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花千骨
“骨头，醒醒……”声音很轻很轻。
骨头……我用快要僵掉的大脑思忖着，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叫我骨头。
是东方吗？
想问，却已经没有力气说话。
“别怕，是我。”
再清楚地听到这声音的时候，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我微颤着侧起头，努力朝着声音的方向伸出了手。
他却一下走过来抱住了我。
他应该看到我的脸了吧，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与我想象的不一样，他居然没有诧异，也没有惊慌，只是紧紧地抱着我。我能感受到他的心疼，因为他的身子有轻微的，隐忍的颤抖。之后，还有凉凉的液体滴在我脸上，一滴又一滴，让我不禁战栗起来。
“东方，不……要……哭……”
我想发出声音，嗓子却像被封住了，可能只有嘴巴的形状能够证明我在说话。然后，我把手贴上了他的脸，触到了那片湿润的凉意。
果然么，他真的在哭。
能在死前再遇见你，真好。我心想。
他心疼地，轻轻握住我的手，然后用世上最最温暖的声音说：“骨头，我来带你回家。”
我几乎是在同时便失去了意识。
恍惚中，我似乎又睡了过去。
已经不知道时间，也没了感觉。身体上的和心灵上的。
灵魂却仿佛还有意识一般，在时空中穿梭来回。异常奇妙的感觉。我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这样好像过了很多很多年。
我居然再次恢复了神识。

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传来。我下意识地收住表情，尽量平稳地呼吸，保持着身子一动不动。
一个人慢慢走近。虽看不见，但那气息……明显不是东方。我似乎嗅到他身上清冽的淡淡香味，混杂着些许草药香，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是师父么？
不，不可能。我不敢相信。虽然这气味，我再熟悉不过。
忍不住深深地吸气，想再多摄取一些空气中的他的味道。即便这一切，都是不真实的。那么，我是在做梦么？
他已经来到我身边。那么近，伸手便可触及的距离。可我竟然不敢动，像是怕惊扰了这时光，这美梦。我害怕，怕我一睁眼，这梦便会醒。
他在我身前站了一站，便用手掀起了我的被子。
一阵微弱的凉意。他的手，轻巧地解开我的衣带，将我的上衣褪到刚好胸部以下的地方。
来不及反应，我的腰部和小腹就这样裸露在空气中。
脸顿时烧得通红，我想要阻拦，怎奈却没有半点力气。
紧接着，一块湿湿的什么东西被贴在了我胸口以下的地方，那温度到是让我觉得很舒适。想来，他应是算计好的。
胸口上一阵疼痛，我才意识到那里似乎是受伤了。
可是……为什么？
微微皱眉，我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到他的脸的一瞬间，我真的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居然又能看见了。而眼前的人，更是让我的心漏掉了一拍。
“师父……”我的嘴动了动，几乎脱口而出。
淡淡的灯光下，是他依然苍白俊逸的面容。只是那目光，似乎被揉了些水进去，清澈柔和得让人不敢相信。四目相对，万语千言，恍如隔世。
突然好一阵心酸，我一定一定，是在做梦。
师父，他早已经不要我了。怎么会……
可是他居然笑了。欣喜的笑容。
“小骨，别动。”依然是玉碎的声音。
他爱怜地轻轻抱起我，看着我的眼睛，温柔地对我说：“小骨，你终于醒了。”
然后，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整理好我的衣服，替我盖上被子，却并没有放开抱着我的手。
我便任由他这样抱着，贪婪又苦涩地望着他的脸，天地失色。
他没有再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等我惊呼出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被那个人点了穴道，立刻昏倒在床上。而我，却被那个人稳稳地接住，小心地安顿好。
一切都来得太快，而我的头脑还未完全清醒。心里乱作一团，却只能瞪大了眼睛。
我张了张嘴，努力想让声音听起来清楚一些。
