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的夜似乎出奇的静。只听见山林中树叶颤动的声音和两抹黑影在风中穿行的嗖嗖声。
“好似又回到在将军府巡夜的时候。”墨鸦开口说到。
两人停在树枝上，这次静的真的只剩下说话的声音了。
“墨鸦，我真的不敢回想，时至今日我都不敢相信你还活着，我怕此刻的我还活在自己的憶想中，怕梦一醒你就不见了” 白凤的眼睛上再次罩上蓝色的冰冷。
“关于弄玉，希望你不要太伤心。”
其实墨鸦是故意这样说，当初生死关头白凤一直抱着弄玉还真是让墨鸦有些不爽。白凤猛的回头对上墨鸦戏谑的眼神。“你就是故意这样说对吧。其实你根本不在乎弄玉的死活，你只是救我的时候随便捎上了她这条命而已。”
“小子，这你可是误会我了，我看你对她一往情深，反正我的命也不值钱，我就做个好人成全你们俩好了，我杀人太多，做件好事没准还能枉生。” 墨鸦语气酸酸的。白凤脚下的树枝似乎颤了一下。
“一往情深？”白凤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当时被箭穿透的人是我。她本就是杀手，只不过是出于道义上的本能，可是我没想到代价竟是如此之大。墨鸦，如果我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我从一开始就不会和你去雀楼看她。踩着你渡过来的那片羽毛飞出将军府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已经死了。我把你的死全都归咎于我自己，就像卫庄说的那样，是因为我不够强，所以我加入流沙，想把自己变得足够强，强到可以和你并肩作战，强到可以保护你，即使你已经不在我身边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更要活下去，作为墨鸦活下去。”
“好了小子，别难过了，我这不是还活着呢么，天天哭哭啼啼，像个女人一样。”
其实墨鸦这人就是死“鸦子嘴硬，明明被白凤的一席话感动到，但就是不肯承认。白凤怎会不了解墨鸦的性格。摇了摇头。“我到现在还是没你快”
“那是自然，徒弟还想超过师傅，你要学会尊师重道知道么？！”
一黑一白向鬼谷方向飞去。

“你要走？”荆轲向碗中倒酒。
“这次秦国派来的是他们的罗网刺客团，七国之内没有人想被他们盯上。”高渐离站起身，走向门口。
荆轲饮尽碗里的最后一口酒“被盯久了，也就习惯了。”桌上是一排空碗，拿起酒坛依次倒入“唉，看来是没人陪我喝酒喽。”荆轲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支筷子，敲击在碗边，听见熟悉的旋律，高渐离猛的转身，荆轲意料之中的看见酒中倒映着高渐离俊秀的脸。
“旷修他出了什么事？”
荆轲头也没回，甩给他一卷琴谱。
高渐离打开一愣“《高山·流水》旷修他。。。死了？”
荆轲摇了摇头。
“未死，怎么会将天下琴师视为性命的琴谱交到你手上？”
“他被秦狗抓起来了，我本来想救他出来，他却告诉我，他宁为玉碎，不求苟活，只让我把这琴谱交给你。”
高渐离慢慢转过身，走出了酒馆。
身后传来荆轲的声音
“大丈夫生于世间，一辈子能有这样的朋友，值了！”
高渐离脚步一顿，轻轻开口
“我与旷修，从未见过面。”

“哎，今后有什么打算？”
又是一个黄昏，依旧是易水河畔，荆轲问高渐离。
“回燕都。”
“啊，我要去邯郸！我有个朋友在那卖狗肉，我好久没去他那讨酒喝啦！”
“哦。”高渐离木讷的回应。
荆轲瞥向高渐离“你好像心事重重的啊。”
高渐离顿了顿“当时，法场两面高墙上共有二十四个人，你是怎样将他们在同一时间内击倒的？”
“嘿嘿。。。”荆轲弯着眼睛“是不是很想知道啊。”
“嗯。”
“这可是我的独门绝技哦，答应我一个条件呢，我就告诉你！”荆轲笑的依旧欠扁。
“什么条件？”
“嘶。。呃，什么条件嘛，太难了，我怕你做不到。这样吧，给你个简单的，你讲个笑话给我听，把我逗乐了，我就告诉你。 ”
高渐离看着荆轲，眉峰颤抖。
“这么简单的事情，也会难倒高渐离？”阴阳怪气的声音和主人一样欠扁。
“告辞。”
“喂！这么有趣的秘密，你就不想知道吗？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不理会那人在身后大喊大叫，高渐离此刻只想离他远一点。
“喂！”
高渐离停下脚步偏过头。
“别死啊。”荆轲皱了皱眉“我可不想下次再喝酒打架的时候旁边没人弹小曲给我听。”
高渐离像是默认了一样，转身离开了。
“唉，真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么没有好奇心的人。”看着那个白色的背影，荆轲忍不住发牢骚，随后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两人终究是背道而驰。
三年后，荆轲刺秦，天下无人不知。
这一年的易水河畔，白雪皑皑。
高渐离依旧坐在冰封的河畔，弹得是《蜀离》。这一曲，是为荆轲而奏。
三年前在法场，两人被秦兵团团围在中间。
高渐离说“我不希望我的剑只为杀人。”
“我倒认为，剑，是一种信任。”荆轲接过话。
“信任？”
“我说了嘛，剑是有两面的，如果你必须专一的对付你的敌人，就把剑的另一面，交给别人。”
“把剑的另一面，交给。。。”
