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词太多，发不起来，算了

迷之番外
你刚来那天，许昌城外的木棉花开得正盛，红艳似火。英姿焕发的你，站在花树下看向我，眼中好像有火焰跳动一样。那时我就在想，这传说中的「英雄树」，和传说中「当世英雄」的左将军你，很称。

第七章
八佾舞于庭，既有天子，便无不妥之处，却总让荀彧有些不适应。群臣祝贺，先言天子「福寿永康」，继而大肆赞誉曹操「武定四海」、「纵世之英」云云，颇有些喧宾夺主的架势。曹操不断推谢，说什么「高祖得天下，全赖子房之谋。今天子贤德，操将才不过韩信，政才不过萧何，惟愿『萧规曹随』，当个文武都不济的小曹相国」，惹得满殿笑语，言辞间竟是把大部分功劳都推到了荀彧身上。荀彧不愿居这份功，本想起身退让几句，随意看了下曹操的方向，见刘备似笑非笑投来一眼，也就打消了辩白的念头，省得越描越黑。
宫廷雅乐，奏《鹿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司空前日所作《短歌行》，其律美妙，远胜古音，何不奏之？」
「使君过誉了，天子之宴岂有臣子出风头之礼？况余拙作，难登大雅之堂，见笑见笑。」
「既是臣子，为天子献艺，何来出风头之说？而司空才冠当世，亦无需自谦。」
「这、这还是不合……」
「备愿舞剑，俱献天子。」
「好好，使君都这么说了，操还有什么话说，『献艺』便是。」
程昱偏头向荀彧耳语：「听到了吗，刘备要舞剑。」
「我耳朵没聋。」
「又是故事重演啊。」
「此话怎讲？」
「昔日项羽不杀高祖，范增恨之；今日司空不杀刘备，你我恨之。你看这场景像不像？」
「角色不同。」
「也是，你张子房都归汉了，料他也舞不出个花来。」
「……」
伎乐唱罢《短歌行》后，刘备亲自点了首乐曲，得到皇帝应允。撑着地站起来，恭敬接过侍从奉上的御赐之剑，握住剑柄试了试手感。偶然转头瞟了眼荀彧，见他与程昱交谈神色自若，并未看向这边。提着剑走到大殿中间向天子行礼，宴会场一时安静了下来。
剑已出鞘，寒光凌冽，剑刃锋利非常，如镜的剑身倒映出一双眼睛。刘备缓缓抽出剑，手指弹了弹剑身，发出清脆的响声后，将鞘拔出丢向一边。
殿内奏乐竟是《卷耳》，众人听闻此曲不由面面相觑。荀彧莫名有些紧张，没忍住伸手去握案上酒樽，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下了。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起势，温而敛。一招一式皆矫揉造作，绵软无劲若醉态不堪，让人只可惜一把宝剑毁于主人手中。却不知是不是荀彧错觉，刘备有意无意间总是盯着自己看。浅浅吸气，荀彧移眼环视殿内，见并没有人注意到这点，稍微松了口气。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继势，韧而劲。呆板之感渐消弭，剑舞得愈发洒脱自如，剑气也越来越凌厉。刺剑如破浪穿云，挂剑如披星踏月，撩剑挽花如蝶蜂飞舞，招式多得令人目不暇接。观者逐渐认真，殿上再无窃窃私语之声。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转势，迅而猛。剑招越来越激烈，快到让人几乎眼花缭乱。跃起、空悬、翻滚，其势如破竹，其形如龙骧虎啸，其态如疾风骤雨。只叹风驰电掣，不知所由，气贯长虹，不知所终。
直舞到一招，下腰时突然出了意外，剑脱离手中向上抛去，转了一圈便直直向下刺，眼看便要刺中还未起身的刘备。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唯独荀彧闭上了双眼。电光火石间，刘备旋转避开一跃而起，将还未落地的剑牢牢制在手中，继续接下一招，行云流水不留破绽。
「好！」群臣中不知是谁拊掌喝彩一声，荀彧睁眼。而后一片喝彩之声，堂堂大殿竟如市井卖艺。
