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贤。”
“浩贤。”
“小游。”
“游浩贤。”
“喂。”
游浩贤不记得霍琊对他的称呼是怎么演变过来的，等他反应过来时，那墨蓝色发色的少年已经和他不再像曾经那般亲密无间了……
游浩贤记得他有一段时间几乎每晚都做的梦，梦里有树立于天地，树上有花摇曳空中，那花红如血艳如火，染红了天与地。然而在这样的一片红色中，他偏偏看到了他，看到了那一道格格不入的颜色，浓的似墨般。游浩贤望着他的背影，挺直的像一把锋利的宝剑，没有什么能把他抹去，遮去，让他觉得，就算天地毁了，那少年也不会消失，那少年也能睥睨天下的站立着，笑着。可是——谁会想到呢？之后他的梦里，红色依旧，花海绚丽，落英缤纷中，那道墨蓝色越来越淡，淡到——再也看不清了。
明明……明明天没毁地没动……那为什么？为什么他会……
到底，是他迷失了方向，还是他迷失了方向？
二
那是五年前的夏季。
“霍琊。”他喊了靠在树前闭目养神的少年，妖族都是这样的吧？有着永恒的容颜……与霍琊相见、相识、相知、相好，对方都从未变过。
“什么？”霍琊没有睁眼，依旧靠在树前。
“我想离开。”游浩贤说。
“哦。”回答他的是没什么变化的声音。
“我想离开。”他像是没有听到般的，重复了一次。
“天黑前回来。”霍琊看了看被风从树上吹落的花朵，说。
“我想离开。”他又一次的重复，完了，补充道：“离开这里。”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长到游浩贤以为霍琊会说什么的时候，霍琊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嗯】字。
接下来……？接下来的第二天，他走了，走前看到有树立于天地，有花艳丽如血。
三
这是五年后的春季。
见面是意料之外的，游浩贤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霍琊，更没有想到这次见面会以打架开始，更更没有想到，会以那个天然呆姑娘的一句“打情骂俏”结束。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句话似乎不适合用于人类以外的种族，时间只有对人类来说才是稀罕品，对霍琊他们而言，五年不过是他们无限时间里微不足道的一个部分，时间不会在他们身上留下任何刻痕，岁月只会让他们越来越的睿智沉稳，不像人类，一生太短了，还没有开始就结束，时间总是会在他们身上留下无数的刻痕直至死亡。
可是，霍琊曾经说过，创造了这个有着无数种族的世界的神最喜爱的种族，其实是人类，因为他给了人类最好的礼物。
游浩贤不明白那个所谓的【礼物】是指什么。他也不觉得神最喜欢的是人类，因为神给了人类生、老、病、死、求不得、爱不得、恨不得这些所谓的其他种族没有的东西，也给了人类短暂的微不足道的生命。
霍琊说，神给了人类最好的是死亡，而他们，只能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体会无限的寂寞与悲伤。
游浩贤不明白霍琊的感受，至少身为人类的他现在是不明白的。

四
跟随霍琊去他的宫殿时，游浩贤看到霍琊的院子里有一棵和周围比起来显得很突兀的数，枝干立于天地，枝叶摇曳空中。游浩贤微一愣，这树很熟悉，像极了他梦里的树，只是，梦里那树开满了艳丽如血的花儿，艳得将枝叶也染红了，没了现在看到的这棵树的绿色。这树也像极五年前他走时的那一刻，只是多了一份苍凉，少了一份生气。
“游浩贤。”墨律指着树，问道：“这是什么树？”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时候他才发现他从未去了解这种树，甚至连一个名字都不知道，之后，他喊了前方的霍琊：“霍琊，这是……什么树？”
霍琊抬头看着树，沉默了，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说“……不知道。”
“呐呐，它不适合在这里生长吧？”虎族姑娘说：“我感觉，它快死了。”
“嗯。”霍琊望着这棵已经不再年轻的树：“它活不过今年冬天。”
“那为什么……”虎族姑娘说：“为什么还要把它载在这里？为什么不把它……载在合适的地方？”
霍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为什么要载着这棵不合适生长在这里的树呢？原因……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五
到了霍琊所在的宫殿时，游浩贤看到侍女端上来的食物里竟然有石榴。
“现在并不是石榴成熟的季节吧？”游浩贤看着果实鲜红晶莹的石榴问道。
“施点法术就可以。”霍琊回答。
“唔……小游真是的，怎么连这个也忘记了，亏你还是妖怪呢！”虎族姑娘嘴角沾着晶莹的石榴汁液，含糊不清的说：“真是笨蛋！”
“好久没有见到石榴，我忘记了不行吗？”游浩贤反驳道。
是的，他忘记了，他忘记了人类早已是传说中的种群了，妖族不像人类需要春耕秋收，这种违背自然的法术，他们很擅长的。
六
他又做了那个梦，只是这次，他又看到了霍琊，霍琊靠在树前，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有风越过，一时间吹落万千飞花，落花如雨，天地被渲染成了红色，那道墨蓝色的身影，成了这花海中一道越来越淡的剪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猛然睁开眼，周围一切如故，只可怜那梦中繁花似锦，花海飘香。
辗转无眠后，他从床上起来，离开房间时，看到旁边的那件屋子里有着安稳的呼吸声。
看到小律和亘遥睡得很好，他想。
离开这个院子时，他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来到了今天遇到的那棵树前，很意外，他看到霍琊背对着他站在树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抚摸着苍老的树干。
“霍琊……”游浩贤喊他。
霍琊收回手，转过身看着他：“睡不着吗？”
“这是……什么树？”他像没有听到般的，问道。
“……不知道。”
“这到底是什么树？”他再问了一次。
就像五年前那般，他重复着他的话，霍琊则是沉默，又是同样漫长的沉默，长到游浩贤认为霍琊这次也不会说时——
“丹若。”霍琊说：“石榴的另一个名字。”
石榴……树？游浩贤想起今天吃的石榴，可是，那时候并没用看到这棵树有结果。
“我没有对这棵树施过法。”霍琊似乎看到游浩贤的疑问，他说：“那是从外面运来的。”
“为什么……不直接在这棵上施法呢？何必……”何必这么麻烦？游浩贤不懂霍琊，也许这只是妖族消磨时间的方法而已，他想。
“这棵，我想让它自然生长。”霍琊说。
哪怕它活不过今年？游浩贤想问霍琊，可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他不懂，为什么他会梦到这种树？他不喜欢石榴的……
“回去吧，这里的风，吹多了对人……”霍琊突然停顿了，接着他说：“对你不好。”
游浩贤知道霍琊要说的是【人类】，他大概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他是人类的妖怪。

