就多啦……

                 你一人之力,也没办法把你爸搬到床上去,就让他在这儿睡到明天早上吧。你不想再面对眼前的一切,你到洗手间,洗干净脸,用毛巾轻轻擦拭,你凝视着镜子里的你。

                 你面色憔悴,眼睛又红又肿,那样子可怜得让你自己都忍不住想抱住自己好好安慰一番,可你哪里值得别人来安慰,再说,会有谁来安慰你呢?怎样安慰你呢?

                 你擦干了脸,轻轻地锁上门,离开了家。

                 现在已经快到半夜了,你又能去哪儿?你下了楼,漫无目的地沿着墙角走在巷子里。你不怕再有坏人跟上你,对你图谋不轨,你倒真想看看你会有多倒霉。

                 你走到了大街上。

                 这时明月当空,连微风都停了,街上没有人。你踩着街边冻硬的白雪向前走,踩出一串浅浅的脚印。你又停下来,向后看,这一串脚印代表着你走过的路,它们之中的哪一步是不该迈出的?人要是能回到从前该多好。

                 你沿着自己的脚印,往回走,这不是又回到从前了,脚下的路又可以重新走,但你却并非几分钟之前的你,时间是不能倒退的,回到过去的地点并不意味着回到过去。

                 你感到手冻得厉害,你没有戴手套,就把手揣进裤子的口袋里。你觉得这样很傻,但你的手随即就碰到一个又扁又硬的长条,还连着一段线,那是什么?

                 你取出它来,凑近街边的灯光看,那原来是一个连着白色耳机的MP3播放器,白色的机身,很轻薄,但屏幕的表面已经磨损,银色的背面也满是划痕。奇怪,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你拿着那台MP3,翻来覆去,呆呆地看着,突然想起刚才那旅馆的单间里,他离开时曾说过把送给你的什么东西放在了你裤子口袋里。

                 这东西看来就是他送给你的礼物,作为又一次侵犯你的一点点补偿。

                 小妞!

                 有人在你面前喊道。

                 你抬起头,两个路人一齐朝你讪笑。

                 你掏出那台MP3的时候也曾注意到这两个路人,他们朝你这边走过来,只是行色匆匆,一点也没有引起你的警觉。可现在,这两个坏蛋已经来到你眼前,停下来。

                 路人甲道:小妞,听说过打劫吗?哥哥想要你手里的东西。

                 路人乙道:给我们吧,别犹豫了,这大街上打劫也不容易,我们也怕被警察抓到,本来是个小事,到警察跟前就说不清了。给我们吧,赶紧的,嗯?

                 你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路人甲又道:小妞,你要敢放声喊,哥哥就用刀子捅你的小屁股。

                 路人乙不满道:他妈的,你带刀子了吗?别把人姑娘吓得真喊出声来,你没刀子,拿什么捅人家?

                 路人甲哂道:没刀子,哥哥有别的工具,一样捅。小妞,这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姑娘家,把好东西拿在手里招摇,又没有爷们儿保护,哪能不被抢,你也别想不开。这是什么牌子的MP3啊?来,给我看看。

                 他倒识货,知道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原来你是要这个,你淡淡地说,我还以为你要强暴我呢。

                 这是你第一次这样轻薄你自己,你的脸刷地红了起来,心也怦怦地跳,你奇怪自己为什么还会害羞,你以为你已经麻木了。说出这话,你又后悔了,你怕他真的图谋不轨。

                 哎?你……你你……你说啥?路人甲像看到火星人一样地盯着你,他不太相信自己冻硬的耳朵,他上下打量你,伸手从你手中拿走了那台MP3,见你没有任何反抗,便犹豫着下一步该干嘛。

                 啧,行了,别扯淡了,这小娘们儿一准儿是卖的,你别登鼻子上脸,跟人家到什么地方,到时候掏不出钱来,再被人家老大喊人揍一顿。你小子已经赚了,这是正宗的苹果iPod。走吧。别得便宜卖乖。找上门儿的没好货。路人乙劝道。

                 也是啊,小妞儿,那事儿就免了,哥哥今儿真的没带钱,哥哥不是不想跟你好,只是哥哥最近穷。你这MP3就送给哥哥了吧。以后哥哥有钱去光顾你,再给你买新的。这苹果牌MP3不算最好,最好的是香蕉牌,哈哈,小妞你知道香蕉吧?哈哈哈……
                


                26楼2008-07-08 1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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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走走,快走,别他妈耍嘴皮子了。

                   哎等等,小妞儿,你这MP3能不能放MP4啊?