“相信你手中的剑，它已经替你做出了选择，今后，你只要专心对付你面前的敌人就可以了，因为你的背后，有我。”
因为，你的背后，有我。
那年冬天，坐在漫天飞雪的易水河畔，高渐离潸然泪下。

张良的千古谋圣不是白叫的。
他的谋略宏观到可以改变天下大势，微观到可以窥探人心。
正如这几天张良格外关注高渐离。也许在外人看来，高渐离和雪女这对天作之合如果不在一起天理不容，但是张良却发现他们二人之间像是隔了层纱一般，很薄，却难以穿透，隐隐约约看不清对方。
高渐离待雪女很好，处处关心，却也恰到好处，没有丝毫的逾越之举，却也形影不离。张良觉得二人更像是兄妹。
张良总是能在夜晚看见高渐离站在墨家据点不远处的山丘上向远处眺望，像是在等待什么人，仿佛却也知道那人永远不会回来了。张良知道，那是彼时燕国的方向，却不知高渐离的记忆每晚都会飘回那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与荆轲的相遇，一遍又一遍的加深心上的伤口，很疼，但也麻木了。
“荆轲，荆轲的荆，荆轲的轲，我很有名的！”
“你和传闻中高渐离倒是一模一样！”
“喂，好好弹你的琴，有我在，你死不了。”
“大丈夫上阵杀敌，有高山流水相伴。古往今来又有几人？实在是痛快！”
“你讲个笑话给我听，把我逗乐了我就告诉你！”
“别死啊。”
“今后，你只要专心对付你面前的敌人就可以了，因为你的背后，有我。”
我听了你的话，好好的活着。
我其实会讲笑话，只是不知道你听了会不会笑。
我的酒量很好，你离开后不久，我也去了你邯郸的朋友那里讨酒喝。
我把剑的另一面，交给了你。
只是如今，你在哪里？
张良望着那个月白色的背影，突然觉得高渐离很孤独。山上的夜很凉，张良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小高。”
高渐离转过头“子房？”
“夜深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
回到房中，高渐离脱了外袍把自己裹进被子，耳边是张良刚刚与他分开时的那句话
“每个人的痛苦都像一片阴云遮住了内心的阳光，不过时间会帮助人们拨云见太阳。但是，小高的内心，却没有阳光。”
高渐离苦笑“我内心的光在他离开的那天就消失了。”
“谁？”
“荆轲。”

云梦山，鬼谷。
耀阳发誓再也不想让颜路碰酒了。
平日里那样知书达理的一个人怎么沾酒就会像小孩子一样爱缠人。颜路的酒量不是很差，而且差到极点了。
此时的颜路半趴在桌子上，脸红扑扑的，看着耀阳笑，笑的耀阳直发毛。
盖聂也好不到哪里去，举着酒杯对着几人“干！”又一碗。
卫庄扶额“看看你们干的好事！”
白凤摸了摸鼻子，心道:老子又不知道剑圣的酒量这么不好，还有颜二当家。。。醉了的样子当真迷人，没来由的羡慕起张子房来——个死狐狸上辈子是烧了多粗的香。
始作俑者就是墨鸦和白凤。两人仗着有只会飞的大鸟，天天风里来雨里去，好不自在。
卫庄甚至都懒得看他们“上面的空气就那么好？”
这天，两人不知道从哪里弄回来的燕云烧，兴冲冲的拉他们来品尝，墨鸦和白凤的酒量卫庄是知道的，喝个七八坛就跟玩似的。耀阳就更不用说了，十岁那年就和十五岁的卫庄喝酒，酒量比起卫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卫庄曾一度怀疑耀阳喝的是水。师哥是典型的沾酒就醉，平时也从不喝酒，今天他是有多高兴？至于颜路，卫庄就从没见过酒量这么差的人。
就分了一会心而已，身旁的盖聂已经又打开了一坛，卫庄慌忙拦住“师哥你不能再喝了。”
盖聂抬起头，充满雾气的眼里满是疑惑“怎么了小庄？咦？小庄你怎么变成两个了？”
卫庄“。。。。。。”
对面的颜路鼓着脸，眯着带水的桃花眼“不对不对，阿聂，是四个。”
耀阳“。。。。。。”
墨鸦唯恐天下不乱“难得大家都这么有兴致，小卫你就别煞风景了。来来来，今晚不醉不归！”
“。。。敢情你们俩跟个酒桶似的，我说你俩到底弄回来多少坛，把酒窖搬回来了怎么着？”卫庄咬牙切齿。
颜路终于挺不住了，头一歪，直接栽到耀阳怀里。
耀阳轻笑着摇头，抱起颜路“你们慢慢喝，我先送子路回房。”
“去吧去吧，快点回来啊，小卫说你酒量好，我倒要跟你比试比试。”墨鸦说着又打开一坛。
回到颜路的房间，耀阳轻轻把人放在床上，颜路却拽着耀阳的袖子不放手，撇撇嘴“我还没喝够呢啊，燕云烧果然是好酒啊。”说着歪歪扭扭的坐起，发带也掉了下来，长发倾泻而下，散落在肩膀上。说什么也要下地。
耀阳倒吸一口凉气，按住他“你醉了，听话，赶紧躺下休息。下次再喝。”
“我不要！”颜路皱起眉“等子房回来我就喝不到了。”
“为什么？”耀阳不解。
“子房不让我喝酒。”颜路委屈的低下头，跟只兔子似的。
耀阳好像突然明白张良为什么不让颜路喝酒，大概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他师兄喝醉的样子，对吧，这么惹人怜爱。
耀阳跟哄小孩子似的“子路你乖你听话，明天，明天我陪你好不好？”
“唔。。那好吧，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不许反悔！”颜路已经迷迷糊糊的了，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不反悔，快躺下吧。”耀阳只觉得喝醉的颜路的样子真是太难得一见了。
