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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一浮1883-1967,民国大儒,《泰和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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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北京1楼2016-02-22 18:13回复
    论治国学先须辨明四点
    诸生欲治国学,有几点先须辨明,方能有入:
    一、 此学不是零碎断片的知识,是有体系的,不可当成杂货;
    二、 此学不是陈旧呆板的物事,是活鱍鱍的,不可目为骨董;
    三、 此学不是勉强安排出来的道理,是自然流出的,不可同於机械;
    四、 此学不是凭藉外缘的產物,是自心本具的,不可视为分外。
    由明於第一点,应知道本一贯,故当见其全体,不可守於一曲;
    由明於第二点,应知妙用无方,故当温故知新,不可食古不化;
    由明於第三点,应知法象本然,故当如量而说,不可私意造作。穿凿附会;
    由明於第四点,应知性德具足,故当内向体究,不可徇物忘己,向外驰求。


    IP属地:北京3楼2016-02-22 1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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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楷定国学名义 国学者六艺之学也
      大凡一切学术,皆由思考而起,故曰学原於思。思考所得,必用名言,始能詮表。詮是詮释,表是表显。名言即是文字,名是能詮,思是所詮。凡安立一种名言,必使本身所含摄之义理明白昭晰,使人能喻,释氏立文身、句身、名身,如是三身为一切言教必具之体。喻是领会晓了,随其根器差别而有分齐不同。例如顏子“闻一以知十”,子贡“闻一以知二”之类。谓之教体。佛说此方以音声为教体。必先喻诸己,而后能喻诸人。因人所己喻,而告之以其所未喻,纔明彼,即晓此,因喻甲事而及乙事,辗转关通,可以助发增长人之思考力,方名为学。故学必读书穷理,书是名言,即是能詮,理是所詮,亦曰“格物致知”。物是一切事物之理,知即思考之功。《易·系辞传》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换言之,即是於一切事物表里洞然,更无暌隔,说与他人,亦使各各互相晓了,如是乃可通天下之志,如是方名为学。略说“学”字大意,次说国学名词。国学这个名词,如今国人已使用惯了,其实不甚适当。照旧时用国学为名者,即是国立大学之称。今人以吾国固有的学术名为国学,意思是别於外国学术之谓。此名为依他起,严格说来,本不可用。今为随顺时人语,暂不改立名目。然即依固有学术为解,所含之义亦太觉广帆笼统,使人闻之,不知所指为何种学术。照一般时贤所讲,或分为小学、文字学。经学、诸子学、史学等类,大致依四部立名。然四部之名本是一种目录,犹今图书馆之图书分类法耳。荀勗《中经簿》本分甲、乙、丙、丁,《随书·经籍志》始立经、史、子、集之目,至今沿用,其实不妥。今故不具论,他日别讲。能明学术流别者,惟《庄子·天下篇》、《汉书·艺文志》最具义类。今且不暇远引,即依时贤所举,各有专门,真是皓首不能究其义,举世不能竟其业。今诸生在大学所习学科甚繁,时间有限,一部十七史从何处说起?现在要讲国学,第一须楷定国学名义。楷定是义学家释经用字。每下一义,须有法式,谓之楷定。楷,即法式之意,犹今哲学家所言范畴,亦可说为领域。故楷定即是自己定出一个范围,使所言之义不致凌杂无序或枝蔓离宗。老子所谓“言有宗,事有君”也。何以不言确定而言楷定?学问,天下之公,言确定则似不可移易,不许他人更立异议,近於自专。今言楷定,则仁智各见,不妨自立范围,疑则一任别参,不能强人以必信也。如吾今言国学是六艺之学,可以该摄其餘诸学,他人认为未当,不妨各自为说,与吾楷定者无碍也。又楷定异於假定。假定者,疑而未定之词,自己尚信不及,姑作如是见解云尔。楷定则是实见得如此,在自己所立范畴内更无疑义。第二须先读基本书籍。第三须讲求简要方法。如是诸生虽在校听讲时间有限,但识得门径不差,知道用力方法不错,将来可以自己研究,各有成就。