“师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面前的人，一改从前放荡不羁的笑容，眉头紧锁，略微思索了几秒，才开口道：“千骨，你现在所在的，并不是你之前所在的时空。”

3物是人非——花千骨
我一震，惊讶地望着眼前的人。笙箫默，长留三尊之一，我的师叔，师父最贴心的好兄弟。他一向心思通透而宽厚，且待我不薄，应该不会骗我。
我还未来得及细细打量他。他容颜未变，只是眉眼间似多了些许思虑，神情倒和从前的师父有了七八分相近。我在心里叹一口气，一定有什么事情是我想不到的，曾经的他，是那样桀骜不驯。
定了定神，我终于鼓起勇气再度开口询问。
“我是怎么来的？现在是什么时候？师父……他怎么了？”
见我如此镇定，笙箫默神色略微和缓，慢慢道：“是东方彧卿，用不归砚穿越回四年前，把你的灵魂带回来的。千骨，现在的你已经……”他有些局促地看了看我，还是说出了口：“已经死了……”
我浑身一冷。虽然，我已隐隐猜到了一些真相，却仍是不敢相信。这幅身体，并不是笙箫默口中所说的四年前，也就是我原本所在时空的，花千骨的身体。因那身体已经千疮百孔，我的眼睛和嗓子都已经被毁。而现在这胸前那巨大的伤口正说明，我定是遭受了重创，非死即昏。可是，为什么我之前的伤却好了呢？在这句话问出口以前，我看了一眼师父，口中的话即刻换成：“那师父他究竟是怎么了？为何师叔你进来时他半点都未曾发觉？你又为何要弄昏他呢？”
“千骨，你师父他……”笙箫默眉头皱了皱，欲言又止。
我看着他的眼睛，心一点点沉下去。
“你师父，他疯了……”他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于我却如五雷轰顶。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缓缓摇头。
“你说什么？不，不可能……”我哽咽着，眼泪夺眶而出。
师父，如此高高在上，清冷傲岸的师父，终有一天，仍是逃不过这劫难么。
怪不得他的神情如此怪异，原来竟是疯了。

即使笙箫默未言明原由，我也知道一定是因为我。
紫薰上仙曾说过，生死劫，不死不疯便成魔。
可是，我却怎么也想不出，我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能让师父变疯的。
难道，仅仅是因为——我死了？
不，我不敢想下去。于是，心底那一缕小小的疑惑被我飞快隐藏了去。
可是还未来得及说话，笙箫默便再次开口。
“千骨，事到如今，我必须告诉你，即使你不敢相信。你师父……一直是爱你的。”
我再次惊讶得瞪大眼睛，心乱跳得没有了节奏，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我未敢抬头看他，却又听到他说：“因为他爱你，而又不能陪你一起死，才最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千骨，你可知你自己的身份？”
我下意识朝他看去，目光中满是不解。而他的声音似有些埋怨。
“你是女娲后代，世间最后一个神。所以你的血，才拥有非同一般的能力。师兄他碍于身份，责任和道义，一直不敢直面自己的感情。他爱的那样隐晦，那样苦，终因了你的死而生无可恋。而你在临死之前，给你的师父下了一道神谕，就是这道神谕，又让他求死不能。”
我已经开始发抖。太多的信息接踵而来，让我的心难以平静。
师父……他居然是爱我的。是真的么？
若是，他又为何用断念刺我，用绝情池水毁我的脸和嗓子，伤我的身伤我的心？
我居然，是女娲的后代，是神之身……为何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
到底是什么神谕，能让师父如此痛苦？
我又为何执意要下那道神谕呢？
头开始发痛，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笙箫默看我一眼，叹了口气。
“千骨，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很难一下子全部接受。你不要想太多，先养好身体再说吧。你师父我先带走了，过两日再来看你。对了，待会儿有个孩子会过来照顾你，她叫幽若，是你的徒弟。有什么需要，和她说便是。”
我回了回神，哑声说道：“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笙箫默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和师兄原本想救活你，怎奈你被神器所伤，我们想尽了办法，哪怕拼上性命也无果。而唯有你，才有可能治好你师父。我们冒险将四年前的你带来，就是想让师兄恢复正常，他疯癫的样子，太让人……心疼。即使终归不能，也总可以给他些温暖，好过这绵绵无尽的绝望。”
