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醉十年
暮日西沉,天边残月若隐若现。
白袍的武士端坐在荒郊小酒馆中,桌上是一碟粗盐腌就的野菜,两碗浊酒。窗外是二十铁骑,钳马衔枚,天地间一片静寂。
不知等了多久,队列中的一匹白马忽地激动起来,马蹄敲击地面,不停打着响鼻,像是见到了故友。
果然不多时,远方驰来一人一马。
“息将军。”一名骑兵打马上前,恭敬道。
来者含笑点头,翻身下马,轻轻向马臀一拍,马儿轻快地小跑起来,与白马亲昵地交颈厮磨。
“你来迟了。”白袍武士燃起烛灯,伸手拢了拢飘忽的火苗,并没有抬头。
“从前你我曾在永宁县公干,墨雪记差了,白走了几十里冤枉路。”
来者大马金刀地坐在对面,先品评了一番酒菜。
“不过半年,永丰县就破败到连像样的酒肆也找不出来了?白大将军你没有治世之才啊。”
再细细端详了对面之人,
“我在下唐收到战报,楚卫这一仗是腹背受敌,难得白大将军衣容整齐,这风采放到帝都,仍可招得贵族小姐们掷果盈车,”
来人又不错眼地看了看,笑道,“当浮一大白。”
白袍武士沉默着陪了一口酒。
酒液晃动,在微弱的烛光下倒映出两人的面庞。
自殇阳关一别,两人已有五年未见。
这五年来,东陆政局如天地倒悬般震动,有人惶恐,有人跃跃欲试,也有人觉得疲累。
诸侯联军击退离国逆军,解救胤朝王族于僭主之手,是各诸侯忠心王事的最好凭证。
只可惜喜王战死于冲击离国公府第的闹剧中。
当白毅站在太清宫的大殿之上,代表楚卫国主领受嘉赏时,他同下唐、晋北、淳、休、陈等国的来使一道,看到了那个坐在大长公主身旁的孩子。
这个孩子是喜王的侄子,被大长公主拥立为共王。
七岁的小小少年端坐在高大的王座之上,脚尖绷直了也够不到地面。他一直安静地低头听内侍宣读辞藻华丽的公文,极偶尔才抬眼望一望大殿上乌压压的人群。
他的眼睛长得极大极漂亮,天真无辜的如一头幼鹿。
白毅恍惚间听到了大殿中众人狂乱如擂鼓的心跳,胤朝的幼鹿已迷失在东陆危机四伏的草原,人人都暗自磨砺爪牙,共王共王,天下共逐之王。
而后就是连年的征战。楚卫拱卫帝都,是暴风中风眼的边缘。
共王二年,离国吞并了休陈二国,赤旅直压帝都西界。楚卫国主亲率大军驰援,白毅一只长薪箭同时射穿了谢玄与苏元朗的头颅,却没能救回楚卫的最后一位女国主。
共王五年,淳国背弃与楚卫和下唐的攻守条约,偷袭了楚卫的粮草重镇永丰县。白毅领军与淳国名将华烨对阵,鏖战小半年,以无双的智计诱敌深入,将华烨射落马下。可惜淳国军中并非只有一位将才,战事胶着,楚卫军不计死伤,才将风虎铁骑逐于永丰县外。
半年来血染山河,境况却回到了原点,永丰县。
白毅应当心力交瘁,焦头烂额。
可他只是沉默,肩背仍然挺得笔直。
息衍又看了看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我相识也有十五六年了吧……”息衍搛起一块咸菜入口,皱着眉又就了一口酒。
“稷宫每年九月初一开堂,再有五十五天,我们就相识整十六年了。”
“人生候忽,如果能活到花甲之年,也不能说不长寿,”息衍看向白毅的眼底,“我实在是希望能同你有下一个十六年。”
白毅笑道,“我做朋友,一向不大尽责。当年天启一别,你我各自领命效力军中,十二年来只见过区区七面,信件往来更是了了。再来十六年,恐怕也添不出什么趣味。”
息衍也笑,“知道你活着我就开心,如果你死了我就不开心,不过是朋友间的情谊,说不上趣味。”
他一笑起来,便生动许多。
息衍的眼神放肆又不羁,无论旁人喜不喜欢这狂悖的笑容,总是羡慕他有自由的灵魂。
“我一向眼高于顶,往往嘴上奉承,白眼却翻到后脑勺,”息衍大笑,又搛起一块咸菜,“我认识的人里,你算不上笨蛋;不是笨蛋的人里,我又与你最相熟,这就是趣味了,”
“我实在希望你活着。”
白毅深深地望了息衍一眼,“你同我说希望我活下去,是以天驱宗主的身份,还是以下唐国武殿都指挥使的身份,还是以大胤御殿羽将军的身份对我说?”
白毅已是腹背受敌。
白黏手下只剩三万生力军,即便大胜风虎铁骑,也是倾尽国力,伤动根本了。
更不用说离国和晋北国还是身侧虎视眈眈。
而小舟公主自许婚下唐世子百里煜后,楚卫国公的位子便旁落了,梓宫里入住了大长公主选出的幼童,和数十位辰月教徒。下唐与楚卫的联盟悬之欲坠,天启也乐见永丰县城埋葬东陆最耀眼的两颗将星。
息衍正色道,“楚卫国公已命大军开拔,最快三日便会进入战场,下唐也有拓跋山月领兵会合。
他们打的是镇压叛军的旗号。楚卫国公昨日已发罪诏,斥责你是淳国细作,以五万楚卫士兵性命,三座边关重镇为筹码,投诚淳国。
天驱宗主处在这乱世之中,唯有以血捍卫和平;下唐国武殿都指挥使应当听命于国君;而大胤御殿羽将军更是应当忠于王事。而这三家,并无一家希望你活着。
只是我,只是息衍,只是息衍希望你洁下
去。”
烛光闪烁,似有微风从窗户的缝隙间穿过,光影或明或暗映在二人脸上。
白毅伸手拢了拢火苗。
“我出仕于楚卫,是希望匡扶胤室。这是我的理想,也是我的使命。纵然我知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