扶着颜路躺下，又替他盖好了被子，耀阳一直坐在颜路床边看着他，这张脸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不多会儿颜路便睡着了，睡梦中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看见这一幕，耀阳内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铮的断了，缓缓俯身，吻上了颜路光洁的额头。
这晚，颜路一夜无梦。

张良在进门前还带着春风般的笑脸，在看见颜路躺在床上，而其他人围在床边这一幕，脸色黑了下来。高渐离再一次觉得很冷。。。
看见张良的脸色，盖聂慌忙解释“那个。。子房，不用担心，子路只是。。。”
“受了点风寒，没什么大碍，已经喝了药睡下了。”卫庄撒起谎来头头是道。
墨鸦白凤双双抱膀一副“我好期待张子房生气”的表情看着卫庄。
“哦？受了风寒，喝了药。”张良重复着卫庄的答案，“这屋内却闻不见药味反倒闻得见酒味。”
。。。狐狸的鼻子果然灵敏。
“燕云烧是好酒不假，可是师兄也太过贪杯了吧，不知道自己什么酒量么？”望着床上睡得毫无防备的人，张良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
。。。连什么酒都闻出来了么？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张良的话，颜路悠悠转醒，看着温润的桃花眼，张良的火瞬间消失了一大半
“师兄还难受么，头晕不晕？”
颜路满眼欣喜“子房回来了。”
张良扶起颜路“子房再不回来师兄就要跟别人跑了。”
“子房！”颜路呵斥。
高渐离上前“颜二先生的伤怎么样了？”
“有劳高先生了，已经痊愈了。”颜路拱手。
“如此甚好，墨家弟子们都很担心。”
“多日不见，子房一定有许多话要对子路说吧，那我们不便打扰了。高先生也一起吧”卫庄拉过盖聂向门外走去，后面跟着高渐离。
“嗖嗖”两声瞬间没影，这是墨鸦白凤。
盖聂跟在卫庄身后好奇耀阳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屋内终于清净了。
“师兄我不是告诉你不要喝酒么，你怎么不听。”张良皱起眉。
颜路目光躲闪着“我。。我只是尝了一点。。”
“尝了一点睡了两天？”
“我睡了两天？”
张良挑着眉峰“师兄以为呢？”
颜路低着头不说话，两人僵持了一会，最终还是张良败下阵来。
“唉”看着眉眼低顺的颜路，张良实在没办法凶他，只得叹了口气。
搂过颜路“师兄，以后子房不在别乱喝酒了，还有，子房好想你。”
颜路拍拍张良的背“以前你外出云游，一走就是半年，也不见你这样，如今这是怎么了？”
张良不语。
我怕失去你。

高渐离是很早就听过耀阳的大名，年纪轻轻就成为天宗掌门，武功又深不可测，想不听说都难。但现在这个年轻的掌门一脸落寞的坐在那里捧着一只兔子算怎么回事？
“墨家高渐离见过前辈。”高渐离上前拱手。
耀阳抬起头笑笑“高先生客气了，唤在下耀阳便是。”
高渐离倒也不拘礼“好，耀阳。”
耀阳低下头摸了两把兔子，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高先生与荆大侠可是挚交？”
被封印在记忆里的名字突然被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提起，高渐离一愣，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耀阳看见高渐离的反应皱了下眉“高先生还不知道？”
高渐离的心瞬间像是被捏了一下，脑海里一闪而过一个他认为不可能的事。
耀阳眉头紧皱，抿了抿薄唇。
高渐离呼吸加快“。。。耀阳想说什么。”
后者顿了顿，摇了摇头“无事，久闻墨侠荆轲大名，却无缘相见，觉得可惜而已。”
高渐离捂住心口，摇头苦笑“没什么可惜的，他和传闻中的荆轲。。。很不一样。”
时隔多年，再次说出这句话，已是物是人非。
耀阳若有所思，似乎想对高渐离说什么，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不知道要怎么对高渐离说，更不知道该不该对高渐离说。
耀阳见过荆轲，在来鬼谷之前。
那时耀阳刚刚出关三月有余，说起来，耀阳是个重情重义之人。闭关十年一直未见卫庄和盖聂，说不想是假的，儿时的自己总是跟着两人的后面哥哥哥哥的叫着，卫庄盖聂待耀阳也是像亲弟弟一般。耀阳是个有什么事都喜欢藏在心里的人，虽然嘴上不说，但是两位哥哥的好他都记得。所以出关第一件事就是去鬼谷找他们。
途中寻了一处饭馆歇脚时，耀阳见到了荆轲。
那个一身土黄色的人趴在桌上喝的烂醉，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一个人的名字，耀阳听清了，是高渐离。
小二不耐烦的推搡着荆轲“喂喂，你到底有没有酒钱，这年头有吃霸王餐的，还有喝霸王酒的？”
荆轲晃晃悠悠的坐起身“大爷会没有酒钱？嗝。。知道大爷是谁么？大爷是荆轲！”
话一出口，饭馆里的人都笑了。小二把抹布搭在肩上，笑骂“还荆轲，墨侠荆轲也是你能冒充的？再说都死了多少年了？你要是荆轲我就是嬴政了！”说着拎起荆轲的领子就要把他拖出去“没钱赶紧滚，我可忙着呢，哎，怎么这么沉。。。”
耀阳站起身，扔给小二一锭金子“酒钱我替他付了，顺便开个空房，去吧。”