然后，他扶起昏睡的师父，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我再无半点睡意，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眼睛注视着天花板。眼角的余光扫过周围，一切都好熟悉，就连家具的位置都未曾改变。
师父的被褥，师父的床。师父的味道……
我的脸微微有些红。赶快念了几遍清心咒。
头脑逐渐清晰，开始将一些信息，慢慢清理整合。
蛮荒，不归砚，东方。
所以，他在蛮荒找到我时，才没有讶异我的处境和身上的伤。
看情形，应该是师叔笙箫默请求东方带我来的。因为师父。
也只有他，才有能力在蛮荒保住性命并来去自如吧。
因为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异朽君。我想起了霓漫天的话。
呵呵，因为不敢面对我，所以才远远地躲开么？
东方，你可知我被你伤得有多深？你又可知，我从未真正地恨过你，就像从未真正恨过师父一样。
可是，在这个原本不属于我的世界里，我要怎样自处？
这四年里，究竟都发生些了什么？

4错落的时光——花千骨
如此过去了两三日。
我的伤口奇迹般好了大半，已经勉强可以走路了。
幽若经常来，给我送各种她自己做的吃食。看起来虽不如我做的，也还算精致。我担心着师父，经常问她师父在哪，情况怎样了。她回答得吞吐，我心急却没有办法。
对这个小丫头，我当真拿不出半点师父的架子来。我是她师父，却从未教导过她什么，如今她这样被我拖累着，日日照顾我，无微不至，也未曾有半句怨言。我的心里已是有些愧疚，更不用说，看到她那张如我年少时一般纯真的脸。
我偶尔在花园中走一走。我不在，一切竟也被幽若打理得一尘不染。花圃的中央，那一束紫色的断肠花在阳光下甚是夺目。师父……他竟是真心爱着我的么。我这样想着，更是被思念和担忧侵蚀得心伤难耐。无奈我怎样找，也找不到半点师父的身影。
我猜，他应该不住在绝情殿内了吧。
我恨自己，竟没有了从前的本事，身子虚弱得连御剑都不能。
于是这一日，我发狠地吃下幽若送来的全部饭菜，又不甘心地喝下一大碗灵芝汤。我用绢帕轻轻擦了擦嘴，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幽若。
“怎么了？没见过这么能吃的罢？”我轻笑道。
“啊，不是啊……师父你胃口这样好，幽若不知道多开心。那个……我做的好吃吗？”她调皮地眯着眼，撒娇地问我。
“好吃极了，等师父好了，一定教你做菜。”我有些讨好地说，“那个……你师祖他到底住在哪里啊？我只是想知道，师父他怎么样了……”
她看了看我，一双大眼睛眨了又眨，下定决心似地说道：“师祖他……现在和师叔祖住在销魂殿里。因为发起病来的时候，只有师叔祖能制得住他。现在是师伯祖管着长留，师叔祖基本上都是陪着师祖的。师祖好的时候，其实脑子也是不清楚的，不是抱着师父你的衣服啊什么的自言自语，就是呆坐着。不好的时候呢……”她抿了抿嘴，“就是像之前我和师父说过的，拿各种利器往身上戳，剑啊匕首啊，说是要去……要去陪师父你。所以现在，师叔祖基本上把所有能伤身的东西，都给藏起来了。”
我听得心都揪紧了，看来，师叔并没有骗我。师父他……真的爱我至深。可我又何德何能……
眼泪就要落下，被我生生逼了回去，我不能在幽若面前哭。
“那，你们打算何时才让我见他呢？”我轻声说。
“嗯……师叔祖说的，等你身子完全好了。说是怕你太过劳神伤体，恢复得就慢了。”幽若一副天真的表情。
我点了点头，未再说什么。

幽若走后，我躺在榻上，心却静不下来。
师父……师父……满脑子都是他的样子。
若是能看看你就好了。
我这样想着，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门口一个白色的身影。
缓缓地转头，那熟悉的轮廓让我差一点就滴下泪来。
“师父……”轻唤出声，我飞一样地起身，不顾一切地扑进了他怀里。
他捧起我的脸，神情无比的忧伤。
“小骨，你还是不肯原谅师父么？”
原谅？这从何说起？我一头雾水。
“我知道，你怨我，怨我囚禁你那么多年，怨我不肯承认爱你，怨我不肯带你走。”他目光凄然，自顾自地说着。而我的脸已经开始发烫，心怦怦跳个不停。
“我是真的爱你啊，小骨。一直都爱，爱得不顾一切。”他开始苦笑，泪水一滴滴从他俊美的脸上滑落，我呆呆地看着他，有些眩晕。
师父……在亲口说……他爱我……
“小骨……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他的表情痛苦而扭曲，我的心已经疼得不行。
