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公元前205年春,刘邦趁项羽北上击齐轻取下彭城,项羽得知后即刻拔军而返,以三万精锐骑兵击溃刘邦五十六万/盟军,刘邦奔逃至睢水之畔,再次陷身于项羽的重重围困中,最终仅携数十骑仓皇而逃,张良就在其中。
后来张良将颜路送回赤松子所居之处,自己又稍事休养了几天,便匆匆离开。不是他不想留下多陪陪颜路,而是时势不允。此时刘邦正率残部奔逃,张良有心想要事刘邦为主,自然不能在他患难时独自离开。张良作别颜路,很快携流沙等人同刘邦汇合,一并前往刘邦妻子吕雉的兄长吕泽起兵之地——下邑。
行至下邑时已是黄昏时分,吕泽的军营就在不远处,眼见就要到了。刘邦一路上心事重重,刚下一马便有些迟疑地对众人开口道,“大家过来一下,我有些话必须要说。”
众人很快围过来,刘邦抬眼看了看,此时在场的无一人不是他的心腹。刘邦倚着身后的马鞍,稍定心神,说道,“这回败得忒惨,一路上我都在琢磨日后该怎么办,刚才终于冒出了点头绪,说与你们听听。”
刘邦见众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一时有些迟疑,但还是继续说道,“我准备把函谷关以东的土地拿出来作为封赏,看看谁能跟我一起同项羽抗衡。”
刘邦心里到底是舍不得那块儿地盘的,毕竟是在自己大/腿上割肉啊,哪能不疼呢?可是他又十分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个理儿,眼下自己本就式微,要是再拿不出点诚意来,谁会自愿来投奔?
刘邦见众人听了皆默不作声,都在跟自己大眼瞪小眼,心里更拿不准主意了,急躁地骂道,“好孬你们倒是给句话!妈/的别都在这儿给我装死!”
众人还是沉默,刘邦现在的形势的确太惨,惨到不光弄丢了妻儿,而且还要硬着头皮来投奔自己大舅子。谁还会在这时候前来投奔他们?且不说他们现在兵力薄弱,那函谷关以东的地盘根本还没拿到手呢,这不过是凭空夸下海口啊……他们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可又实在不敢说话。因为说了免不了要遭受刘邦的怒火,倒不如继续装死。
“沛公有此等心胸气度,必定能成大事。”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打破了尴尬的氛围,众人皆看向发出声音的人——果然不愧是刘邦身边第一谋士。
张良胸有成竹地回看众人,唇畔漾开一丝浅笑。
“子房这么自信,一定已经想到合适的人选了?”刘邦眼前一亮,忙上前几步凑近张良。
“嗯。”张良微微点头,以眼神示意他莫要着急。“英布、彭越、韩信,此三人可助沛公共成大事。”
“快快细说与我们听!”刘邦激动地对张良说道。
“九/江王英布本是楚国的枭将,反秦时他便骁勇作战,屡立战功,然而最后项羽只给他封了个九/江王,与他的建功不能相称。以他的性格,恐怕早就对项羽生了异心。之前项羽北上攻齐,他便称病,不肯来镇守彭城,项羽多次遣他前往,他仍是消极怠工,不肯支援。项羽多半也对他心生怨恨,只不过正值用人之际,没有跟他翻脸罢了。此时正是策反他的最佳时机。”张良抬腕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得意一笑。
“彭越是我方务必要尽力争取的第二个人。沛公和项羽当时反秦都没有攻昌邑,故而彭越并未受封,他一直游离于两方势力范围之外,是一股中间力量。而且据我所知,他这些年收拢了不少魏国散卒,兵力已然不可小觑。他跟项羽之间的关系暂时看不明朗,但他之前与我军颇有交集,拉拢他应当不算难事。”
众人听了张良的话,皆在心中赞叹。这一路仓皇奔逃,他们都是心力交瘁,那还能顾着谋划以后的事,但张良怎么就有心力去思考这么多呢?莫非他真是心有九窍不成?