                   我靠,我说你抢了人家妞儿的东西,人家还给你讲讲怎么用?给我看看——这是他妈iPod Nano,当然不能放视频,快走快走。

                   唉,可惜了,育民他们,从小三儿那儿搞来两个MP3,可以放MP4的。

                   还他妈MP5呢。

                   哎,你还别说,说不定能放MP5,还能放MP6呢,我在刘立伟的MP3上看过《无极》……

                   路人甲和路人乙于是一面说着一面结伴走了。

                   路人甲走到街口,转身张开双臂朝你喊:小妞,你太可爱了,太他妈纯了,哥哥以后一定回来找你。

                   路人乙呢,他回头给你来了一个上世纪八十年代盛行的飞吻。

                   你嘟起嘴唇,气得直跺脚,你想用拳头砸墙,你又想哭,可想来想去,又觉得可笑,你还真的笑出来了。你觉得这事儿挺逗,反正不该属于你的东西,就不属于你。

                   你问自己,为什么世界上有这么多坏人?

                   数学老师有一回跟你说:少部分人被欺负,社会是可以容忍的。人类就是这么不完美。如果要所有的人都不受欺负,不谈意识境界和社会形态,起码需要一个庞大的治安体系,这里面包括足够完善的法规、福利和控制系统。我们人类还没有创造出足够的剩余价值来维持那样庞大的治安体系。

                   你隐隐约约明白数学老师的大概意思。

                   数学老师又说:制度永远不能给你足够的保护,你自己要学会保护自己。

                   你微微一笑,你感谢数学老师给你的忠告,一个实际上等于什么也没说的忠告。

                   至少,数学老师还是挺关心你的,从他看你的眼光中,你也可以感觉到。但你已经不喜欢数学了,学会了数学,还是什么都算不出来,不是吗?

                   去学校看看吧,你对自己说。也许,你爸真的要带你离开这个城市,你现在愿意离开了,不读书就不读书吧,你爸的命运注定还要在你的身上延续,他是因为一段绝无仅有的历史,你是因为一个偶然犯下的错误。

                   你想再去学校看看。那里有你的同学们,平常在一起玩。那里有你喜欢过的班长,他现在故意疏远你。那里还有为了你而在办公室里大吵大闹的数学老师,他现在应该正在他的单身宿舍里批改试卷吧。学校不让他参加家长会的,他总有些奇怪的言论,让校领导听了不舒服。

                   记得有一回,班长的数学考了145分,数学老师非常不满意,他说,谁让你学这么好的?我才给你补了一个月课,你就敢考145分,后面两个月的钱你还交不交了?班长说,我考得好一些,您还不满意吗?您脸上也有光不是吗?数学老师说,哼,你考得好关我什么事?我脸上有光是因为我擦了护肤品,跟你有甚相干?要是大家都考这么好,我给谁补课?不开补习班,我赚什么钱呀?没钱,什么事儿能办成?校长和老师,大家都是要吃饭的,如果所有的学生都像你这么聪明,还办什么学校,还搞什么教育?那我早就失业了。


                  27楼2008-07-08 1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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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明哥,算了吧。”

                     “我操!我操!这SB刚才骂我啊,你们他妈的没听见?他要X我妈,你们没听见?啊?我不打他,啊?难道我把我妈叫来,脱了让他操?”