“我信，我都相信，师父，你不要再说了……”我拼命地摇头，把脸贴在他怀里，任凭憋了许久的泪水奔涌而出，浸湿了他胸前雪白的衣衫。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了你……为什么要逼我？”他依然自顾自地继续，我却猛然一抖。轻轻地离开他的怀抱，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师父……你说什么？”我忍不住逼问。
他却只是迷茫地看着我。
下一秒，另一个身影从背后出现，适时地点了他的穴道。

“师叔是想一直瞒着我么？”我看着榻上昏睡着的师父，有些赌气地向身旁的人问道。
“当然不是。只是怕你一时接受不了，想不开罢了。本想等你身子好一些再说的，既然这样……”
“那现在可以说了吧？”我急切地打断他，面无表情地迎视着他的目光。
笙箫默沉默了几秒，衣袖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我忍不住问道。
他慢慢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粒小小的丹药。
“这是回忆丹。千骨，你现在的身体，是承载着这四年以来的记忆的，只是你的灵魂，是四年前的，所以这部分记忆未曾被唤醒。东方彧卿早知会有这一天，带你来时便替你备好了这个。你若下了决心，就服下它吧。只需大约一两个时辰，你就能想起一切了，也就是这四年以来发生的全部。”
说完，他轻轻放下盒子，向门口走去。
我心下了然，却未发一言。他却突然停住。
“你师父，大概会昏睡至少四五个时辰，你还有足够的时间想清楚。”他背对着我，语气有些忧伤，“千骨，我希望，你知道一切以后，不要责怪师兄。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当初泼你绝情池水，逐你去蛮荒，是摩严师兄做的，并不是他。”
我一愣，随即转身看他。
“什么？师父他并没有……”原来如此。怪不得，一向待我温柔的师父怎会突然变得那么残忍无情。其实，只不过是我误会了他。多么简单的事情，霓漫天，她一定是为了报复。花千骨，你当真是个笨蛋。为何遇到感情的事情，脑子就会如此地不清不楚呢。
我狠狠地咬了咬下唇，算是表示对自己的愤懑。
“还有很多事情，如果你决心要找回记忆，我便再告诉你吧。”笙箫默轻叹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不明所以，还想问什么，却未来得及再开口。
这一次，笙箫默并未将师父带走。我当然知道他的意思。
看着榻上熟睡的，微有些憔悴却依然清俊的面容，我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抚摸。
冷静下来以后，我的脑袋终于可以正常思考了。
师父，你如此爱我，如此待我，我又如何能误会你……是小骨该死。就像你说的，你杀我，一定是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才那样做……而且，你是希望陪我一起去死吧……可我，居然把你害成了这般模样……
眼泪止不住流了又流，直到我把自己的袖子和他胸前的衣襟都弄湿了一大片。
我抬起头看了看天色，不能再等了。
深吸一口气，我终于下定决心，吞了那粒药丸。
然后，我如释重负地看着师父的脸，轻声对着他说：“师父，等着我。小骨就快回来了。不管这四年的记忆多么惊心动魄，我也一定要知道，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你，相信你一直都对小骨很好，很好……”
头有些昏昏沉沉，我强撑着爬上床，在师父身边躺下来。我已经顾不得，幽若会不会突然闯进来撞见，反正我们的事情，应该是大家都知道了吧。我要紧紧地拥住身边这个男人，不让他，也不让自己有后悔的余地。
这样想着，我满足地闭上了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然而，世上的事，总是那样地出乎我的意料。
师父，他居然因为看到我和竹染暧昧而赌气，发疯一般地吻了我。
而我，在看到他左臂上那刺目的绝情池水伤疤以后，才终于知道，他居然是爱我的……
原来，他一直是爱我的。
可是，我还未来得及高兴，他便亲手剐去了那伤疤，决然地和我说：“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