今先楷定国学名义。举此一名,该摄诸学,唯六艺足以当之。六艺者,即是《诗》《书》《礼》《乐》《易》《春秋》也。此是孔子之教,吾国二千餘年来普遍承认一切学术原皆出於此,其餘都是六艺之支流。故六艺可以该摄诸学,诸学不能该摄六艺。今楷定国学者,即是六艺之学,用此代表一切固有学术,广大精微,无所不备。某向来欲撰《六艺论》,郑康成亦有《六艺论》,今已不传。佚文散见群经注疏中,但为断片文字,不能推见其全体,殊为可惜。某今日所欲撰之书,名同实别,不妨各自为例。未成而遭乱,所缀辑先儒旧说、群经大义,俱已散失无存。今欲为诸生广说,恐嫌浩汗,只能举其要略,啟示一种途径,使诸生他人可自己求之。且为时间短促,亦不能不约说也。
      今举《礼记 经解》及《庄子 天下篇》说六艺大旨,明其统类如下:
      《经解》引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絜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庄子天下篇》曰:“《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
      自来说六艺,大旨莫简於此。有六艺之教,斯有六艺之人。故孔子之言是以人说,庄子之言是以道说。《论语》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道即六艺之道,人即六艺之人。有得六艺之全者,有得其一二者,所谓“学焉而得其性之所近”。《论语》记“子所雅言,《诗》《书》执礼”,“兴於《诗》,立於《礼》,成于《乐》”。《王制》:“乐正崇四术,立四教,顺先王《诗》《书》《礼》《乐》以造士,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是知四教本周之旧制,孔子特加删订。《易》藏于太卜,《春秋》本鲁史,孔子万年始加赞述,於是合为六经,亦谓之六艺。(《史记孔子世家》云:“及门之徒三千,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旧以礼、乐、射、御、书、数当之,实误。寻上文叙次孔子删《诗》《书》、定《礼》《乐》、赞《易》、修《春秋》,自必蒙上而言,六艺即是六经无疑。与《周礼》乡三物所言六艺有别,一是艺能,一是道术。乡三物所名礼,乃指仪容器数;所名乐,乃指鏗鏘节奏:是习礼乐之事,而非明其本原也。唯“六德”知、仁、圣、义、中、和,实足以配六经,此当别讲。今依《汉书艺文志》以六艺当六经。经者,常也,以道言谓之经。艺犹树艺,以教言谓之艺。)


      IP属地:北京5楼2016-02-22 1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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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举六艺明统类是始条理之事
        荀子曰:“有圣人之知,有士君子之知,有小人之知,有役夫之知。多言则文而类,终日以其所以,言之千举万变,其统类一也,是圣人之知也。少言则径而省,论而法,若佚之以绳,(佚犹引也。)是士君子之知也。”
        今言六艺统摄一切学术,言语说得太广,不是径省之道。颇有朋友来相规诫,谓“先儒不曾如此,今若依此说法,殊欠谨严,将有流失,焏须自己检点。”
        此位朋友,某深感其相为之切,故向大众举出,以见古道犹存,在今日是不可多得的。
        然义理无穷,先儒所说,虽然已详,往往引而不发。要使学者优柔自得,学者寻绎其义,容易将其主要处忽略了。不是用力之久,自己实在下一番体验功夫,不能得其条贯。
        若只据先儒旧说,搬出来詮释一回,恐学者领解力不能集中,意识散漫,无所抉择,难得有个入处,所以要提出一个统类来。如荀子说,言虽千举万变,其统类一也。《易传》佚文:“得其一,万事毕。”一者何?即是理也。物虽万殊,事虽万变,其理则一。明乎此,则事物之陈於前者,至賾而不可恶,至动而不可乱,於吾心无惑也。孔子自说:下学而上达。下学是学其事,尚达是达其理。朱子云“理在其中,事不在理外。”一物之中,皆具一理,就那物中见得这个理,便是上达。两件只是一件,所以下学上达不能打成两橛。事物古今有变易,理则尽未来,无变易。於事中见理,即是於变易中见不易。若舍理而言事,则是滞於偏曲。离事而言理,则是索之杳冥。须知一理该贯万事,变易元是不易,始是圣人一贯之学。(佛氏华严宗有四法界之说:一事法界,二理法界,三理事无碍法界,四事事无碍法界。孔门六艺之学,实具此四法界,虽欲异之而不可得,先儒只是不说耳。)学者虽一时凑泊不少,然不可不先识得个大体,方不是舍本而求末,亦不是遗末而言本。