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收势，徐而稳。经历过最惊险的一幕，舞剑速度渐渐放慢，却不似最开始那般花拳绣腿了，而是不紧不慢、收放自如，力度恰到好处。舞剑者气定神闲，旁观者也感到赏心悦目。最后配合着一个动作捡起地上的剑鞘，继而送剑回鞘，发出一声碰撞声，之后全场便是短暂的静默。
「献丑了。」
礼乐依旧，荀彧却莫名有些恍惚。他总觉得某个地方有道视线在紧紧注视着自己，却没有办法去确认确认。正踌躇，被程昱的轻笑声打断了。
「『嗟我怀人，置彼周行』，不知是在向谁邀赏。」
「依仲德之见？」
荀彧偏头与程昱耳语，顺便扫了眼曹操的方向，见刘备正与郭嘉拼酒，这才放下心来，想来今日种种只是自己多虑而已。
「反正不是陛下就是司空，没准是两边都想讨好。」
「谁知道呢。」
没准两边都不是呢。
「算了，皇帝不急急太监，管不着他们。不说了，喝酒。」
「刚才……」
「放心，他兄弟瞪奉孝去了，我们很安全。」
荀彧笑：「好，就喝两杯吧。」

第八章
「邹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刘备抚着竹简上的刻字，又念了几遍：「昳丽……昳丽……」
「将军，采薇来了。」
采薇从门外走了进来，刘备不经意间微笑着抬起头：「……确实昳丽。」
采薇有些腼腆：「将军过誉了。」
「不是说你。」刘备放下竹简：「不过本将军确有一事劳烦采薇姑娘。」
「嘶……轻点……」
「很疼吗？」
「废话，受伤的又不是你。」
虽然为了练最吸引眼球的那招扔剑还是让刘备受了点……小伤，不过总算是技惊四座了。由采薇上完药，刘备揽起衣服，白色中衣背后还是现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
「对不起，采薇下次会轻点。」
「没下次了。这事本不该由你做，只是其他人来的话必然要告知云长他们，我身边只有你嘴巴是最严的。」
「应该的，毕竟将军收留了我嘛。」
「嗯。」刘备回想了一会儿，挑了挑眉，方问：「刚才……刚才本将军舞剑的时候，荀大人是什么反应？」
采薇愣了愣：「我怎么知道？」
「我不是让你看着他吗？」
「啊，我忘了。」
「忘了？」刘备又好气又好笑：「那你到底在看什么？」
「你啊。」
……
「不是——我带你去是让你帮我看他，你看我做什么？」
「下次我会替你看着他的。」
「下次绝对不会再带你去了！出去！」
出门前，采薇回头看了看，见刘备还在生闷气，欲转身离去。
「等等，回来！」
「还有什么事？」
「给本将军去荀大人府上打听打听他到底什么反应。」
「为什么？」
「你还问为什么？本将军是给你个机会将功折罪！」
「……」
「去吗？」
「去、去。」
一路小跑去荀府，采薇摇头直叹：「公主的身子女仆的命。」
……
王采薇到荀府的时候，下人告诉她荀大人去了司空府邸议事还未回来。又跑了几条街找到了司空府，正巧见荀彧和曹操一起走出门，于是守着街角静静等候。
「司空，彧还是觉得，刘备此人，留不得。」
「多优秀的将军，为什么都要杀他。」
「越优秀越留不得，他不是韩信，不会给你带来益处的。」
「文若，他心向汉室，你看不出来吗？」
「心怀汉室，也留不得。」
采薇对着墙鞠了鞠躬：不是有意要偷听的，抱歉了。
「不对啊，他天天去你家，你们不是朋友吗？」
「公事公办。」
「文若，你这样很不好，你心太狠了，孤觉得害怕。」
「司空，你要相信，无论彧说些什么，都是为你好。」
「信是信，就是……有点下不去手，就没有好一点的方法吗？」
「有。」
「什么？」
「退位让贤。」
「开玩笑？」
「嗯。」
「文若，你的意思孤明白了。让他东山再起是不可能的，先软禁着，杀不杀再议，你看如何。」
「彧的回答是早除为安。」
「那就这么定了。」
「……」
眼见荀彧就要过来，采薇犹豫了一会儿，跑回了左将军府邸。
「早除为安？他说早除为安？！」刘备站了起来，握紧了手中的《战国策》，攥得竹简咯咯直响。
「采薇本来不想说……但是为了将军好，还是说了。希望将军不要太生气。」
「……本将军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采薇离开，刘备这才冷着脸把手中的《战国策》重新打开，看了一遍又合上，狠狠砸到了案上，竹片散落一地。
荀文若，荀文若，荀文若。