小二看着金子两眼放光，他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啊，忙陪笑“哎，好嘞，多谢少爷，少爷这边请！”
耀阳扶起荆轲随小二来到饭馆二楼，荆轲嘴一道就没闲着“哎。。哎你谁啊，这么好心还帮我付酒钱，嗝。。小伙长得挺俊啊。。。”
耀阳皱着眉把荆轲扶到房里，荆轲直奔床去趴在了上面。
沉默了一会，耀阳开口“你没醉对吧。”
荆轲蓦的睁开眼，清澄无比。“你不是普通人吧。”
“在下天宗耀阳。”
“耀阳。。你是天宗的那个小掌门啊。”荆轲咧了咧嘴角“为什么帮我？”
耀阳一甩竹扇反问“荆大侠怎么会在这里？”
“那你觉得我应该在哪儿？墨家？”从床上爬起来，双手扶着床沿低着头，耀阳看出了那人的隐忍。
“不是么？”
“呵。”荆轲苦笑“一个失败的人，有脸回去么？”
“是觉得没脸回去还是觉得不想见到某个人？”耀阳说话总是一针见血，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荆轲动作一滞，缓缓抬起头“我能相信你么？”
耀阳竹扇一收，从荆轲嘴里听到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往事。
颜路来找耀阳时，高渐离正在和耀阳一起喂兔子。颜路刚一靠近，兔子便拱开嘴边的萝卜，蹦到颜路脚边，颜路笑着抱起兔子，一脸温柔。
“看来它还是更喜欢你啊。”耀阳蹲在地上抬头望着颜路。
张良摸摸颜路怀中的兔子“哪弄的？”
“耀阳在草丛中捡到的，也没见它的娘亲，看着可怜，我和耀阳就决定收养它。”颜路低头看着兔子，像看着孩子一般。
张良挑了挑眉“师兄打算把它带回小圣贤庄么？”
“这是自然。”颜路不假思索的回答。
“师兄开心就好。”张良眼中满是宠溺。
“子房，我的身体已经没事了，还是尽快回小圣贤庄吧。”
“不急，再多待几日也无妨。”
“子房，大师兄一个人在那边，怕是忙不过来了，我们还在这逍遥自在。。。”一想起大师兄自己在庄中忙里忙外，颜路就觉得对不起他。
张良安抚着颜路“大师兄也希望你养好自己的身体啊，好了别担心，有我呢。”
是什么时候开始，子房已经是让自己安心的存在了？不，一直都是，只是这份安心越来越坚固，甚至是坚不可摧，颜路喜欢这种感觉的存在。

在耀阳看来，情关难过。
自己也好，高渐离也好，荆轲也好。全都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荆轲还活着，却不肯找高渐离。其中的缘由耀阳不得而知。
高渐离活的很痛苦，耀阳看在眼里。荆轲不来找高渐离一定有自己的理由，耀阳本不想插手。
鬼谷的夜静的出奇。人家都一对一对的，高渐离也不好打扰，只好拿着燕云烧来找耀阳。
“这燕云烧是我们燕国的名酒。”高渐离打开一坛，递给耀阳。
“墨鸦白凤弄回了不少，也不知道凌风是怎么承住这些重量的，贪上这样的主人也是没办法的事。”接过酒坛耀阳笑道。
“其实我很羡慕白凤。”高渐离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耀阳偏头“哦？”
“不管之前的日子有多痛苦，归根结底还是虚惊一场，墨鸦回来了，到底是放不下白凤。”说着高渐离猛灌一口。
“可是我呢？他就这么放心把我一个人留下？我背后是空的啊，我该怎么办啊？”
耀阳第一次看见一个男人居然可以哭成这样，高渐离浑身颤抖，抓着袖子，忍了多年的眼泪在这一刻汹涌而出。
“我不愿去想，真的不愿去想，但总是忍不住，一想起他，这里就好疼，好疼啊。。。”高渐离紧紧抓住胸前的衣服，像要生生在胸前挖一个洞出来。
耀阳不知道要怎么劝他，只得拍了拍他的肩，内心却做了一个决定，不为别的，就为高渐离这么多年来的这份坚强。
对于耀阳的不辞而别，卫庄不以为然，因为他知道耀阳还会回来。
颜路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时不时的会看着兔子发呆，而耀阳走了之后，兔子也蔫了，连萝卜摆在嘴边也不张嘴了，颜路急坏了，这样会饿死的吧。
高渐离的第一反应是:我不会是吓到那孩子了吧。
耀阳去找荆轲绝不是心血来潮，高渐离的眼泪令他吃惊，爱一个人爱到那种程度，够了吧。
回到方园镇，不意外的在上次那家饭馆找到了荆轲，这次没有喝酒，那人双手托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
荆轲看到耀阳倒是有些意外“小耀阳？你不是去鬼谷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耀阳坐到荆轲对面，直直看着他，看的荆轲浑身不自在“我。。我说，我知道自己长得很帅，但你也不至于这么看我吧。。”
“我见到高渐离了。”耀阳开门见山。
荆轲的瞳孔闪过一丝光芒，瞬间又暗了下来“他。。。还好么？”
“你觉得呢？你觉得他过得怎么样？”今日的耀阳有些咄咄逼人。
“很好吧，是不是已经和雪女成亲了？还是连小孩子都满地跑了？”荆轲最讨厌口是心非的人，如今自己也成为了这类人。
耀阳答非所问“他现在在鬼谷。”
“鬼谷？”
“想知道他为什么在那儿？也许你应该去问问他。”
“我。。我现在还不能见他。”
“是不能，还是不想？荆大哥，这不像你。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他的痛苦，比起你的，只多不少。”说着耀阳站起身“我只是个局外人，但是有一句话荆大哥不要忘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告辞。”