                     “明哥,我们倒也不是那个意思……”

                     “操!你们今天谁不帮忙揍他,谁以后就不用喊我明哥了……”

                     这些声音从很高的地方落下来,像冷雨,像冰雹,稀里哗啦砸进我的耳朵里。

                     傅明的手收回去好长时间了,我才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我半躺在雪地上,还不敢舒展开紧缩的肩膀,我睁开眼,看到傅明的弟兄们都围在我身边。

                     “陈云,你今天死定了。”袁锋说。

                     “我……对不起……我……你们别打我……明哥,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敢骂你了,对不起,我错了,明哥……那个……我就是想请你以后别再……为难秦露……我……”

                     我语无伦次,傅明只是动了一下嘴唇,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我知道腥风血雨就要来临。

                     “CNM的。打他!”

                     一记闷棍敲在我的背上,宣告了战斗开始。这简洁的前奏完成后,只有微微一顿,鼓点般的拳打脚踢就都招呼到我的身上。我缩成一团,护着脑袋,而闷痛开始在我浑身上下流窜。我的脑浆在摇晃,我的眼珠要掉出来。脸朝上的时候我的眼前闪过他们咬在下唇的牙齿和皱起的眉头;屁股朝上的时候我就默默计数身上最痛的地方,小腿,后腰,肚子,胸腔,后背,肩膀,胳膊……那些地方越来越难受,每多挨一棍,每多受一脚,我都不由自主地抽搐。

                     “求求你们,别打我了……”

                     我喊出来了?或许没喊出来。他们把我的意识打出我的身体之外。我说的话,他们听不到。

                     又过了一会儿,好像天空中的星星突然都灭了,月亮再也看不见。我想,我要死了,完了,我今年才18岁,我就要死在这老旧的篮球场上,死在这帮坏孩子们的手里。我还没有活够呢,但是我活下去还要受欺负,不如就死在这里干脆。秦露,我对不起你啦。下辈子我也不想再做人了,我要变成一棵树,我要变成天上的一片云,地上的一滴水,我要变成航行在大海里的船,我要变成一颗小星星,在夜里出现,为地球上所有受欺负的男孩和女孩祈祷,我要变成上帝,我不会报复现在打我的这些人,我只会对所有的人都一样好。

                     我看见裤子的一角,看见白袜子,看见黑靴子,看见棕皮鞋,我闻到脚的味道,我吃了一口雪,我的鼻子里流出血,又钻进冻土。

                     他们揍我的声响演绎着一曲优美的打击乐,每一棍都那么合拍,每一脚都自成旋律。我也配合着音乐,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可那音乐却越来越华丽,让我感动,让我流泪。

                     我已经快要死了,他们下手再重一点,再重一点,就成全了我吧。要是我死了,我妈晚上就不用再把我弄脏的羽绒衣洗净,也不用再把我的棉裤放在暖气片上烤干。明天早上,我妈不用六点起床为我准备早饭了,明天晚上,我妈可以放心地看《武林外传》,不怕影响我学习——不对,要是我死了,我妈肯定不想再看什么《武林外传》,她会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坐着……

                     

                     16

                     数学老师住在校外的单身宿舍里,离学校不远。你家到学校要坐几站公共汽车,现在没有车了,你就在路上步行。

                     街上行人稀少,夜风吹一阵停一阵,你的体温早已抵受不住这寒冷,但你还不想回头,你继续前行,不知走了多久,你总算走到了数学老师的宿舍楼前。

                     数学老师就住在一楼,你来到他的门前,准备敲门。

                     见到他,你要怎么说?

                     你不会告诉他刚刚发生的一切,你只会说,你心情不好,你很难过,你想要退学。他会问你:你为什么要退学?就因为心情不好?数学老师这样问,你就没法回答了。但数学老师不会这样问的,他很聪明,不会问一个无解的问题,他一看到你,准会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会跟你开开玩笑,讲些驴唇不对马嘴的故事,告诉你他自己或者他的某个同学的成长经历,甚至向你灌输西方的数学史,让你的思绪离开忧愁,让你的头脑被他的话题所吸引,让你感到这个世界的神奇。

                     数学老师是个有趣的人。

                     你走上那几阶楼梯,来到数学老师的门前。

                     你正要敲门,却发现门虚掩着没锁。你轻轻敲了两下,数学老师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进来,把门锁上。