那一刻，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所有你爱的，爱你的人都离你远去。而被你放在心尖上用尽全力呵护的，对你最重要的那个人，他居然厌恶你的感情，甚至连爱上你，都会觉得是龌龊不堪。
我大哭了一场，像要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干。
之后，我设计了一场骗局。
白子画，我要让你后悔。我在心里狠狠地想。
机会很快就来了，摩严大概是知道了我和他的事，带长留的人来杀我。而他，当然是及时跑来阻止。我知道，他一定舍不得我死。
我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我说，你带我走，他不肯。我又说，那你只要承认你爱我。他依然不肯。
如果说，那时我的心里完全没有恨，是假的。可我居然笑了。
我已经一再退让我的底线——只一句承认。连一句承认，都不可以么？
如果当时你说，你爱我。
那么至少，我可以不用那么绝望地死去了。我会用我最后的力气，来向你微笑。
可惜你没有。
白子画，你就当真这么厌恶我的感情么？还有你自己的？很好。
可是我不信。我要最后再赌一次。这一次，我赌上了我的命。虽然，这筹码我再也拿不回来。虽然，我知道我一定会输。
我开始演戏，半真半假。骗他的话是假的，而感情和眼泪是真的。
我挥手放出早已备好的幻境，而他真的相信了。他杀了我，如我所愿。
悯生剑刺穿我胸口的一瞬间，我望着他的眼睛。
那里面有伤心，有不舍，也有恐惧。有后悔吗？我不知道，即使有又怎样。一切都已经晚了。
早在他下手以前，我就猜出了他的打算。他想成全天下，然后和我一起死。他不会相信我，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我是为了他爱的天下才去死的呢。当然，也是为了他。我要让他，变回从前的自己。那个我深深仰慕，痴痴爱恋的长留上仙。这是我，最后的一点点执念。
果然，他终于看出了那是幻境，于是自断筋脉。他以为，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我就会原谅他。
但是我偏不。
我放出了那道神谕。“白子画，我以神的名义诅咒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不老不死，不伤不灭。”
看着他的表情，我有一种胜利的快感。可是，心好痛好痛。我说：“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再也不要爱上你。”

身边的笙箫默早已收回了法术。而我则一动不动呆立在原地。
原以为泪水已经哭尽，此刻却又无声息地流了下来。心疼，悔恨……内心夹杂着万千重情绪，让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师父他……原是这样爱我，这样待我的。
为何我却知道得这样晚？
他一直是沉默的，什么也不说。而我，又凭什么值得他如此爱着？
“千骨……你还好吧？”笙箫默轻轻开口。
我终于重新找回意识。
慌乱间擦了擦眼泪，我默然看向他。
“我没事……”除此，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其余的话，我应该要留着，慢慢给师父说。
“可还执意要走么？”他似乎胸有成竹，却又明知顾问。
我的脑子却当即转了几转。
“师叔，如果……如果我回去，把这一切改变，你说……会怎样呢？”我有些激动，目光充满希冀地看向他的脸。
他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说，脸色一变。
“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是想着要回去？”
我被他的语气震慑到，连忙低头。
“我只是……不想让师父这样苦了……如果——”我咬着嘴唇说。
“如此，就好好陪着他，这样的日子恐怕也不多了……”他话中有话，却突然一顿。我敏感地察觉到哪里不对。
“师叔……你的话什么意思？”我连忙追问道。
他却飞速地扯开话题：“我是说，既来之则安之。你既然来了这里，就不要想太多。你师父需要你，你只要遵从本心，做你想做的，该做的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即使真的可以，也未必会成功。何不把握和珍惜现在呢？”
我想了想，觉得也对。灵魂穿越的事，我虽不了解，却必定是万分复杂凶险的吧。更何况，即使我回去，也未必有能力改变这一切，也未必就能救回死去的那些人。