“等等！”荆轲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定“我和你一起。”
耀阳勾了勾嘴角，他又一次赌赢了。

二十八年来，荆轲经历的伤心事数不胜数，国破家亡，丽姬自尽于秦宫，遗子天明不知所踪，但荆轲从未流过一滴眼泪，并非心狠，而是无可奈何，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不是么？但是今日看着喝醉的高渐离嘴里喊的都他的名字，撕心裂肺，麻木的眨了眨眼睛，荆轲哭了。
手摸着高渐离的头，荆轲慢慢蹲下身“阿离。。。”高渐离茫然的抱住荆轲“大哥你知道么，你走了以后，我最开心的事就是梦见你，可是，梦终究是会醒的啊，要怎么样才能不会醒过来呢？。。。”
荆轲狠狠的把高渐离搂在怀里“阿离，你别这样，我回来了，是我不好，这么久都没回来找你，阿离，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听着荆轲的絮絮叨叨，高渐离窝在荆轲怀里睡着了。无意中手还紧紧的抓着荆轲的衣服，荆轲就一直维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搂着高渐离发了一夜的呆。
阳光从窗外射进屋内，荆轲眯了眯眼睛，抬手挡住高渐离眼前的阳光，轻轻拍拍高渐离“阿离。。阿离醒醒。”
高渐离皱了皱眉，睁开眼，嘶，头好疼。紧接着映入眼帘的便是荆轲那张关切的脸，高渐离一愣“我怎么还没醒？”
荆轲苦笑“阿离，真的是我，我没死，我回来找你了。”
短短一句话，高渐离消化了很久。
“你。。你说什么？”
“耀阳说你在鬼谷，我就跟着他一起来找你了。”
高渐离听到的重点是没死两个字，周身顿时寒气四射。桌上的水寒剑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愤怒，在剑鞘内不安的颤动。
荆轲脖颈一凉“阿。。阿离，你听我解释。。”
又是一个有着微风暖阳的清晨，一声声的嚎叫回荡在鬼谷，平添了一份生机。
几个房间的房门默契的同时打开，张良墨鸦卫庄不言而喻的对视了一眼，接着看到了在院中上蹿下跳的荆轲。耀阳昨晚回来就把荆轲的事儿告诉了他们。
张良感慨“当真是诸子百家的一大幸事。”
墨鸦点头“小高终于苦尽甘来了。”
卫庄冷哼“要不要给你们办个集体
成亲。”
高渐离一脸怒气的看着荆轲，荆轲委屈的看着高渐离。“阿离，我真的不是有意骗你的。。。”
“别叫我阿离！”
“渐离。。。”
“闭嘴！”
“小高。。。”
“滚！”
“哎呀。。阿离。。”
“风萧萧兮。。。”
荆轲瞪大瞳孔“阿。。阿离，别，别用易水寒啊！”
“小高！”张良挡在荆轲前面“小高你冷静点，荆大哥肯定是有苦衷的。”
卫庄暼了一眼荆轲“有什么苦衷让心上人一等就是七年。”
荆轲冲着卫庄吼“呀！大庄你不帮忙就别火上浇油了！”
墨鸦负手站在树枝上邪笑“还没见过易水寒呢，荆大哥，谢了。”
荆轲的俊脸抽成一团“墨鸦我与你无冤无仇。。。”
“阿轲！”“荆大侠！”盖聂和颜路甚是惊喜，见到荆轲匆匆跑过来。
“阿聂！这位是。。颜二当家？”
张良见颜路穿着中衣跑出来，皱眉“师兄你又不穿外袍，着凉了怎么办？”说着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到颜路肩上。
高渐离的水寒剑依旧结着冰。颜路走过去拍拍高渐离的肩“小高别太意气用事，何不听听荆大侠的解释？”
盖聂也上前劝说“是啊小高，荆卿肯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白凤不知何时已站在墨鸦身旁，冷眼望着地上的几人，打了个哈欠。
荆轲走到高渐离面前，握住他拿剑的右手“阿离，这么多年你以为我就好过么，我想你想的都要疯了，我不敢来见你，是怕你怪我丢下你去刺秦。阿聂那一剑并没有刺到要害，我拼死逃出来，这几年一直躲在方园镇，听着过往的客商说着外面惊天动地的变化，秦灭六国，机关城失陷，墨家迁至齐鲁之地，帝国下令通缉叛逆，我知道，我都知道，有好几次我都想回去帮忙，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昨天小耀阳来找我，我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回来，但是他的一句话让我改变了主意。阿离我再也不会离开了，相信我，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后的。”
咣，水寒剑掉到了地上，上面的冰霜开始融化，跟着融化的，还有高渐离的心。

商量好行程，几人备好行囊，翻身上马。
颜路坐在马背上捧着兔子一脸怕摔到它的表情，抱着也不是，托着也不是。
张良好笑道“师兄你真是。。。”太可爱了。后面这句话没敢说出口。
“要不师兄和我同乘一匹马？这样师兄就专心抱着兔子就行了。”
颜路瞪了那狐狸一眼“不用！”策马扬长而去。
吓得张良连忙追赶“哎师兄你慢点！”
头顶墨鸦白凤乘着凌风飞的好不痛快。
荆轲不爽“切，不就是仗着有只大鸟么，神气什么啊真是，阿离！咱们也养一只，不出几年一定比他们的长得还大！”
高渐离撇了他一眼“自己养！”