第十四章
刘备笑着拍了拍荀彧肩膀：「哎，文若，我们朋友间吃个饭，别这么紧张嘛。来，放松、放松。」
荀彧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左将军，你和朋友间……都是这样相处的？」
「有问题？」
「……没有。」
「那我们可不可以好好吃饭？」
荀彧伸手拿起筷子：「吃吧。」
见荀彧坐姿规矩，伸手只能夹到最前面的菜，刘备无奈，边吃边起身将荀彧面前的菜换了又换，再把沾了点汤水的手搭回荀彧肩上。荀彧看了看肩上的手，颜色不改，继续夹够得着的菜一口一口吃着。就这样，二人都累得够呛，总算是都吃饱了。
「荀大人，吃好了吗？」
「嗯。」
「这雨下得不巧，我们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
「嗯。」
「反正也回不去，我们聊聊天？」
「嗯。」
「荀大人，你叫什么名字？」
「荀彧。你不是知道吗？」
「知道，看看你是不是在发呆而已。」
「……」
荀彧看了看肩，又看了看刘备，刘备假装不懂，继续与他闲话家常。
「文若，我问你，你这个『彧』字是什么意思？」
「彧者，文采也，故小字『文若』，『若』是字辈。」
「哦，这样啊。」刘备接道：「那你知道我的名和字有什么联系吗？」
荀彧摇了摇头：「想不出来。」
「我姓刘，名备，备是我父亲取的。父亲在我三岁的时候就死了，还没来得及给我取字。」
「那为何字『玄德』？」
「我问我娘备是取自什么，娘说她也不知道。后来有个算命的路过我们家，说我命格玄妙，将来贵不可言，既然玄妙，那就字『玄德』吧。于是就有了这么个没什么联系的名字。」
荀彧沉吟，道：「备者，国之重也，语出《墨子》。你的父亲选的可能是这个意思。」
「你怎么知道？」
「猜的。」
刘备挨荀彧坐得更近了一些：「这个解释我很喜欢，不管是不是，都谢谢你。」
「不客气。」
「我是真心的，没跟你客气。」
「那……那我收下了。」
刘备又拍了拍荀彧的肩，笑了出来。
「你又拍……又笑什么？」
荀彧转过头，见刘备的脸慢慢凑近，不由敛容。
刘备嘴凑近荀彧耳边，嗓音沙哑：「我在笑……这传闻中天底下最聪明的谋士，看上去，怎么这么像个傻子。」
「……」
一道闷雷落下，把荀彧从恍惚中惊醒。他看了看窗户，见帘子被风雨撩拨得透湿，雨落到窗台下飘湿一片。再回头看了看身边人，酒气袭人，俨然一副醉态，便知道是酒的后劲上来了。
「看什么看，我说的不对？」
荀彧摇头：「不对，如今尚有家弟荀谌、族侄荀攸、南阳许攸、广平沮授……」
「等等，你说什么呢？」
荀彧顿了顿，才道：「彧并非『天底下最聪明的谋士』……」
「……」
刘备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了荀彧好几遍。
荀彧坐得正正，一看也不看刘备。
「那你说你像不像傻子？」
「……」
「像不像？」
「……」
「说呀？」
「……」
「怎么不说话？」
「……」
「又在发呆？」
「你——」
刘备连着追问，荀彧忍无可忍，侧过头来。
「左将军，你醉了，我找人送你回——」
「嗯，我醉了。」刘备收回箍在荀彧腰间的手，拉起荀彧右手，背往后一靠，直接倒在荀彧怀里。
荀彧惊得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了：「左将军，你、你做什么？」
「醉了，靠会儿。」
「左将军，我们是朋友，你这样恐怕不太检点。」
「朋友醉个酒都不让靠？荀大人气量太小了。」
「这不是气量的问题，左将军，彧真的还有事——」
「你要去哪儿，我陪你去。」
「你怎么能去呢……」
荀彧正犹豫着要不要推开刘备，又一道雷劈下，刘备顺势道：「别丢下我，我怕打雷。」
「刚才怎么不怕？」
「刚才不怕，现在怕。」
「……」
手刚碰到了刘备的肩膀，便听到他困倦喃喃：「我们先约好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今天你得留下来陪我，哪里都不许去。」
荀彧垂下手。
室外雷声轰鸣。