“千骨，我并不想逼迫你。只是，作为师兄今生唯一能算得上的知己，我真的心疼他，也心疼你。你们本应该是最幸福般配的一对，却生生被命运打入了如此悲惨的境地。”笙箫默继续道，“如今，总算是你回来了，误会不再。而今天下又太平，也是时候，让他为自己而活了。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现在，只希望师兄能早点恢复清醒，你们……能终成眷侣。”
他面色有些尴尬，语气却是欣慰的。而我的脸也突然间红了一片。
我不敢再抬头看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那你好好休息，师兄就拜托你照顾了。有事叫幽若，或者传音给我。”他说完，未等我回答，就匆匆转身出了门去。

我凝望着床上那人清俊的睡颜，心中有难以言说的情愫。师父，小骨不走了。今生今世，我要陪着你，直到海枯石烂。
从前，是我太任性。如今，小骨长大了，再不要你为我牺牲。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依靠。我会照顾你，就像你曾经对我做的那样。
可是，你一定要快些好起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一起，弥补那曾经所有的遗憾，也将所有的梦都一一实现。
我的手情不自禁覆上他略有些苍白的脸，许久。然后，我鼓起勇气，在他唇上轻轻印上一吻。
那冰凉的触感，让我不敢多作停留，反射般立刻抬起了脸。
有些难为情地起身，我想到外面透透气。细心地替师父盖好被子，我便走出了大门。
打开门的瞬间，有温暖的阳光洒进来，倾泻了我一脸一身。往天边望去，我才惊觉，原来天已经大亮。
湛蓝的天空中，只淡淡飘着几片云朵。微风拂面，再不见了昨夜的狂风与阴霾。
我细算着时间，师父应该就快醒了。突然间，一个念头闪过，我打起精神，飞快往厨房的方向奔去。
却不曾想，一不小心，跟另一个同样正在没头没脑狂奔的身影，撞了个正着。
不用看，我就知道一定是幽若。
“哎呦……”两个人同时捂着被撞痛的头，幽怨地看着对方。
“师父……”
“幽若……”
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我和她不约而同地吃吃笑出了声。
“你果然是我的徒弟。”我语带嗔怒，却掩不住眼底的笑意。“撞疼了没有？”我的手爱怜地抚上她的额头。
“没……没关系的。师父你还疼吗？”幽若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收起瓷牙咧嘴的表情，笑着摆了摆手。
“诶……师父，幽若正想着去问问你今天想吃什么，你怎么跑出来了啊？伤还没完全好呢！你这是要去哪里啊？”她终于发现了我的异常，连珠炮似的问个不停。
“我……我要去，去做碗桃花羹。”我脸红了红，心中暖暖的。
“哎，师父你想吃桃花羹就说嘛，幽若这就去做，你等着，我动作很快的，马上就好。”说着就要往厨房跑。
我赶忙叫住她：“等等，幽若。那个……还是我去吧。不是我要吃的。你师祖在房里睡着，你去帮我看着他。”说完，我自顾自往厨房走去。
虽然我的眼睛没长在背后，却仿佛看见幽若那双清亮的大眼睛若有所思地转了又转，继而恍然大悟地开心偷笑起来。

用完了桃花羹，师父大人总算是愿意起身了。我用早已备好的茶水服侍他漱了口。
师父今日难得的安静，总是盯着我看，不许我离开半步。我虽然知道他神智不清楚，却也难免有些尴尬和难为情。
不能读书也不能练功，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我找了些若有若无的话来和他说，这样约摸过了半日。时至正午，幽若照例送了饭菜过来。
我看了一眼菜色，居然全是我和师父爱吃的。她转身想走，我突然有些不忍，便把她叫住。
“幽若，留下吧。我们师徒三人还从未一起吃过一餐饭呢。”我有些内疚，这顿饭，本应是由我这个师父来做的。对于幽若，我当真是一天的心意也未曾尽到过。
“这…不太方便吧？”她咬着下唇，眼中是掩藏不住的笑意。
我假意咳嗽了两声，不由分说拉着她坐下。
“叫你留下就留下。”
我摆好碗筷，盛了一碗白饭端到师父面前。
然后，开心地拿起筷子正准备开吃…
突然间，我意识到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以至于让我万分后悔做出了留幽若一起吃饭的这个决定。
因为…我用余光看到，我那伟大的师父大人，又故技重施，仍然一动不动，用他那双幽深的眸子静静注视着我。
不要啊…我闭了闭眼，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想不出对策。
脸开始发烧，又不敢看他。可千万不能，在幽若面前丢脸啊…