“哎，别啊阿离。”荆轲赔着笑脸凑过去。
在高渐离面前，荆轲永远像一只大型犬，粘着高渐离不放。后者虽然表面上冷冰冰的，却很吃荆轲这套，但仅限于那个人是荆轲罢了。
晨光露薄。
一路上有荆轲这个话唠，旅途倒也显得愉快了许多。
你还在，真好。
直到现在，高渐离还不敢相信荆轲活着的事实，看着荆轲的笑脸，高渐离低头浅笑: 谢谢你回来我身边。

耀阳目光一凛，搂过颜路一个转身，短剑划过耀阳的手臂，顿时鲜血直流，看得出小贩用了极大的力气。竹扇一甩，打掉小贩手中的短剑，直奔他喉骨。手中没了武器，小贩也不周旋，掀翻菜摊挡住了一击。
“耀阳！你怎么样？！”颜路懊恼。
“没事，别担心。”耀阳声音清冷，注视着小贩。既然他们遇到了杀手，想必卫庄他们那边也。。。
“阁下就是天宗掌门？都说天宗掌门武功深不可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耀阳眯了眯眸子“你的废话很多。”
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小贩便看到了耀阳近在眼前的脸，瞳孔瞬间放大，缓缓低头看着竹扇抵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便再也没有抬起头来。
颜路低呼“和光同尘！”
他知道耀阳是个武学奇才，却不知他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道家天宗的和光同尘，出手只一招便可置人于死地。但对修炼者有极高的要求，不仅要内力深厚，还要有速度和力量。出招时距离对手仅几寸的距离，却使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颜路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小贩，外表没有一点损伤，但颜路一眼便看出他是被耀阳直接击碎了心脏，没有多余的挣扎。
这是颜路第一次看见耀阳杀人，又快又狠，没有丝毫犹豫，颜路甚至觉得眼前的耀阳不是那个带着阳光的笑送他兔子那个大男孩儿。
颜路把怀里的兔子交给耀阳，撕下一条衣角“我给你包扎一下。”
“真的没事。”耀阳嘴上说着，却还是把胳膊递了过去。

终于回到了桑海城。
看着耀阳跟没事人似的走下马车，马背上的几人一愣。
荆轲感叹“真是野兽般的恢复能力。。。”就算是吃了返神丹也不至于这么快就站起来了吧。
颜路几人却忧心忡忡。
高渐离看着强打起精神的耀阳，叹了口气“我和荆轲先回墨家，之后就来看你。”
因为服了返神丹的缘故，耀阳的脸色恢复了一些，刚才还干裂的薄唇此时已有了些血色“渐离哥不用担心我，荆大哥这么多年没回家，肯定有很多话要说吧，不用急着看我的。”
荆轲听见‘回家’这两字一愣，随后笑了笑，搂过耀阳的肩“小耀阳，你可得赶紧好起来，哥可等着和你喝酒呢。”
“不醉不归。”耀阳笑着举起拳头，荆轲抬拳对了上去。
墨鸦跃上树梢“我和凤儿还有倚弦直接在淇澳居等你们，身份不便，就不去拜访伏念掌门了。子房子路别见怪。”
“子房也正有此意，掌门师兄古板刻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子房，不许这么说掌门师兄。”颜路拽了拽张良的衣袖，张良冲他眨眨眼睛“知道啦。”
“你呀。”
倚弦临走前嘱咐几人“返神丹的药效只有两个时辰，而是在这段时间里，药效是越来越弱的，你们掂量着点儿啊。”
得知两个师弟今日归来，伏念便早早在山门前等候，去了这么久，说不担心是假的，毕竟是看着他们长大的，虽然小师弟调皮了一点。。。不止是一点。。
晓梦斜眼看了看望眼欲穿的伏念，好笑道“伏念掌门很喜欢你的二位师弟吧。”
伏念抽了抽嘴角“。。是吧，如果他们更乖的话。。”
晓梦突然闭上眼睛，朱唇轻启，微笑“到了。”小师弟回来了。
果然，马蹄声越来越近，伏念有些懵，怎么这么多人？
“掌门师兄。”张良和颜路向伏念走去。
“嗯，回来了。”虽说出的话很平静，但脸上的欣喜却是溢于言表。
“小阳！”看见耀阳下马，晓梦飞快的跑过去扑进耀阳怀里，撞得耀阳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吓得张良一身冷汗，心道 : 慢点啊姑奶奶，你的宝贝师弟身上有伤啊。
回抱着扑过来的身子，耀阳轻笑“师姐啊，这里不是天宗。”嘴上这样说，却还是紧紧抱住了晓梦，真的有点想她。
晓梦勾着耀阳的脖子，微微噘嘴“那怎么了，在哪你也是我师弟啊。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敢说一个‘不’字么？”
耀阳笑的无奈“是是是，好了快下来。”晓梦这才松开了手。
伏念的下巴差点掉下来，冷若冰霜的天宗晓梦，居然对着师弟撒娇，我的天，还是让我瞎了吧。
卫庄盖聂和耀阳向伏念拱手，几人寒暄了一阵，便随伏念来到了六艺馆。
路上晓梦对着耀阳问这问那，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啊，有没有按时吃饭啊，有没有遇到坏人啊。
耀阳哭笑不得“师姐，我不是小孩子。”
“但在我眼里你就是小孩啊，谁欺负你了一定要跟师姐说，师姐非把他的皮扒下来不可！”
六艺馆。
伏念举起茶盏“在下师弟叨扰鬼谷多日，亏得二位照顾，伏念有礼了。
耀阳默默放下茶盏，微笑“师姐多心了，我能有什么事。”
