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仃】
万历二十八年冬月，朔风萧飒，雪满梁园。我方从病榻中起坐，已闻云板声连叩不断，哀哭声起，如同头顶闷闷盘旋的惊雷。她们说，永珍公主，薨逝于藏娇楼中。
我生时，正逢初雪降，铅云低垂一如今日，贵妃诞双姝，人谓瑞兆也。凡数月，帝亲赐珍华敕号，一时盛宠无两，风华成双。
我看过很多地方的景，见过很多地方的人，惟独与她，自始止于寥寥。都说血脉至亲最难弃，我却不然，我见到的只是宫廷里永无止境的疑妒与杀伐。争皇权，争爱重，甚至为了父皇的一句偏宠，已足够大动干戈。
我始掠经史文章，孔孟仁术，兵家诡道，申韩峻法，至于上古典仪，六朝召对，莫不粗粗目睹耳闻。于太宗，是为以史为镜知兴替，可对于我，毋宁说像是一方避乱安居之所，我无惧，却不屑。帝女凛凛傲骨，安能曳尾于污泥？我想，我的骨子里潜藏着一股正气，能为义理披荆斩棘，却难容半分阴诡鄙薄。
云板声笼罩着宫廷，我冷静地披衣起身，却在踏出宫门时，弯身下去，咳出一口暗红的血。才知生死有命，任你天纵英才，倾国富贵，也难逃阎罗一张天网，而她生时曾经介怀的我，不过是我始终追随的她。
自此往后，珍华不再，独余伶仃。