                     于是你推开门进去,又锁上门,你看到数学老师穿着马甲,屁股坐在桌子上,脚丫踩在凳子上,耳朵贴近一个圆锥形的听筒,背对着你,正在侧耳倾听什么东西。那听筒连着一个塑料管子,管子的另一头插在房间顶部穿过暖气管道的墙洞里。

                     哈哈,太逗了,周良啊周良,你这老不死的,哎呦,还挺能干的啊,勋哥,你快来听听,录音机带来没有?快给我。

                     这是你第一次听见数学老师称呼校长为“老不死的”。他说的“勋哥”是指政治老师郑勋,那是他的好朋友。他们两个谁都不承认比对方年长,数学老师问政治老师喊勋哥,政治老师问数学老师喊老赵。现在,数学老师把你当成他的勋哥啦。


                    33楼2008-07-08 1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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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涛哥,您何必呢,您这是图啥……”兄弟们也说。

                       刘涛停下来了。

                       “你TM不能给老子省省心啊?”刘涛累得气喘吁吁,他拽住傅明的衣服,连连摇晃他。

                       “涛哥,我错了。”

                       “呸!去 NI MA的吧!你……你错……你错了……呵呵。傅明,从现在起,你TM不是大鹰会的人了。你还想活着,就别让我再看到你。”刘涛斩钉截铁地说。

                       “涛哥……”一群人齐声喊。

                       傅明嘴角流着血,衣服被扯得松垮垮,他像一根弹弓一样插在地上,听到刘涛最后一句话,他的脑袋渐渐转过来,吃惊地看着刘涛。

                       “都TM给我让开!”

                       刘涛说着转身走向2单元的楼门,大家朝两边散开,随即跟在了刘涛后面。袁峰落在队尾,扯了扯傅明的衣角,说:“明哥。”傅明无动于衷。

                       刘涛他们都上了楼,傅明突然转过头,咬牙切齿地看着我,他的脸又青又肿,那样子吓得我打寒颤,我哭了。

                       我流着泪,一面含糊不清地说:“傅明大哥,对不起……我……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今天……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你别打我……”

                       “我不打你,我TM宰了你。”傅明说着朝我走过来。

                       “啊——救命啊!救命啊!杀人啦!”我用手撑在地上奋力向后退,同时放声高喊。

                       

                       18

                       嘘——

                       数学老师把右手的食指放到嘴前,示意你别说话。

                       老赵,开门,俺来也!

                       政治老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嘘——千,万,别,说,话。数学老师轻声跟你说。

                       别装了,快快快,老赵,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呢。

                       数学老师看着你,你也看着数学老师,你们都忍住笑意。

                       老赵,我说你是不是听得爽了,自己在……

                       哎——来了来了!你别胡扯啊我屋里有学生!数学老师大声说。看来他是不得不打断政治老师的话。

                       Goddamn,你不早说!

                       唉,这算什么事儿啊!数学老师垂头丧气,朝你苦笑一下,起身去开门。

                       政治老师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你。

                       你也站起来,说:郑老师,你好!

                       秦露啊!这么晚了还……呃……还……在补习数学啊?

                       对,她概率那单元考得太差。她有两道题不会,来找我给她讲讲。我本来是收费低廉,包教包会,这丫头自己不太开窍,这不是搞到这么晚。勋哥,要不,你先坐一会儿,等会儿我送她回去……

                       赵老师,不用啦,我自己可以回去。

                       这么晚了,要么让赵老师打个车送你回去吧。数学呀,一定要多做习题,掌握解题的思路。概率很简单的,很容易学。啊。你别看我是学文的,我上学的时候也学过概率统计,没低过90分。要多练习各种题型。

                       嗯,我知道啦。

                       吹吧,吹吧,这牛啊,羊啊,大牲口啊,都在天上飞呢。

                       哎——老赵你别以为我是胡说啊,要么你出道概率的题目,看难不难得倒我。

                       嗨……还用得着我出,秦露,你出个题,考考政治老师。

                       啊,我……我……

                       哎,我刚才跟你讲的那个题,你说给他听听。

                       嗯?