「左将军……」荀彧挫败地试图辩解：「我与足下有约不假，但约定已经兑现，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
「……」
「我的确有公事，去晚了还能解释，不去可交代不清楚，还望将军理解。」
「……」
「……左将军？」
怀中传来细微的鼾声，配合着一片雨声显得分外和谐。荀彧不由苦笑：这人缠人的本事自己总算是领教了，怕也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会安静片刻吧。
「将军，得罪了。」
轻轻推开刘备，又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托着刘备让他平躺下来，头枕在自己的坐垫上。感慨万千地看了看刘备的睡态，正欲离去，不经意间看到刘备衣襟大敞，许是刚才酒热之故无意扯开的。折返回来蹲在刘备身边为他系衣服，不小心触到了刘备的腹部，听到他轻哼一声。
「你这样会着凉的，听话，把衣服穿好。」
「……」
刘备没有动静，任由荀彧系好衣服。荀彧关好了窗户，又在斗柜里找出了条毛毯搭在刘备身上，全部处理妥善才打算离开。
「将军，这次确实是彧照顾不周，有机会一定再补一次，还请海涵。彧会让小厮在门边候着，一会儿将军酒醒了可以吩咐他们。彧就先告辞了。」
「……」
荀彧轻步离开房间，刘备眼眯起一条缝。
「掌柜的。」
「哎，荀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结今日之宴请，本官所带现钱不足，烦劳掌柜找人到本官府上领取。」
「不用不用，平日多得大人关照，一点小钱，小的给你抹了就是了。」
荀彧笑：「这可不是小钱。在商言商，无须如此。」
掌柜面露难色：「倒也不是。只是这么点钱也要派人，还不够我差役车马费的。」
荀彧听出古怪：「怎么回事？」
「大人不知道？楼上那位点餐后就把帐付了，又拿了一壶酒，还出了十倍的价，说怕荀大人心疼饭钱，不为难你，让你付个酒钱就行。小的怎么敢诓大人的钱，所以干脆不要了。」
「……他哪儿来的钱？」
「小的怎么知道！这问题大人应该问他去，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朋友？」荀彧摇头：「这种朋友，不交也罢。」又道：「你听着，本官乃尚书令，还不至于请不起一餐饭。他的钱退给他，缺多少到我府上去拿。还有……」
荀彧抬头看了看楼上半掩的房门。
「酒钱也一并算进去，十倍就十倍，一分都不许少。」

第十八章
这天荀彧下朝回家，刘备正在门口等候。
「令君，我有点话想对你说。」
「正好，我也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荀府花园里有一个水池，配上假山、花草、庭院装饰，显得精致不已。二人顺着水池缓缓散步，旁边唯有几个修枝剪草的下人在劳作。池子里养着一群鲤鱼，色彩斑斓，游得欢畅自在，秋风初起，凉爽惬意。
刘备站在池边看了一会儿，轻声叹息：「池子里的鱼儿自由自在地游着，它们多快乐啊。」
荀彧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刘备回头：「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是鱼？」
「……」
刘备笑：「就算我不是鱼，也知道鱼快乐。你看，它们除了吃就是玩，又没人要它的性命，就算要它也不懂，不用活在对死亡的恐惧之中，怎么会不快乐？」
「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荀彧抬头看了看初显萧瑟的树：「左将军惯经沙场，生离死别不可计数，怎么会将生死看得如此之重？」
「沙场啊……」刘备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一般，干脆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顺便招呼荀彧：「令君来，陪我坐坐。」
荀彧也不计较对方的失礼，正坐在刘备身旁的草地上。下人有些好奇，纷纷投来目光，却也没有打搅二人不合常理的举动。