张良见众人面色大好,心中得意,继续说道,“至于韩信,想必大家都极为了解,如今汉军之中若说还有谁能够独当一面,非他莫属。故而我们务必要重用他,令他完全忠于汉军。”
“总的说来,眼下要做的便是——策反英布、拉拢彭越、重用韩信。首当策反英布。他的军队就在附近,一旦他能投靠我们,我方就可占据地利。而且他在淮南一带势力强大,能暂时住拖住项羽,缓冲其攻势,以便为我方招兵买马争取到时间。其二便是拉拢彭越。他出身盗匪,善于游击作战,如若能为我方所用,便可配合正面战场,时不时袭扰楚军,攻其不备,断其粮草供应。其三则是重用韩信,倘若前两步进行顺利,那我方便可令韩信北上开辟第二战场,与我方第一战场相应相辅,使楚军腹背受敌,疲于奔命。如此一来,多个战场同时制衡,定会拖疲楚军。”
“好!好!”刘邦抚掌称赞,对于张良的智谋,他向来敬佩。但是张良又总能给他更大的惊喜,让他愈发心折不已。
“策反敌方将领,拉拢中间势力,重用我军猛将。同时于三方出击,亦是要叫天下人都明白汉军的号召力,让人心自然而然地有所向背,让舆论于无形中倒向利于我们的方向!啧,子房果然厉害。”站在一旁的陈平禁不住赞道。
他在鸿门宴上偶遇刘邦、张良,随后便果断决定倒戈,弃楚而投汉。自打第一眼见到张良,陈平就被他的非凡气度和机智头脑震住了——独留于鸿门宴,以一人之力从容应对项羽、范增等多人的威逼刁难,尚能全身而退,真是世无其二的聪明,世无其二的有气魄。
“哎呀,谬赞了,谬赞了!你也不是一样很厉害么,我心里这点儿弯弯绕绕全都叫你给一语道破了。”张良谦逊地摆摆手,又朝他投去会心一笑。
张良跟陈平性情十分相投,平时自己想出个什么计策,陈平便是第一个能作出回应的,而且他多数时候都能跟自己想到一块儿去。所谓“英雄所见略同”,讲的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不过,他俩应该改成“狐狸所见略同”才更贴切些。
“子房啊子房,你真是上天赐予我的大谋士啊!”刘邦满脸笑意,边拍着张良肩膀边说道,“真是生而有幸遇见你!要我如何夸你才好呢?我都快词穷了,你说呢陈平?”
张良抖了抖肩,心念好痛,阿季这货太愚蠢了!又按到自己伤口上了!
“奇才倾世,妙略弄人。多智,而近乎妖。”陈平故意带点儿揶揄地答道。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好你个陈平!”张良一听对方是故意促狭顿时又来了劲头,使劲捶了他一把。
“哎哟,子房你啊!”陈平痛呼着笑道,抬手又朝张良献出一记“回礼”。
其余人见他们三人说着说着正事竟然开始欢闹打趣,心情顿时一片大好,也纷纷跟着闹腾起来了。
良久,众人闹够了也笑够了,这才收拾整顿,向着吕泽的军营走去。
吕泽见刘邦前来投奔,又得知他们一路疲于奔命,便招呼灶房准备了好吃好喝的招待他们,为他们接风洗尘。宴席上,众人皆大吃大喝、开怀畅饮,唯有张良早早离席,回了自己的军帐中。
张良慢慢倚靠在床上,解开外裳检查肩头的伤,神色间带着些沉郁,全不见方才的春风得意。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自家师兄的医术果然很好,只是自己没办法多陪他几日,不知道他此刻又在做什么呢?方才回来时看到夜色好得很,也许,师兄正在月下抚琴,身边还焚着一味安神助眠的香,忽然好想枕在他腿上浅眠,唉……等等!现在明儿那个小鬼头肯定正霸占着自己的专属位置呢!
张良兀自想着,面上神色一会儿伤感,一会儿柔情,一会儿又愤怒,要是叫旁人见着肯定不敢相信,平日里最俊雅最有风度的张良公子竟然也会露出这种神情。
“子房我进来了。”刘邦说着便掀开帐门走了进来,正瞧见张良拿着一包药粉往肩上敷。
“沛公你怎么来了,大家不是喝的正尽兴吗?”张良没抬头,还在往自己肩头倒药粉,伤口被药粉一杀,疼得厉害,手都有些抖了。
“我来看看你啊,怎么那么早就离席了?伤还疼得厉害?”刘邦关切地走到床边,顺势接过张良手里的药粉就要给他敷。
张良连忙阻止道,“不用,我自己来就好,已经基本无碍了。”
“还跟我客气什么,你是我兄弟啊。”刘邦坚持要帮忙,张良也只好作罢,任他给自己敷药。
“子房哪,还好我当年在留地遇见了你,不然这一次次的,还真不知道如何化险为夷,多亏有你在。”刘邦感慨道,手上的动作也愈发小心。
“阿季不用跟我说谢,方才你还说别客气的,怎么自己倒客气起来了?”
“嘿嘿。”刘邦心里高兴得很,也感激得很,真怕这个天赐的智多星再出半点差错。“你安心养伤,要什么吃的喝的用的都直接和我说,我叫人给你送来。”
“好好好,你快去跟大家喝酒吧。”张良推了推刘邦,示意自己要安寝了。
“好好睡,我明日再来看你。”刘邦温柔地看了他几眼,便离开了军帐。
“真不知道这货今天又吃错什么药了……”刘邦才一走出去,张良就小声嘀咕道。在他心里,还是大老爷们儿的粗犷豪放比较适合刘邦,刘邦这忽然一细腻起来,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还是师兄好,嗯……”张良扯了扯被子,慢慢阖上眼,想着那个遥远的人,想着自己正躺在他大/腿上,似乎闻见了他身上淡淡的芷兰清香……渐渐地沉入了梦乡。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