                       数学老师朝你眨眼,接着又说:就是那个做四选一选择题的概率问题。

                       这题目你倒记得,这是数学老师在办公室辅导你的时候讲给你的例题,它的答案曾经出乎你的预料之外,让你印象深刻。但现在,你已经不记得答案了,更不记得推导过程,只是模糊地记得题目。于是,你就把题目复述了一遍。

                       嗯——四选一的选择题,每道题目猜对的概率都是25%,连猜四道,至少对一道的概率是多少?

                       100%啊!

                       哈,哈哈,勋哥,你快别在学生面前丢人了!

                       哦——不对不对,不是100%,笑话,肯定不是100%嘛,我算一下啊——是75%。对。75%。

                       数学老师不屑地摇头。

                       啊?不是75%吗?猜四道,对一道的概率,嗯……那秦露你说是多少?

                       数学老师也把殷切的目光投向你。

                       但是你忘了这题目的答案。你知道不是75%,可你忘了是多少。这些题目,你早就没兴趣再关心。

                       嗯……是……65%。

                       不对!你又算错了!数学老师正色道,刚才白给你讲了那么久。你看啊,连猜四道,至少对一道的概率,也就是不全错的概率,那也就是1减去全错的概率。全错的概率怎么计算?每一题猜错的概率都是75%,也就是3/4,连续四道都猜错的概率就是3/4的四次方,81/256,对不对?所以这个题目的正确答案是1-81/256,也就是175/256,大概是68%。你怎么得出65%的答案呢?是175除以256算错了吧?你是知道算法,但是口算能力太差!
                      


                      35楼2008-07-08 1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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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

                         不过总比75%接近,哈哈,你比政治老师强。

                         老赵,你就在学生面前煞我的面子吧,你行!政治老师讪然道。那我考考你,去年是联合国成立60周年。联合国的改革方案引起国际社会的普遍关注,这其中安理会改革又成为关注焦点。这安理会改革为什么如此引人注目?

                         切!谁关心这个啊!秦露,来,我送你出去。

                         老赵你就……

                         勋哥,你等我一会儿。

                         这……好好,我等你——秦露,回去早点休息吧,好好努力,争取考上个好大学。下点功夫,嗯?你将来一定有出息,我看人不会错的。

                         政治老师说这话的时候很真诚地看着你,这话倒像出自真心。

                         嗯。郑老师,谢谢你。

                         走,咱们走。

                         数学老师穿上外套和靴子,带你出了门。

                         外面还是冰天雪地,一片黑暗,月亮冷冷地挂在天上。

                         秦露,你是不是真有什么事?

                         嗯……没有。

                         真没有?

                         嗯。没有。赵老师,你说我是不是特别笨,特别傻啊?

                         呵呵,这孩子,别瞎想了,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鼓足了劲儿,拼了这小半年,好好学。我坚信一点,任何学生,只要用功,方法对头,不可能学不好高中那点上百年前的烂知识。秦露,你要做的,就是先别想那么多学习以外的事,先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功课上,当这是一种锻炼,对你人生的一种锻炼,坚持下来,好不好?其实啊,人,就应该为了一件什么事而拼搏,你现在有这个机会,是一种幸福。你现在务必要抓基础知识,高考只是用陌生的题目考查你熟悉的知识。好好干,后面这四个月你一定会有大提高,考名牌我不敢担保,考个普通本科,没问题!

                         可是我……

                         哦……我想起来了,是傅明那个混蛋吧?他打电话找你,我说你转学了,他找到你没?

                         赵老师……你别问了……

                         你突然觉得一阵伤心。让你痛不欲生的伤心。

                         好,好,我不问。秦露,现在你……你……要忘掉那些不快乐的事,抓紧学习。真的。考上大学,离开这儿,外面真的是海阔天空,这是语文老师经常说的,她就这句话说得对,嘿嘿。

                         你默不做声。

                         唉……真冷。秦露你穿这点衣服不冷啊?