【番外·丹若】
我知道自己是活不长的，在那个有着琥珀色发丝的男孩子离开后，霍琊把我移栽到这个岛屿时，我就知道。
可我不知道，霍琊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又不是不知道这里不合适我的生长，然而——
他还是这么做了。
我不能理解，如果说他把我留在身边的目的是为了怀念那个男孩子，那么……那么为什么最开始……不挽留呢？
而是选择了【失去】呢……
那个夜晚，男孩清澈的声音说着他想离开。
而霍琊，在窒息的沉默后，仅仅说了一句【嗯】。
我不能理解。
如果，如果他说【哦】也好啊，那样只是代表对方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无关轻重的人。
我不能理解。
如果，如果他说【为什么】也好啊，那样代表了对方对他而言是一个重要的人。
可是他偏偏说了【嗯】。
这代表，他在意他，他知道他会离开，却——
【不挽留。】
后来，霍琊在那个男孩子离开后，也离开了，只是离开时，也带上了我——带上了我这棵有着他们共同回忆的丹若。
真是讽刺啊，人都丢了，还要树做什么？
说来，还真是不能理解啊……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老了，直到再次看到那个男孩子——
他长大了很多，轮廓更加的鲜明了。
而霍琊，并没有什么变化。
那一刻，我突然想，我活得是不是很久了，我是不是很老了？因为妖怪的容颜是恒久都不变的，所以我一直不觉得自己活了很久了。
但当我看到那个男孩子，那个人类，他已经长大了时，我才突然发现，我老了。
在他和霍琊一起时，我突然明白了——
【人类，是会长大的啊……】
【人类，是会衰老的啊……】
【人类，是会死亡的啊……】
百年之后，霍琊还是霍琊，可他却已经……
我是在那个时候，才有点明白霍琊为什么没有挽留了。
那个男孩子停留了，但只有一晚，第二天霍琊送他和他的朋友离开。
他并没有拒绝，终还是走了啊……
五年前，他走，霍琊没有挽留，五年后，霍琊送他走，他没有留下。
明明……
明明都是……
为什么不留下呢……
为什么要让他离开呢……
结果还是，选择了再一次失去啊……
霍琊说我活不过这个冬天。
果真如此啊，这个冬天，白雪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想，我真的快死了。
霍琊站在我面前，许久之后，他说——
【果然还是活不过啊……为什么就是不行呢……】
我知道他在【果然还是活不过啊……】和【……为什么就是不行呢……】中间有还有一句，可我没有听清楚……
或许，他说的是我。
又或许，他说的是那个男孩子，那个人类。
我想，也许我可以活过这个冬天的。
这个想法，不知是为了谁，也许是为了我，又也许，是为了霍琊和他。
我的根，枝……无论每一处，都拼命的舒展开来，我想活下去。
每一秒的呼吸，都是痛苦的，每一秒的等过，都是漫长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万物复苏的声音。
我想，那是春天来了吧。
我还是活了下来啊，活过了这个漫长而严酷的冬天。
那天，霍琊又一次站在我面前，这次，他陷入了漫长的沉思。
可是，变化来得太快了——
我全部的力气已经用来度过冬日了，我已经没有力气了，在霍琊还没有下定决心时，我就倒下了。
呵，真是的，本来想……可惜我已经没有机会了……
严寒的冬日我度过了，却倒在了温暖的春季。
灰飞烟灭前的最后一刻，我听到了霍琊最后的话语——
【我和它，无缘吧。】
我知道他的【它】 指得并不是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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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艾特原作@枣琳 谢谢授权，致敬

苹果的话：超级喜欢这样的文风呢，明明画面感是那么美好却是be，虽然说就是这样很带感的渲染吧。一开始看楼楼的文时还是身为一个潜水党，也没有足够混贴吧的经验qwq，现在再次刷了一遍这篇文，果断决定转载。也期待楼楼的新作，么么扎。壮哉我大霍游霍 _(•̀ω•́ 」∠)_

唔，文笔好好，期待作者的新作，苹果可以多搬一点么？

我来自世界的

来了，霍游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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