刘备侧过头：「令君，你知道，沙场上最难耐的是什么吗？」
荀彧想了想：「寂寞？」
「寂寞个屁！连命都保不住，哪有时间寂寞。」
「……」
「是绝望，永远都安定不下来的绝望。」
「……」
「令君可能要鄙夷我。我年幼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去世后，对感情看得更加淡漠。唯独知晓生命不易，多少次鬼门关前走，就是靠着『一定要活下去』的信念撑到今日。」又苦笑：「我刘玄德是个懦夫，害怕打仗，害怕杀人，更害怕被人杀。令君我说了你别笑，」说着边看荀彧边笑：「其实我逃跑的次数比我打胜仗的次数还多得多哈哈……」
「安定下来也好。」
「但是我又怕啊，我怕庸碌无为。男子汉大丈夫，一辈子这么苟且偷生，那种痛苦简直比死还难受。」
荀彧沉默。
刘备自说自话：「其实有时候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生来就拥有一切，家世、钱财、权势，要什么有什么。而我拼了半辈子，还是落得一无所有。老天爷不公平，我认命。」
荀彧依旧沉默。
刘备叹了口气，继续：「曹公前两天跟我说天下英雄就我跟他俩，我说雷声大我没听清。呵，英雄，曹公超世之杰，论才能我哪里比得过他，就只会使点蛊惑人心的法子，还不如老老实实给他当条走狗。反正曹司空这个人，用兵若鬼神，就是实战时残忍了一点，也没坏到哪里去，有人提提意见，他还是会听的。」
「你说完了？」
「完了。」
「那你也听我说几句吧。」
「洗耳恭听。」
荀彧语气淡然，缓缓回忆：「袁本初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当年我在袁绍麾下，见他笼络了大批的人才，却根本不识人，身边的谋士个个脾气古怪，让他们统一意见比登天还难。我初出茅庐，不得重视，跟着我家老四荀谌混日子。后来去见了曹将军，见他第一眼我就决定了，你知道我在他眼睛里看见了什么吗？希望。他那时什么都比不过袁绍，但是他不在乎，为袁绍马首是瞻。当时他是这样跟我说的：『只要能除国贼，那个名留青史的英雄姓袁姓曹都无所谓。但是天底下义士这么少，我曹孟德不站出来不行。』董卓死后，主公跟我说他想投降袁绍，我问原因，他说他不想手足相残再添战祸，只要能兄弟齐心平定天下就好，那时候我和程昱拼了命地劝说才稳住他。能到今天这一步，一部分的确是出于家世背景，更多的，是靠我们齐心协力。」
刘备有些发愣。
荀彧对向刘备：「左将军在徐州也结识过不少人才，但你没有听过哪怕一个正确的建议。你非要我说尚书令对曾经那个刘徐州是个什么看法，我只能说我觉得做你的谋士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你眼里没有任何人，永远都只有你自己。」
刘备急了：「荀文若你——」
荀彧不急不缓：「左将军，听我说完。的确，现在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天下未定，主公忠诚的陛下却对他冷漠以待，主公现在一定也很困惑，所以不敢也不愿杀素有忠义之名的你，而主公之所以如此器重你，恐怕也是因为在你身上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你刚才说你除了蛊惑什么也不会，你很有自知之明。我们拥有的一切全是靠着一场接一场的硬仗打下来的，而你拥有或拥有过的一切，都是骗来的。」
刘备捂着心口，脸色难看不已。
荀彧看着刘备：「我和他八年的交情，八年，他没有一件事会不征求我的意见自作主张，这是第一次，我不希望他受骗，更希望你好自为之。」
刘备面色惨白，动了动唇角：「……文若，我、我不喜欢你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太高傲了。」
「我高傲？」荀彧站了起来，提高了音量：「你来许昌这么久，我在你面前连句重话都没说过，我还高傲？一直都是你傲得不可一世，傲得好像所有人都欠你的债一样！你以为你是什么，神魔下凡还是蚩尤转世？为什么我要容着你怕着你小心翼翼不敢得罪你？你的命比我池子里那尾鱼还不值钱，你顶撞我一句我就能杀你全家，而你横行霸道了这么久却活得比谁都好，这是为什么，你自己想想原因！」