旁边的颜路却不安的看了看耀阳，又低下了头，张良暗叫不妙。
耀阳的聪明是有目共睹的，也许是随了自家师姐。晓梦看见颜路的反应，试探问道“颜二当家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颜路顿时变得支支吾吾“呃，我。。。”
耀阳打断颜路“师姐就别欺负老实人了，我真的没事。”
见师弟护着颜路，晓梦更加断定了他们有事瞒着自己，瞬移到耀阳身边抓起他的手腕，耀阳一惊“师姐！”
“没事？毒性都快攻入心脉了还说没事，为了不让我发现还吃了返神丹？耀阳你是不是太一意孤行了？！”
晓梦几乎是喊出来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耀阳暗着眸子“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和其他人没关系。”
“你的决定？如果不是你自己愿意，有几个人能把你伤成这样？还是，为了救颜二当家？”
颜路连忙向晓梦拘礼“晓梦前辈说的没错，耀阳的确是为了救在下，颜路愿承担一切责任。”
“师姐，”耀阳把颜路挡在身后“别为难子路。”
距离服下返神丹已有近两个时辰了，药效逐渐减弱，没有人知道耀阳靠什么支撑到现在。
此时的耀阳身形微微摇晃，眼前也变得有些模糊，即使这样，他想的还是颜路。
看着眼前高大的背影逐渐倒下，颜路慌忙抱住，鼻子一酸，耀阳啊耀阳，我该拿你怎么办？
耀阳再次醒来已经是服下无心丹的第三天了。
睁眼便看见趴在床边的颜路，睡着的样子很无辜，耀阳拿过床边的外袍轻轻披过去，却弄醒了颜路。
颜路揉了揉眼睛，又看见了耀阳的笑脸，终于露出了这几天来的第一个笑，眼圈却渐渐发红“你如果再不醒，我这辈子都不打算笑了。”
耀阳一愣，接着勾了嘴角，揉了揉颜路的头“傻瓜。”

就是现在了。
颜路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自己明知道结果，但是从那个人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心还是被揪了起来。
明晃晃的月亮被云层挡住，突如其来的黑暗压的颜路喘不过气，颤抖的身体被裹进温暖的胸膛，张良一下一下抚摸他的背，像是安抚受伤的小兽“无鹞，你到底在怕什么？”
他怕。
他怕张良投身反秦大业，命悬一线。
他怕嬴政最终不会放过儒家，血溅圣贤庄。
他怕今日是他和张良最后一次站在水廊上。
最后，他怕张良一去不复返，就像梦中那样无法追上他的脚步。
最后的最后，颜路是孤独的。
微微推开面前的人的胸膛，黑暗中，颜路抬起亮晶晶的眸子，刺的张良睁不开眼。
颜路说“子房，我等你。”
张良不知道颜路这一个‘等’字是用多少执念换的，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去多久后才能回来，也许是几年，也许是十几年。他只知道，有了颜路这一句话，桑海便成为他穷其一生也要回归的地方。
这是一场赌注，颜路输不起，张良更输不起。
张良离开的那日下着春雨。
颜路没有去送他。
张良举着竹伞站在淇澳居外，看着颜路给窗下的那盆茉莉转了个方向，几朵白色的小花安静的开着，像极了颜路淡然的脸。
它们是什么时候开的呢？
张良走了。
透过细雨，颜路看见张良一如梦中那样孤寂的背影，坚定又凄凉。
他最终没有回头。
过了好久，颜路来到山门前，看着张良离开的方向，握着他留给他的玉衡，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这几日的桑海阴雨连绵。
颜路关上了窗子，按了按肩头隐隐作痛的旧伤，每逢阴雨天就会有针扎般的刺痛，子房在的时候偏偏没有感觉到。
伏念和晓梦进来的时候颜路正在磨墨。如果不是看到颜路的手在砚中按一个方向转动着，伏念几乎要以为颜路定在了那里，面无表情。
“子路。”伏念收了伞立在门边，水珠顺着伞骨柄滑落下来，在地上形成一滩水渍。
“掌门师兄。”颜路终于抬起头来，停了手上的动作。
“子路，”伏念看着颜路，这个眼神颜路见过，是在十年前藏经阁的那场大火上，颜路的心猛的一顿。
“我已经和墨家的几位首领见过了，过几日墨家会南下迁至望京，届时你随墨家一起离开。”
“不！”颜路几乎是脱口而出“子路自小从未忤逆过师兄，但是这次，恕子路不能顺从。”
“子路。。。”
“师兄不必多言，小圣贤庄在，子路在，小圣贤庄亡，子路。。。”
“颜路！”
这大概是伏念第二次对颜路发怒，而第一次是因为张良。
眼前人一如既往的低眉顺首令伏念无比烦躁“你知道焚书坑儒是什么概念么？”
“知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相信子房。”提到这个名字，颜路的眼睛里好像闪着希望的光“即使我们都不在了，子房也一定会把儒学继续发扬光大。”
“子路，你是低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子房对你的感情。”晓梦说。
“天宗会与儒家共进退，我不敢保证我能护住小圣贤庄，但是我会和伏念一起，给儒生们打出一条生路，也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颜路相信晓梦说的。他不是没见过耀阳的身手，而晓梦说能全身而退就一定会全身而退。
晓梦不会告诉颜路，在张良离开的前一天，他找到了晓梦。
＊