                         数学老师打了一个寒战。你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我打个车,送你回去吧。

                         不……我不回去。

                         不回去?


                        36楼2008-07-08 1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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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学校……学校还在开家长会呢,我想去看看……

                           家长会有什么好看的?那东西没有任何意义。回家休息吧。

                           不,赵老师,你先回去吧,我要去看一看。

                           那你……也行,家长会散了,你找个顺路的家长,一起打车回去,好吧?

                           嗯。

                           一定不要自己回去,找个家长一起,千万要记得啊!

                           嗯。

                           那就这样了,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儿,咱们明天再说,好吧?

                           好。

                           行,那你去吧。数学老师对你微笑。

                           你也笑笑,就转身告别了数学老师。

                           

                           19

                           “傅明,你干什么!”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傅明听到这声音,缓缓停下来,却不回头看。我已经吓得头晕,模模糊糊只看到那女孩穿一身白色的衣服,围着红色的围巾。

                           “我爸说,不许你再欺负他,你走吧!”那女孩又说。

                           傅明哼了一声,凑到我身边,小声对我说:“小子,你他妈给我等着。”

                           说完,他就朝篮球场的另一边走了。

                           我瘫软在地上,仰面朝上,我想就地睡一觉,谁也别来打扰我,包括那个女孩。

                           我的左脚踝骨现在痛得厉害,怕是骨折了,我都不敢让它碰到地面。

                           那女孩走了过来,看到我一动也不动,就在我身边蹲了下来。

                           “喂,你叫什么名字,你还能走路吗?”

                           我看到她的脸了,这个女孩顶多16岁,样子很娇美,声音清脆,柔弱中带着自信,她的眼睛好清澈,她一定没有受过欺负。

                           “你不能说话了吗?”女孩问。

                           “我叫陈云,”我说,“谢谢你,小妹妹,你走吧。我躺一会儿就回家。”

                           “你现在能起来吗?要不要我帮你?”

                           “我能起来,不用你帮。但是我不想起来,你让我躺一会儿吧。”

                           “嗯……你要躺多久?”

                           “啊?”

                           “我问你想躺多久。”

                           “啊……十分钟……十分钟吧。”

                           “那好吧。我等你。你脸上都是血,痛不痛?”

                           “没事,不痛。你干嘛等我啊?”

                           “我爸让我来找你。”

                           “你爸?你爸是谁呀?”

                           “张中衡。”

                           “啊?”我大吃一惊,立马坐了起来,身上的伤处和脚上的剧痛让我接着又“啊”了一声。

                           “讨厌……你干嘛呀……你吓死我啦!”张中衡的女儿被我吓得向后一仰,坐到雪地上,但她马上又起身,拍干净了屁股上的雪。

                           “你……你别躺啦,起来走吧。”

                           “你……你……你爸……要……要找我干什么啊……我……我……不想去……”

                           “我爸又不会吃了你,你为什么不去?嘿嘿,你的样子真有趣。”她笑了。

                           “不,我不去。”

                           “你真不去?”

                           “不去。”

                           “那就算啦,我跟我爸说你不去。你自己可以回家吗?那我走啦。”

                           “嗯,你走吧。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苑菲,我跟我妈的姓。我走啦。”

                           “哦。”

                           “爸——你来啦!”

                           “啊?”

                           我顺着苑菲的目光看去,张中衡正从篮球场外面走过来。

                           我看着张中衡缓步走到我身旁,把苑菲搂在怀里。

                           “张……张……老板……”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没少挨打受气。”张中衡开口了,他漫不经心地说:“但我都是能忍则忍了。为了苑菲她妈,我有一次,得罪了我认识的,几乎所有的人,我们老大,我表哥,我几个最好的弟兄,最后我差点被人捅死。”

                           “啊?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啊?我妈从来没说过。”苑菲打断他爸爸。

                           “呵呵,你知道什么,鬼丫头。”张中衡跟女儿说话时,话音里都含着笑意。

                           “小子,你不敢来见我,却敢为了一个女孩去得罪一帮打架不要命的地痞,可见你也有点意思。你可能不信,男人这一辈子,很少有机会为了一个女人不顾性命、不计后果地做一件事。你可能更不信,你为了女人,拼了命去干的那件事,其实并不是最要紧的事。”

                           “那傅……傅……傅明刚……说……说……让我……等着……” 我听不明白张中衡的话,但这无所谓,我就怕傅明还不死心。

                           “他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啊?真的……真的吗?那……那……秦露呢?”