「刘玄德，你记住了，这许昌城里谁都不欠你的。」说着，荀彧伸手捏住刘备的下巴抬起，逼他与自己对视良久：「我也不欠。」
说罢，收回了手，拂袖而去。
刘备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荀彧，冷漠得让人寒彻心扉。他想这一次自己是真的触碰到对方的禁忌了，又或者说，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过往种种的温柔体贴不过是自己做的一个梦，梦醒了，就恢复原样了……

第二十五章
刘备走了几步，停了一会儿，又调转回头，走回荀彧面前。
「荀大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可能是实在不忍心看你这个样子。」说着，认真看着荀彧：「我只要你一句话，你说你知道错了，你知道自己伤害到我了，我们就和好，还像以前一样。」
荀彧看着刘备不说话。
「我知道你说不出口，你在心里想一想，对我点点头，好吗？」
荀彧摇头。
「你不知道自己伤害到我了吗？我刘备是怕死，所以你就更不能拿性命威胁我。如果我对你说，荀彧，你要死就去死吧，你接受不了的。你知道我不会对你说，但总有人会。我不希望你到了那一刻才知道自己错了，太晚了，明白吗？」
荀彧抿唇不语。
「我知道你心里已经知道错了，可你就是不承认。不认算了，你说，刘备我知道你不是坏人，这样我心里也会好受一点。」
荀彧紧抿的唇开了些，依旧没有发声。
「我再让最后一步，你说刘备不是个骗子，说完我们就和好，好不好？」
「……」
「你看，这就是你所谓的默契，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默契。事不过三，这一次我离开，就永远都不会回头了。你可以想办法杀我，我会躲，躲你躲得远远的。」
「……」
刘备摇头：「我没你想的那么坏，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说我是骗子。我已经拿心去对待你了，可是你没有心。算了，没意思。」
「……」
「荀大人，放手吧。」
夕阳洒下一片金色，荀彧靠在墙边，伸手攥着刘备的衣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不复往日优雅，嗓音也不再那般清澈，缓缓开口：「如果你不是骗子，为什么我看到你骗别人的样子会那么生气？」
「……」
「你一定是天底下最狡猾的骗子，才会把我的生活骗得一团糟，还让我的朋友责问我为什么要骂你。」
刘备找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想怎么样？」
「所以，我会看好你，不会再让你到处去骗人了。」
刘备哭笑不得，靠近荀彧：「我谁都不骗，就骗你一个好不好？」
荀彧注视刘备近在咫尺的脸，道：「你可以试试。」
刘备退了一步，抬手指点荀彧：「荀文若啊荀文若，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说着，扯开荀彧的手，伸手摸摸颈子，恶狠狠地朝着程府的方向骂了一句：「呸 ，什么东西。」
荀彧刚想说点什么，见刘备回头瞪向自己，咽了口唾沫。
刘备走回荀彧面前，伸出手：「荀大人，跟我走。」
荀彧一边看着刘备，一边小心翼翼地握住刘备的手，慢慢收紧：「不去复命了？」
刘备牵着荀彧，转过身去，声音发闷：「没什么命可复，骗你的。」
荀彧淡然道：「哦。」
「……走吧。」
「哎，去哪儿？」
「找个没人的地方。」
荀彧有些脸热：「这是不是太快了……」
刘备回头看着荀彧。
荀彧眺望天边的夕阳。
黄昏，小巷，几无人迹。
二人站定，神情凝重。
「荀大人，可能有些话说出来，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你真的想听吗？」