身旁的幽若已经开始狼吞虎咽。
我心一横，干脆，装看不见好啦！然后低下头开始扒饭。
可是，心里煎熬的很，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过了不知道多久，忍不住悄眼去看，他果然一动也没有动。
对视着他的眼睛，我嘴角抽动了一下，没有笑出来。
这时候幽若也发现了师父的异常，禁不住奇怪地问道：“尊上，您怎么不吃饭呀？”
他没有说话。
我皱了皱眉，咬着牙小声道：“师父…吃饭吧。”然后再次转过头不看他。
可是，我那伟大的师父大人，却不紧不慢，面不改色地说了句话。
他说：“小骨，我在等你喂我啊。”
那语气十分地优雅，以至于让我在听到的最初只觉得他疯癫只不过是骗我的，也让身旁的幽若从不可思议的表情好不容易才过渡到喷饭。
是的，幽若极力忍了又忍，最后却还是将满满一口饭菜都喷到了对面。
我没有说话，但我觉得我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
幽若识趣地起身，赶忙胡乱收拾了下混乱的桌面，然后，却并没有打算要走的意思。她不但坐了回去，并且一改刚才不那么雅观的吃相，放缓了往嘴里夹菜的速度。
我瞪了她一眼，她面无表情地看向饭碗。
花千骨，你又自作自受。我在心里怒吼。
好吧，既然这样。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整理了下纷乱的情绪，深吸一口气，拿起师父的饭碗，开始喂他吃饭。
我喂得很认真，以致于根本没有时间去欣赏幽若那发现千年老妖一般的奇异表情。

于是这一天的晚饭后，我传信给笙箫默，叫他过来帮我弄睡了师父。
那昏睡穴，我并非找不到，而是实在下不了手。我还没有出息到敢在师父身上造次。嗯…趴在他身上玩睫毛的时候不算。
“千骨，你要去哪里？”师叔果然了解我，知道我一定是打了什么主意。
“师叔，我要去藏书阁。我想看看，师父的病要用什么方法才能治好。”
笙箫默点了点头，再打量了我一眼。
“早去早回，你现在的身子还没完全好。而且，你师父本来是不需要睡的，点他的睡穴本是无奈之举，若在他安静的时候用，不过平白浪费了时间。”
我想起他之前的话，连忙追问到：“师叔，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之前也说…”
“我只是觉得，你们好不容易能在一起，不要耽误了大好时光而已。”他说完便不再看我，匆忙回去了。
我呆立在原地许久，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是，现在没有时间想太多。我看了一眼师父，向着藏书阁狂奔而去。
从藏书阁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绝情殿的上空星光闪烁，晃得我有些眼花缭乱。
许是坐得久了，腿有些麻木，脚步不由得踉跄了些。
“疯癫之症，非常药可医也，须时以过往之情境重现，施之反复，久之方可见奇效。”
我在心里默念着医书上的话，不由得心情好了起来。只要我肯努力，师父一定会有救的。
风有些凉，我裹紧了单薄的衣衫，仍是无用。旧伤未愈，昨夜一夜未眠，今日又弄到这样晚，我感到体力不支，头不免有些昏昏沉沉。
快到师父的卧房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之前，师父都是和师叔住在销魂殿的。所以我才能住在师父这里。可现在…师父在房间里呀，我要去哪里睡？我之前的房间又被幽若住着…唉，当真头疼。想起师叔说的“你们好不容易能在一起”，难道他们是故意的不成？
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总不能真的和师父睡到一张床上吧？用幽若的话来说，那也太…热情奔放了。更何况他意识不清醒，万一做出什么情难自控的事情来…哎呀，脸有些发烧，不敢再往下想了！我在寒风中冷得瑟瑟发抖，却突然灵机一动。
师父的房间隔壁，就是浴室诶。而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地泡个热水澡。
开心地转身飘进浴室，突然间，脑海中一段情景自动重现…那是…师父的裸背！我的脸烧得更加厉害，急忙用法术烧好了热水，然后三两下将自己扒光，舒舒服服地跳进了浴盆里。
身体被突如其来的温热液体包围，那已经快要渗透入骨的寒冷以及接连两日的疲惫立刻统统消失不见，无法形容的舒适感让我忘却了一切。
于是，我渐渐地失去了意识，沉沉地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