        今举六艺之道,即是拈出这个统类来。统是指一理之所该摄而言,类是就事物之种类而言。(统,《说文》云纪也。纪,别丝也。俗言丝头理丝者,必引其端为纪,总合眾丝之端则为统。故引申为本始之称。又为该摄之义,类有两义。一相似义,如“万物睽而知其类也”是。一分别义,如“君子以类辨物”是。《说文》种类相似,唯犬为甚,故从犬。)知天下事物种类虽多,皆此一理之所该摄。然后可以相通,而不致相碍。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如此方有弘的意思。圣人往矣,其道则寓於六艺,未尝熄灭也。六艺是圣人之道,即是圣人之知,行其所知之谓道。今欲学而至於圣人之道,须先明圣人之知,知即是智。孟子曰:“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圣人之知,统类是一,这便是始条理;圣人之道,本末一贯,这便是终条理。《易。》曰:“知至至之可与几也,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今虽说得周遮,浩汗不是,下稍没收。煞言必归宗,期於圣人之言无所乖畔。始条理,是博文;终条理便是约礼。(礼即是理,经籍中二字通用不别。)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这不是教学者躐等,是要学者致思。“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朱子说:“罔是昏而无得,殆是危而不安。”(或问又曰:“罔者,其心昏昧,虽安於所安,而无自得之见。殆者,其心危迫,虽得其所得,而无可即之安。”)若不入思惟,所有知识都是从闻见外鑠的,终不能与理相应。即或有相应时,亦是亿中,不能与理为一。故今不避词费,丁寧反覆,只是要学者合下知道用思,用思才能入理。虽然多说理,少说事,事相繁多,要待学者自己去逐一理会。理则简易,须是待人启发,才有入处,便可触类旁通。《易》曰:“引而申之,触类而长之,天下之能事毕矣。”《周礼》司徒之官有大司乐,掌成均之法,治建国之学政,而合国之子弟。(《乐经》无书,先儒亦有以大司乐一篇当之者。)郑注引董仲舒云:“成均,五帝之学。”《礼记•文王世子》,亦有“成均。”古之大学,何以名为成均?今略说其义。成是成就,均是周徧。(《说文》“均,平徧也。徧,周匝也。”)此本以乐教为名,乐之一终为一成,亦谓一变。(乐成则更奏,故谓变。九成亦言九变。)均即今之韵字。八音克谐,无相夺伦,和之至也。大学取义如此,可以想见当时德化之盛。孟子说孔子之谓集大成,亦是以乐为比。故曰:“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条如木之有条,理如玉之有理。朱注云:“条理犹言脉络,指眾音而言。智者,知之所及;圣者,德之所就。”文集云:“智是见得彻,圣是行得彻。”)”朱子注此章,说得最精。言孔子集三圣之事,而为一大圣之事。(三圣,谓上文伯夷、伊尹、柳下惠。)犹作乐者,集眾音之小成,而为一大成也。盖乐有八音,若独奏一音,则其音自为始终而为一小成,犹三子之所知偏於一,而其所就亦偏於一也。八音之中,金石为重,故特为众音之纲纪。又金始震而玉终詘然,故并奏八音,则於其未作先击镈鐘以宣其声,俟其既闕,而后击特磬以收其韵。宣以始之,收以终之。二者之间,脉络通贯,无所不备,则合眾小成而为一大成。犹孔子之知无不尽,而德无不全也。伯夷合下只见得清,其终亦只成就得个清底;伊尹合下只见得任,其终亦只成就得个任底;柳下惠合下只见得和,其终亦只成就得个和底。此便是小成。吾人既欲学圣人,便不可安於小知,蔽於曲学,合下规模要大,心量要宽。亦如作乐之八音并奏,通贯谐调,始以金声,终以玉振。如此成就,方不是小小。今举六艺以明统类,乃正是始条理之事。古人成均之教,其意义亦是如此,学者幸勿以吾言为河汉而无极也。


        IP属地:北京9楼2016-02-22 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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