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对这个晚上感到非常满意,但是在晚会结束时,一切美好的感受都被毁掉了。当大家在月光笼罩的露台上吃晚餐时,吉尔伯特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对安妮说了些深情的话。安妮为了惩罚他,故意对查理·斯劳尼亲切无比,并答应让他陪自己走回家去。然而她发现,这个报复行为并没有伤害到其他人,反倒让她这个实施者受到了深深的伤害。吉尔伯特轻松地赢得了鲁比·格丽丝的允许,陪同她愉快地回去了,他们漫步在静谧清爽的秋夜里,安妮甚至能听到他们欢快的谈笑声。显然他们很愉快,而自己却快被查理·斯劳尼烦死了。查理一路上说个没完没了,但说的事情没有一件是中听的,一点儿趣味也没有。安妮只是偶尔漫不经心地回答说“是的”或者“不是”。她的脑海里始终回想着这个晚上鲁比是多么漂亮。月光下查理的眼睛是多么突出——甚至比白天更明显——归根结底,这个世界并不像她在晚会上想的那样美好。
当她发现自己已经独自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时,她真是谢天谢地,她对自己说:“我只是累着了——这才是让我难受的真正原因。”并且她真的相信,事情就是这样的。然而,第二天傍晚,当她看到吉尔伯特迈着他特有的坚定敏捷的步伐,大步穿过“闹鬼的树林子”,越过古老的木桥时,她的内心深处涌起一阵小小的欢愉,就像是从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泉眼里涌出的泉水一样,在她的心里潺潺流动。看来,吉尔伯特最终还是不打算和鲁比·格丽丝共度这最后一个晚上了!
“你看上去很疲倦,安妮。”他说。
“我的确很累,但是更糟糕的是,我很烦躁。我整天都在收拾行李,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儿,所以我很累,但更让我郁闷的是,有六个妇人轮番到这里来跟我道别,每个人都成功地对我进行了一番说教,这些话似乎把我生命的色彩都抹去了,只留下了一片灰暗、凄凉和沉闷,就像十一月的早晨那样了无生机。”
“这些老妇人真是可恨!”吉尔伯特温和地评论道。
“哦,不是,她们不是这样的,”安妮很认真地说,“这就是问题所在。如果她们都只是可恨的老妇人,我不理会她们就行了。可是她们都很和蔼,善良,像母亲一样的慈爱。她们都喜欢我,我也很爱她们。正因为如此,她们对我说过的话,所暗示的内容,才会像千钧重担一样压在我头上。她们要让我明白,她们一致认为,我一定是疯了,竟然想去雷德蒙拿一个文科学士学位。她们这样说了后,我就一直在想,我是不是真的疯了。彼得·斯劳尼太太叹着气说,她希望我能咬紧牙关坚持下去,直到把书读完。我马上就看到了四年以后的自己,一个虚脱倒地的牺牲品,神经衰弱,无可救药。埃本·莱特太太说,在雷德蒙读四年,会花上很大一笔钱,这话让我联想到,为了我这个愚蠢的行为而浪费掉玛莉拉的钱,简直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佳斯勃·贝尔太太说,她真心希望不要让大学生活毁了我自己,因为很多人都在大学里堕落了。这让我从骨子里觉得,等我从雷德蒙毕业归来,我将变成一个让人难以忍受的家伙,自以为什么都知道,把安维利的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以利沙·莱特太太说,她知道雷德蒙的女学生,尤其是住在金斯波特的,个个穿得花里胡哨,目中无人,她猜想我在这些人中间会感觉不舒服的。这让我看到了自己的形象,一个寒酸的乡下姑娘,备受冷落,衣着过时,穿着鞋尖钉铜的老式靴子,拖着沉重的步伐穿行过雷德蒙富丽堂皇的大厅。”
安妮讲完了这番话,笑了笑,但是笑声中掺和着叹息。她是那么敏感,对任何意见都会仔细掂量,即使是那些她不太尊重的人,对他们所持的意见同样也会认真对待。就在此时此刻,她感到生活是多么索然无味,雄心壮志就像是烛火一样被扑灭了。
“你根本不用在意她们说的话,”吉尔伯特反驳道,“你心里很清楚,虽然她们都是好人,但是她们的视野是多么狭窄。在她们看来,凡是谁胆敢做了她们从未做过的事,就是令人厌恶的,就会受到上天的惩罚。你是安维利第一个上大学的姑娘。你也知道,所有的先行者都曾被认为是精神错乱的家伙。”
“噢,我知道。可是‘感觉’和‘知道’是很不一样的。你告诉我的一切,我的常识也这样告诉过我了,但是有时候,常识对我不起作用。非常识的感受占据着我的灵魂。真的,当以利沙太太走后,我几乎都没有心情去收拾剩下的行李了。”
“你只是累了,安妮。好了,把这些统统都忘掉吧,跟我出去走走——去散散步,从屋后穿过湿地,到树林的那一头去。那里应该有一件东西,我想让你去看看。”
“应该?难道你不确信它到底在不在那儿?”
“是的,我不知道。我觉得它应该在,春天我还在那儿见过呢。我们假扮成两个小孩子吧,让我们沿着风的路径前行。”
他们快快乐乐地出发了。安妮还记着前一个晚上的不愉快,所以对吉尔伯特非常友善;而吉尔伯特也学聪明了,只是乖乖地扮演着同窗好友的角色,不再掺和其他的意思。林德太太和玛莉拉从厨房的窗口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