「我觉得这些话应该由我来说，才显得比较正式。」
刘备不解：「你也有话要说？」
荀彧迷茫：「……啊？」
刘备抱起双臂：「那你先说吧，你说完了我再说。」
荀彧微笑。
「今日彧才看见，阁下堂堂义士，落得为人跑腿送信的地步。看了教彧心怜不已。」
刘备放下手，慢慢握紧腰间佩剑。
「我知晓，有人惦记着将军的武艺，想用来为自己谋利，恐怕也不是将军心甘情愿的。」
刘备摘下佩剑，脸色不是很好看。
「不过，请放心。有我在，没人会为难你。」
刘备低头，面色阴沉。
「答应我，以后不是发自内心的事情，就不要做了，好吗？」
刘备忽然举起剑：「荀彧，你看这是什么？」
「一把剑。」
「你看清楚，这把剑，没觉得眼熟吗？」
「我记得，那天在殿上，你舞剑时，拿的就是……」
刘备扬声道：「天子御剑在此，见剑如面圣！」
「你叫我……跪你？」
「不是跪我，是跪天子。」
「左将军，别闹了……」
「刘玄德手执天子之剑，荀文若，你跪是不跪？」
「左将军，你……又在唱戏吗？」
刘备看着荀彧不说话。
荀彧回神，怆然不已：「彧可以跪剑。但左将军你总算让彧明白了一件事，你这样的人，彧惹不起，谁都惹不起！」
说罢，荀彧抖了抖衣摆，一膝着地，
「臣彧……」
见荀彧动作，刘备双膝跪地，置剑于二人面前，面对荀彧，重重叩首三次，抬头闭眼：
「高祖在上，不肖子孙刘备叩首。愿祖宗保佑我大汉早日结束干戈、再得中兴百年。」
说完，刘备拾剑起身，扫了荀彧一眼：「半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荀彧缓缓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朝着同一方向离开。
刘备堵在巷口，拱手作揖。
「荀大人要是暂时不想杀在下……陪在下去喝一杯吧？」
荀彧看着刘备，微微点头。
惹不起也惹，惹到底。

第二十六章
这半年来的点点滴滴犹如走马观花般在荀彧心中闪回，毫无预兆地，象是裹着朦胧纱幔的茧，一层一层慢慢被揭穿，只剩下最后一层，只要轻轻一扯，一切虚幻将破茧而飞，仿佛不曾在指尖停留片刻。
刘备坐在对面，手置在案上，轻握着酒杯，神情平和，一言不发，静静等待着荀彧开口。
于是荀彧打量刘备许久，最后把目光放在了他颈间，带着些许试探意味：「伤口还疼吗？用不用我找人帮你上点药？」
刘备抚了抚颈子，点头缓答：「多谢先生关心，一点小伤，不碍事。」
接而便是令人心慌的沉默。
凝结的气氛宛如在焦灼中燃烧的枯枝，细微的响声折磨着人脆弱的心智。房间内二人静默得有些诡异，和楼下传来的喧闹声形成鲜明对比。琴声不知从何而来，欢快的曲调此刻听来却倍感压抑。
「司空叫你来……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刘备放下酒杯，摇了摇头。
「是没有，还是不方便说？」
刘备沉默片刻，道：「先生还是换个问题吧。」
荀彧点了点头，从酒壶里倒了杯酒，一口饮尽，喝得太急，差点没呛出眼泪。
「平时喝得少，见笑。」说着，从壶里又倒了一杯。
「不碍事，先生还要继续吗。」
「刘将军敬的酒，要么不喝，要么喝完，只喝一杯像什么话。」
「……」
三杯烈酒下肚，胸腔好似燃起一团火焰，越烧越炙热，教人忘却思考，只想痛痛快快一醉方休，永远不再醒来。荀彧勉强才从一片燃烧殆尽的废墟中找回一点残存的理智，挂上微笑。
「将军往昔敬的酒，彧今天才算是还清了。」
刘备微微低头，面色依旧如常态。
荀彧有些失落：「将军如此沉得住气，彧此前不信。彧那般佯装冷静，在将军眼里，象是在班门弄斧吗。」
刘备这才开口：「既然还了，先生还是莫沉迷此物为好。」
「彧竟不知杜康之妙，可使人忘忧。」
刘备没有接话。
荀彧又喝了两杯，停杯扶额。
「怎么了？」
「没事。」荀彧摇了摇头，放下手：「……刚刚说到哪儿了？」
「先生说……『杜康之妙，可使人忘忧』。」
荀彧看了刘备半响，眼底泛起潮气：「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
「咳。」刘备打断荀彧，纠正道：「应是『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惭愧。彧只晓礼仪，不懂诗歌，让将军失望了。」