“子房明日便要离开。”
“明日？怎么这么急？”九曲回廊上，晓梦和张良并肩走着。
“大秦命不久矣。子房要做的，是加快这一天的到来。”
这天下是一盘棋局，似乎所有人都是这棋盘上的棋子，而张良，是执子之人。
张良就是这样的人，谋篇布局审时度势，不停的布局不停的解局。
他唯一没有算出的，是出现在局里的颜路。
“子房离开后，嬴政若动小圣贤庄，请晓梦前辈务必代子房护无鹞周全。如果这世上还有人能保住儒家，那便是天宗了。”
“即使子房不说，我也会这样做。”
“以无鹞的性子，怕是不能轻易离开。”
“子房放心，万事，有我。”
拂尘随风飘起，这是张良最后一次看见站在九曲回廊上的晓梦。
＊
颜路的倔强伏念一直都有领教。看起来好说话的颜路，一旦决定了任是谁也无法改变。
看着昏睡在桌上的颜路，伏念叹了口气，转向刚进门不久的荆轲，拱手“师弟子路，拜托墨家了。”
“伏念掌门放心，只要墨家尚有一人在，也会护子路到底。伏念掌门也要小心，墨家会在望京恭候儒家汇合。”
荆轲抱起颜路，向伏念道了别，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望京’也是个难得在这乱世中拥有一片祥和的城。
墨家据点的选择依然依山傍水。此时的墨家，儒家，天宗，流沙更是难得聚在一起，更难得的是一向温润如玉的颜路正在被众人调侃。
看着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颜路，耀阳看不下去了
“好了好了，子路面皮薄，大家就别调侃他了。”
众人这才作罢，不过确实是被颜路惊艳到了。
颜路暗暗松了口气，朝耀阳送去感激的目光，却被耀阳不着痕迹的躲了过去。
‘别再给我希望，我真的会忍不住把你抢回来的。’
耀阳心里的苦恐怕没人体会的到了。
颜路失落的敛了敛眉，耀阳偷偷看过去，到底还是心疼了，自己应不应该这么冷漠的对他？
皓月当空。
有荆轲和盗跖这两个活宝在，热闹的气氛一波接一波，屋子里像过年似的欢声笑语，倚弦更是时不时的被端木蓉和晓梦逗的炸毛，雪女和赤炼在一旁满脸坏笑，看的倚弦一身冷汗。
耀阳对身旁的高渐离小声说了句
“渐离哥，我出去下。”
高渐离点点头
“嗯，不过你伤还没痊愈，小心些。”
“知道了。”
看着耀阳起身离去，颜路低头咬着嘴唇，到底起身跟了出去。
耀阳坐在草地上望着不远处的小溪，手搭在酒坛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褪去黑金华服穿着普通人的衣裳的耀阳，身上也散发着难以掩饰的贵气，有些人天生就是王者。
“你。。你自己坐在这干嘛”
“夜里凉，你又不穿外褂。”
说着站起身把自己的外褂披在了颜路肩上。
颜路瘪瘪嘴小声嘀咕“不是不理我嘛？”
耀阳轻笑“嘀咕什么呢你。”
颜路皱了皱眉，夺过耀阳手里的酒坛喝了一口“好辣。。。”
“子路你。。。这酒太烈，你酒量差，还是别喝了。”
颜路躲过耀阳伸过来的手，咂了咂嘴
“你都能喝我为什么不能喝。”
一仰头又是一大口。
辛辣的酒穿过肠道，颜路的小脸有些泛红。
“耀阳。。我。。你别晃啊。。”
“。。。。子路你醉了。”
颜路摇了摇酒坛傻笑
“唔。。还有很多呢”
抬起手把剩下的凑到嘴边
“子路！”
耀阳猛的扯过颜路堵上了他的嘴，灵活的舌头撬开水润的唇一卷，把颜路嘴里的酒勾进了自己嘴里。
“唔。。嗯嗯。。”
颜路惊的瞪大了眼，手里的酒坛‘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摔的粉碎。
耀阳带着颜路的小舌反复周旋，吮吸，甜液顺着颜路的嘴角流下，最后被耀阳温柔的舔去。
颜路的酒醒了大半，最后才反应过来，拍打着环抱自己的精壮身躯。
“唔。。耀。。耀阳。。嗯。。停。。。”
耀阳缓缓松开怀里的人，捧起颜路精致的脸，一字一句的说
“子路，你面前的这个人，他爱惨了你。”
“耀阳。。。”颜路的桃花眼像是盛满了水，看的耀阳怜爱万分。
“抱歉，现在说这些更加令你困扰吧，但是我只想让你知道，在鬼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住到我心里了，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此时的颜路脑海中尽是和耀阳在一起时的一点一滴。
鬼谷后山救他的耀阳，
送他小兔的耀阳，
为他用真气驱寒的耀阳，
替他挡了王翦致命一剑的耀阳。。。
眼前的大男孩儿已经不知不觉为自己做了这么多，自己竟然还傻乎乎的没有发现耀阳的心意。
颜路眨巴眨巴眼睛，眼泪掉了下来。
耀阳最见不得的就是颜路的眼泪，他一哭，自己的心就慌了。
“子路，别哭啊，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这些，别哭了好么？”
带着温度的拇指温柔的拭去颜路脸上的泪珠，却越抹越多。
颜路把脸埋在了耀阳的肩头，带着鼻音的语气软软糯糯
“耀阳。。对不起。。。是我太粗心，一直在浪费你的感情，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耀阳抚着颜路的后脑，一下一下，像是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因为我爱你，所以一切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