                           “什么秦露?哦——让她也放心吧。”

                           “真……真的吗?那……谢谢……谢谢叔叔。”

                           “我帮你叫了救护车。”

                           张中衡又看了我一会儿,突然笑着摇摇头,他说完这句话,就搂着女儿走了。

                           他的女儿回头朝我扮了个鬼脸,看得我心里一阵莫名其妙的温暖,但这温暖马上又被脚上的伤痛冷却,幸好张中衡叫了救护车,也许我妈就要找到这里来啦。

                           苑菲,这个名字不错,我想,总比张菲好听。谁规定孩子一定要跟爹的姓呢?

                           

                           20

                           你走向学校。

                           铺着黑雪的泥泞的地面上布满了坑坑洼洼的脚印,午夜的路灯把你的身影拉长,电线杆的阴影横在路中间。你跨过那条黑影,你的脚步轻柔细碎,你的脚印混进别人的足迹里,你走上七中的斜坡,走进校门。

                           学校里,除了正在开家长会的班级,一切都是无声无息的,四周静悄悄。操场的小径上没有人影,教学楼前的石桌都空着,路边的老树枝上挂着残雪,模糊的月光透过树枝散射下来,清冷的空气像在天地之间凝固了,你的小脸蛋、你的鼻子和耳朵,都给冻得通红。

                           你孤独地站在教室的窗外,没有人看到你。教室里灯火通明,班主任、英语老师和物理老师在讲台上眉飞色舞,家长们倾听着,又不时地交头接耳。黑板上挂着放大了的成绩单,前三十名的学生被逐一点评,谁的缺点是大家都应该避免的,谁的优点是大家都可以学习的,谁的成绩应该稳住,谁的分数还有待提高,他们是学校今年的希望。讲台的一侧挂着一幅彩色印刷的分数构成图,满分750分,语数外各150分,文综或理综占300分,每一个科目对于不同类型的学生应该如何得分,哪里是必争的分数,哪里可能会失分,哪里不允许大意,写得密密麻麻。老师们对学习方法的建议,一摩尔接着一摩尔,一库仑接着一库仑,源源不绝地输入到家长的耳朵里面。


                          37楼2008-07-08 1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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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个发现你的是一个低年级的女孩,寒风把一小片红色的雪花吹到她身上,好奇心让她爬上了通向老煤棚顶的梯子。那时候,学校正在上早自习,语文老师打断大家的晨读,正在例行讲话。

                             我要求大家每天早上都精读一首诗词,细心体会,晚上临睡前再读一遍,这样既可以提高记忆,串联古汉语知识,也可以在不同的时间获得不同的感触,带给大家作文的灵感。我发现有许多同学做得并不够好,有的同学在写数学作业,我看还有的同学在做化学试卷,你们这是浪费宝贵的早读时间,早上是做数学题的时候么?嗯?不会合理利用时间,你就不可能在高考之前做到最充分的准备,只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嗯,对不对?你现在写数学作业,那你数学课上干什么?读诗?王理,你站起来,你说,你数学课上都干什么了?

                             王理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了,挤得椅子和后面的课桌碰在一起,他耷拉着脑袋,不哼不哈,无声地对抗着语文老师。

                             你站着吧。今天,我们再来复习一下从前学过的张可久的名曲《怀古》,它的全名是什么,还记得吗?