「……失望？」
「彧要是会写诗，也能和将军多些话讲吧。」
「咳。」刘备又咳一声，压住笑意，嗓音低沉：「先生是不是喝醉了？」
「是么？诗也不会写，酒也不会喝，难为左将军还愿意留这么久。」
刘备起身：「先生醉得厉害，我去倒杯茶让先生解解酒。」
「别走……」
眼见刘备离开，荀彧起身跟上，一个踉跄摔倒，撞到刘备背上。刘备无奈转身，扶着荀彧坐在地上。
「荀先生，没事吧。」
「有事。」荀彧把额头枕在刘备颈窝：「喝多了，头疼。」
刘备伸出手，犹豫片刻，揉了揉荀彧脑袋：「不能喝就别喝，逞什么能。」
「……」
渐弱的琴声融入喧闹声中，若有若无，似诉还歇，嘈杂声意外地抚平了焦虑，仿佛从远方传来的轻声叹息。荀彧轻轻拥住刘备，房间内静悄悄的，耳畔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荀先生，头还疼吗？」
荀彧靠在刘备肩头，望着他的下颌，眨了眨眼，小声道：「今天的你，好特别，和平时不太一样。」
「那是因为先生喝醉了，看到了和平时不一样的东西。」
「有人从一开始就看得到……是吗？」
「荀先生的问题总是让人很难回答。」刘备点头：「应该是吧。」
荀彧闭上眼，默然无话。
刘备又问了一遍：「荀先生，头还疼吗？」
荀彧越说越小声：「这么急着离开，是不是为了……」
「抱歉，我没听清，你问什么？」
荀彧抬起头来，眉头轻皱，柔软的鬓发垂落在两侧，往日俊美的面容染上许多哀愁，在烛光下显得异样苍白，仿佛失去了生机一般，看了教人心疼。思及二人过往相处种种，亦让刘备好气好笑，此人虽颇负盛名，终究是孩童心性、率真可爱，未必知晓什么人情世故。此番让他颜面尽失，仍旧不带恼怒，气度已是极佳。再者，彼此也陷得有些深了，再不打住，只怕……
「他可以我就不行么？」
「抱歉，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荀彧认真重复：「他都可以，我就不行么？」
刘备当时就懵了。

——分割线——
在开启下一段剧情之前，我还想回味一下这些台词。
1
荀彧：（泪眼朦胧）他可以我就不行吗？
刘备：（杯子落地，砰——）
2
版本1
荀彧：（委屈）我都没有提主公，你就不打自招了，还要叫我别多想……
刘备：（杯子落地，砰——）
版本2
荀彧：（委屈）将军一句话就说了四次“曹公”，还要叫我别多想……
刘备：（杯子落地，砰——）
3
想起郭嘉那张可爱的脸，刘备悔得肠子都青了，在心里把郭嘉感谢了一百遍，又把自己痛骂了一百遍……
——论先谢郭嘉的重要性。
4
版本1
荀彧：左将军……你要是真跟主公关系那么好，怎么会被他一句话吓掉筷子……？
刘备：（杯子落地，砰——）
版本2
荀彧：左将军……你要是真跟主公关系那么好，怎么会被他一句话吓掉筷子……？
刘备：哥，你一开口我连杯子都吓掉了。
5
荀彧：（捂着眼睛，小声问）你们……那个过了吗？
刘备：那个？哪个？
6
滚。滚回你主子身边去。
7
荀彧：（一脸认真）主公和我之间，只能选一个的话，你选择谁？
刘备：（杯子落地，砰——）
8
关羽：虽然我会一直跟着你，但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大哥。
刘备：……
9
刘备：怎么，在一起吃饭我就是喜欢他？我还经常跟村口二狗一起吃饭，我是该非他不娶还是非他不嫁？
荀彧：呜呜呜……村口二狗是谁？
刘备：（杯子落地，砰——）
刘备：令君，你今晚画风不太对啊。
10
我见他马车大，羡慕，坐一坐，不行吗？
11
恍恍惚惚哈哈哈哈哈

迷之番外
刘备：薇儿，给你的。
采薇：谢谢~咦，为什么袋子皱巴巴的，还有水渍？
刘备：……
采薇：我不要了，还给你。
刘备：薇儿，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你听我解释。

番外掉了，补一下
这个番外接第25章

❤

唔啊啊，写的好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