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
桃花庵原也确是庵堂,一个实实在在的无名尼姑庵。十来年前迁到的西霞山,三四年前又迁去了本地最大的庵堂,并在一起去了。此处本要荒废掉的,然而不知在哪年,这地来了位商贾。这位富商于春日踏青,邀了三四文人才子,共登西霞山。
登顶之时自然瞧见了这庵堂,适时天降大雨,一行人匆匆忙忙进了庵堂避雨。
这里确实是简陋得不行,房屋经年无人居住,落满了灰尘,破败荒凉。商人不愧是商人,他绕着庵堂走了一圈,就发现了这里的剩余价值。
那是西南角的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种满了桃花,山下早已过了桃花盛开的世界,这西霞山的桃花才将将开放。嫣红的花苞沾着雨水,似乎被水晶包裹一般,剔透美好。有几朵早开的桃花已被打落,不堪重负的花瓣自枝头落下,隐没在泥泞的地面。
整座庵堂只有这处充满了生机,富商心情愉悦,请才子们拟个名字,心中已打好主意将此处据为己有,并大肆修葺一番。
说是才子其实不过是识得几个字,能背几首诗,会被这富商邀请不过是因为“会说话”罢了。一行人商量来商量去,看着这半园妖娆的桃花,终于敲定“桃花庄”三字,结果富商眯着眼笑呵呵说“改成桃花庵如何?”估计是动了什么奇怪的念头。这些个才子面面相觑,最后一致拱手赞道:“好好好!真是名副其实!”
于是“桃花庵”这非俗非雅的名号,一直留到了现在。
现如今这桃花庵的主人是任行风,邀请花满楼赏花的,便是他。
嘉言上前叩门,一身灰衣的小厮开了大门,将两人迎了进来。“花公子,我家公子恭候多时了。”那小厮识得花满楼,行了礼便同嘉言一左一右立在花满楼身后。“是我的不是,本应在昨日到的。”花满楼笑道,脚下不停,方向明确,熟得很。
嘉言看得目瞪口呆,亏他上山时还担心公子是第一次来会摔跤呢!“公子!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来过?”嘉言有些愤愤不平,腮帮子鼓鼓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一旁的灰衣小厮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于是嘉言毫不吝啬地多瞪了他几眼。
花满楼笑弯了眉角,多了份小孩子气,淡淡道:“嘉儿又没问我。”嘉言气得直翻白眼。
此处早已不同当初,庭院扩大了数倍,各种花草树木都移了进来,环境甚是清幽。且在后院栽种了大片桃花,一到花期纷纷开放,妖娆地似一片燃烧起来的晚霞。花满楼应邀赏的便是这在四月方才开的桃花。
行了半盏茶时间,三人到了大厅,此刻还无人向任行风通禀花满楼的事。
花满楼手中折扇一开,缓缓步入,恰是一风度翩翩的公子。“任兄,别来无恙。”
大厅内气氛尚且凝滞,端坐在主位的有两人,不,勉强算作三人。其中一人自然是任行风,外形儒雅的任公子此刻面无表情,手中一盏热茶,正不紧不慢地小口饮茶,另一位是一年轻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娃娃,娃娃正咿咿呀呀地喊着,控诉着父母对他的无视。
大厅里本应还有一人,因为除却任行风手中的兰花瓷杯,桌上还有两杯尚未用过的冒着热气的茶。但此刻大厅里只有一对夫妻和一个奶娃娃。
花满楼的出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任行风放下茶杯,笑得自然。“花满楼,你可让我等得好苦啊。”任行风笑起来的模样与花满楼有两分相似,都是温和儒雅的君子形象,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过陆小凤等人另说......
“这便是小侄子吧,什么时候出生的,我可是盼了很久呢。”花满楼走到奶娃娃面前,年前他随父亲来此处拜访任渊时,时柳恰好怀胎八月,一家人其乐融融,宅子是温馨的感觉。然而此时宅子莫名有些冷清,一直盼着孙儿出生的任伯父也不在这里,这或许与那位客人有关。
如同当年一般,那种似有似无的杀气和极淡的冰雪的气息,让他清楚地知道,比他先到的客人,是万梅山庄的主人——西门吹雪。
“你与伯父离去后差不多半个月,比预产期早了些许,不过宝宝并无大碍。”初为人父的任行风完全忘记了之前的沉闷,发自内心的欢乐感染着每一个人。
“那任兄可不够意思,满月酒竟不请花某来。”任行风眸中一暗,沉声道:“个中原因,日后再为你解说。”
一时间竟有些冷场,时柳见此连忙站起了身,微笑着将孩子递给了花满楼,轻声道:“抱抱他吧,他很喜欢你呢。”小孩儿咧着嘴大笑,口水泛滥成灾,胖乎乎的小手正向花满楼伸去。
花满楼头一次尴尬了,说尴尬有些勉强——他从未抱过小孩,哥哥们的孩子他只逗弄过,嫂嫂们似乎舍不得将自家孩子给别人抱,毕竟当初父亲性急地抱起长孙结果小娃娃直接从肩头翻过去的惨痛记忆太令人难忘。虽然父亲及时接到了落下的娃娃,但是大嫂第二天还是借口带着娃娃出去游玩了。此后嫂嫂们和父亲都很有默契,只让父亲逗逗小娃娃,坚决不敢让他抱,连带着花满楼也不敢去触碰这比花儿还娇弱的小娃娃。
时柳矫正了他抱娃娃的姿势,小娃娃就窝在他怀里,小嘴咿咿呀呀地喊着,说着不知哪处的语言,柔软的小手正揪着他垂下来的一缕发丝,兴奋地凑过嘴边去咬。花满楼全程僵硬无所知,直到时柳重新抱回娃娃。
“乖,头发不能吃的,松开手手。”小娃娃完全不配合,即使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手上还锲而不舍地揪着一小缕头发,口水大方地糊了上去,黏糊糊一片。
时柳轻笑出声,道:“小娃娃就是调皮,花公子莫气呀。”花满楼仍然觉得怀中有一片柔软,不适的感觉让他反应都慢了半拍,许久后无奈笑道:“我哪敢气啊,高兴还来不及呢,恭喜任兄喜得贵子啊!”
时柳见花满楼尚未回过神来,水色眸子一转,狡黠一笑,故作深沉道:“花满楼啊,你看你任大哥都已抱上娃娃了,你这还没成家呢,平白让人着急啊。”花满楼微赧,轻咳一声,道:“不敢劳烦二位,花某身有残疾,委实不愿耽误人家的姻缘。”
时柳面色一僵,大抵也是想起了花满楼的眼睛,有些惋惜,便立即换了话题,说道:“路途遥远,想必你还未曾用膳,我遣人为你准备一份,先去厢房休息吧。”
还是那灰衣小厮,领着两人往厢房走去,一路上同嘉言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花满楼依然处于走神的状态,他有种莫名预感,这花,他还来不及看,便会凋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