                             《卖花声·赤壁怀古》。你的同桌说。

                             SB。王理嘟囔道。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被你的同桌听到。

                             找死啊!你的同桌低声回应。

                             秦露同学怎么又没来?请假了?语文老师注意到你空荡荡的座位,象征性地问了两句,接着往下说。

                             卖花声,又名升平乐,曲牌名。这首《怀古》呢,是著名的咏史曲,战争造成“生民涂炭”的情景,我们可以看到作者有心无力的感慨。张可久在这首曲子当中呢,对于项羽、孔明、周瑜、曹操,还有立了安定西域功勋的班超,都不是给予肯定的评价。历史上的战争,归根结底,是英雄们争夺天下、建功立业的手段,而战火,给人民带来的只有灾难,张可久填这首词的时候,元朝的民族战争还很频繁,那么……

                             啊——

                             一个女孩的尖叫声传进教室。

                             像这个,就是生活太安定了,纯属闲得无聊,闲得发疯。语文老师这样评价窗外的声音。

                             大家都笑了。

                             好吧,我来读一遍,语文老师说,大家注意体会作者倾注在曲子里面的思想和感情。这首曲,在元代的民间传唱,你们体会一下古人的情怀,再看看今天的流行歌,哼。

                             今天的流行歌怎么了,英语科代表田海深轻声对他身边的女孩说,杰克逊的歌词译成古文不比张可久那两句不疼不痒的强!What did these soldiers come here for? If they're for peace why is there war?

                             田海深,你也站起来。

                             田海深一愣,恭恭敬敬地起立了。她身旁的女孩抿嘴一笑。

                             你站着吧。美人自刎乌江岸……

                             啊——啊——啊——救人啊!快来人啊——

                             女孩的尖叫又传来了,声音更尖,更凄厉,像是被吓破了胆。有些同学已经向窗外探脑袋了。

                             以乐于助人著称的兼任学生会主席的班长立刻从座位上弹起来,翻出窗户,循着那喊声去了。

                             多事!语文老师说。大家都坐好!认真听讲——战火曾烧赤壁山,将军空老玉门关。咳……这个将军是指班超,早年被任命为西域都护,封为定远侯。说到班超,大家应该想到投笔从戎的典故,不知道的同学下去自己查一下。班超在西域呢,在频繁的战事当中度过了三十一个年头,晚年疾病缠身,思念家乡,上书汉和帝请求回乡,有“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的话。他的妹妹班昭也向皇帝上表章,大家还记得古文考试的时候遇到过那篇文章吧,汉和帝批准班超告老还乡,后来班超到洛阳一个多月就病逝了。那么这曲子中的“空老玉门关”就是指这段典故。

                             老……老……老……老师……

                             班长又回来了,他推开窗户,上气不接下气。

                             语文老师看也不看他一眼,继续朗读张可久的名曲——

                             伤心秦汉,生民涂炭,读书人一声长叹。

                             老师,别叹了!班长大声说,秦露同学,她……她跳楼自杀啦!

                             

                             23

                             很久很久以后,我会变成一个中年男人,会有那么一个小年夜,我和我的妻子、我的儿子一起在小院子里闲看月色,那个晚上也许很冷,但我们穿得很厚。

                             我的儿子在玩雪球,在雪地里打滚,弄湿了崭新的羽绒衣。洁白的冬天在他的眼里是那么的可爱,除夕快到了,我会买最好的游戏机给他玩,这会儿,他正在心里偷乐呢。他喜欢踢球,但踢得不好,他喜欢吃蔬菜胜过牛肉,但他肯定像我一样不喜欢吃冬瓜。我的妻子依偎在我身旁,自从某一次吵架之后,她肯定好久都没有这样甜蜜地想要对我好,而那个小年夜,她会发现跟我在一起的日子还是那么快乐和满足,她是那么爱我,而我也爱她,爱我们的孩子。

                             突然之间,我想起了你。要是许多年前,我能鼓起勇气走到你的身边,走进你灰色的世界,做你的好朋友,我一定要求求你,别在阴霾将尽的那个夜里放弃——而这个月夜,你也会躺在爱人的怀抱里,进入甜美的梦乡吧。

                             那一瞬间,我真为你而伤心。

                             

                             FIN


                            39楼2008-07-08 1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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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楼2008-07-08 1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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